第八章
第二教室內,有一位老師和一名學生,正在做特別訓練。
前幾天,連逸玲向班主任提出「特殊教具」的要求,也不知道羅雅卉是怎麼辦到的,硬是搬來了一張名牌的電動按摩椅,此刻就放在教室中間,上面則坐著學生傅立棠。
老師連逸玲穿著空服員制服,耳邊戴著麥克風,做出一段完美的機上廣播。
「各位貴賓午安,本機機長暨全體空勤組員謹代表『擎宇航空』,歡迎您搭乘『擎宇航空』007班機從台北到日本,預計到達目的地所需的飛行時間大約是四小時。我們馬上就要起飛了,在此提醒您系好安全帶,豎直椅背,在起飛這段時間內請勿吸煙,全機組員預祝您有個愉快的旅程。」
廣播結束,她按下手中的遙控器,按摩椅被啟動到第一階段,傅立棠渾身一陣顫抖,怎麼辦?飛機就要起飛了,他會不會就此跟所愛的人永別?話說回來,妻子穿這套紫色制服真是迷人,能看到此景他也算死不足惜了。
連逸玲繼續扮演空服員的角色,彎下腰親切地詢問。「這位先生,請問你需要幫忙嗎?」
「我心跳得好快,好像要暈倒了。」一半是因為模擬飛行的緊張,一半是因為人妻空服員的誘惑,他畢竟是個正常男人,即使他不敢搭飛機,也會對空姐產生遐想。
她伸手摸摸乘客的左胸,果真跳得很快,難道就要休克了?不怕,她有學過急救術的,首先讓按摩椅平放,解開他的衣領和皮帶,讓他全身沒有束縛,再壓下他的額頭並抬起下巴,把臉靠近他的嘴邊感覺呼吸,觀察他胸膛的起伏,怪了,明明就還在呼吸,心跳也很強烈,看來是心理問題。
「我不能呼吸,我需要人工呼吸……」他說的並不完全是謊話,她的碰觸讓他緊繃到極點,分局進入第四十天了,有些積壓太久的東西正在蠢蠢欲動。
「真的?」哪來的客人這麼難搞?雖然百般猶豫,但「以客為尊」是最高原則,為了空服員的榮譽以及講師的職責,她決定跟他拼了!
二話不說,她用拇指和食指抓住他的鼻子,自己深吸一口氣,隨即進行人工呼吸,每隔五秒吹氣一次,每次吹兩秒左右,如此進行了三分鐘,她確定他呼吸正常得很,肺活量也比她大得多。
「老師,我快不行了……」嘴對嘴的刺激太過強烈,他摀著左胸口,似乎心跳就快停了,就不曉得她還會有什麼妙招?
好吧!一不做二不休,連心肺復甦術也給他用下去,她先將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合併,順著他的肋骨緣往上移動,來到肋骨和胸骨交會的心窩處,左右雙手重迭,僅用掌跟出力,並將手指翹起,以免壓到肋骨造成骨折。
不顧還穿著空服員的裙裝,她爬上按摩椅跪在他身旁,雙腿打開與肩同寬,雙臂完全伸直,以身體的重量對胸骨壓下,每次動作必須將胸骨壓下五公分,按摩的速率一分鐘約九十次,連續三十次按摩后,隨即接著兩次人工呼吸。
「先生,你振作點啊!」
經過這一番折騰,傅立棠的胸口差點沒被壓扁,忍不住咳嗽起來,原來心肺復甦術如此強而有力,他算是充分領教到了。「謝謝你……我想我沒事了,咳咳……」
「那就好。」以為她看不出他是裝的嗎?這傻瓜,吃到苦頭了吧?她才使上三分力而已呢。
稍微恢復后,他的視線轉向門外,不太確定地說:「老師,外面好像有人在看?」
「誰?」她也跟著看過去,教室的門上有個小窗,此刻有好幾雙眼睛正往內瞧,每張臉都萬分好奇而且帶著笑意,慘了,大家該不會以為她跟男學生在演「成人劇」吧?
羅雅卉推門進來,推了一下眼睛說:「連老師,你們在上什麼課?」
「呃……基本急救。」連逸玲說的是實話,卻臉紅心跳起來,可惡,她是在心虛個什麼鬼?
羅雅卉點點頭。「這樣啊,不如示範給大家看看,你說怎麼樣?」
「當然,當然沒問題。」都到了這個地步,她還能說不嗎?
聽到這個消息,其它學生都一涌而入,美麗大方的連老師要示範急救,對象還是個高大英挺的男學生,多麼難得一見的課程,剛才大家都看呆了,還以為是師生戀呢。
就這樣,完全沒事的傅立棠成了模特兒,再次忍受胸口被重壓的痛楚,並享受嘴對嘴的銷魂快感,真正是「痛並快樂著」。過去妻子當他的助理實在是大材小用,她這麼有膽識、有才華,他應該以她為榮。
十分鐘后,連逸玲伸手擦去額前的汗滴,她自認已經做了最佳示範,每次使勁都毫無保留。「這樣大家了解了沒?」
「了解!」學員們都做了筆記,這堂課太實用了,除了在飛機上,日常生活中也可能用到。
「看起來好浪漫喔~~」不知道是哪個女生爆出這句話,現場笑聲立刻回蕩。
「好了好了!」羅雅卉拍拍手,指向教室門口。「現在請大家回到第一教室,繼續我們剛才的面試課程,把第二教室留給連老師以及她的……特別學生。」
羅雅卉非常清楚這對夫妻的學習進度,她這也算是做功德,又能賺錢又能促成一對佳偶,何樂而不為?
主任一聲令下,學員們陸續走出,總算只有他們倆了,連逸玲鬆了口氣,回頭一看情況不對,趕緊端水到學生面前,輕輕撫摸他的胸膛問:「你還好吧?痛不痛?」
其實壓胸很痛的,應該用假人示範才對,她又沒收斂力氣,他剛剛一定受盡煎熬。
傅立棠喝了幾口水才有辦法說話。「沒關係,急救教育是很重要的……」同為教育工作者,他可以諒解、也願意配合,只是他這下子真的氧氣過多、心跳過猛,整張臉紅成一片。
「我看看有沒有瘀青。」她解開他的兩顆襯衫扣子,正要探視卻忽然停下動作,意識到自己差點演出「限制級」情節,趕緊把手收回。「你回去再自己看好了,如果有受傷,我負責醫藥費。」
她畢竟是關心他的,他微笑回答:「我沒事。」
「那就好。」她故意望向別處,因為他衣領半敞,那胸膛讓她有些不自在。
「老師,我想要開始練習了,如果可以跟你一起搭飛機,我不會有問題的。」過去一個月來,他們每個周末都到遊樂園報到,他已經進步到各種遊樂設施都能過關,同時他們的關係也變得微妙,他每天會打電話給她,周末就接她一起出遊,除了學習適應飛行,也學習關於妻子的一切。
「為什麼你一定要搭上飛機?」她還是不太懂,他這麼努力到底是為了誰?
望著她迷惑的眼,也該是時候說出真心話了,於是他坦承道:「因為你說過,想要兩個人一起去旅行,還說想要去北歐國家,現在的我可能還做不到,只能從比較近的國家開始,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能達成你的願望。」
這個笨蛋!她隨口說的話,他何必當真?看他受這麼多苦,難道她會開心嗎?「你就當我沒說過,真的沒關係。」
「不行,我已經聽到了,而且我也下定決心了,我想要從日本開始練習,如果你這次不想去,我會自己先飛一趟。」他要用行動證明他是認真的,如果光說不練,她怎麼會信任他?
開什麼玩笑?她可不想聽到他出事的消息,當仁不讓地說:「我是你的老師,你要突破瓶頸,當然要找我陪同。」
「謝謝老師!」他笑得開心極了,就知道她不會其他於不顧,分居的日子裡儘管思念不已,一切都是為了更堅定的基礎,更圓滿的結果。
咦,怎麼有種誤入陷阱的感覺?不會吧,她這個學生挺認真也挺正直的,應該不懂得「以退為進」的苦肉計。不管了,光想到兩人可以一起旅行,她就忍不住心花怒放,該去日本的哪些景點才好?選擇太多也會眼花繚亂,總之,她一定會做出最完善的計劃,這絕對會是一場最完美的旅程。
「爸媽,我下禮拜要去日本玩。」早餐桌上,連逸玲對父母說了這件事。
「去幾天?」連振章邊翻報紙邊問。
「五天。」
「喔,自己在外多小心。」蕭雅心給女兒倒杯豆漿,她特別挑了有機的微糖豆漿,健康滿分。
怪了,爸媽的反應也太平靜了吧?他們不是很關心她的情感動向?連逸玲不禁反問:「你們怎麼不問我要跟誰去?」
「你都這麼大了,不用跟我們報備。」
連振章和蕭雅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悠哉樣,他們夫妻倆當小區志工可不是當假的,巷口的鄰居已經向他們打過小報告,每到周末,傅立棠就會開車來接連逸玲,因此合理推斷,這對小兩口正在回溫中。此外,女兒最近常躲在房間將電話,如果不是情話綿綿又何必躲躲藏藏?
連逸玲不知道爸媽知道了什麼,但他們顯然是知道了什麼,這下實在有點糗,當初說要離婚的是她,現在要跟丈夫去旅行的也是她。
以前大姊和二姊是怎麼跟姊夫們重修舊好的?要找台階下也是門學問,或許她該找機會請教一下。儘管如此,她還是沒打算結束分居的日子,像這樣慢慢了解彼此也不錯,過去她沒被丈夫追求過,大多是她採取主動,現在可要把握機會多多享受。
吃過飯,洗過餐具,她窩回自己房間,開始上網查旅遊數據,以往她跟男人出外遊玩,總是由她負責規劃行程,這是第一次,居然有人跟她一起做功課!
為了方便傳數據和討論行程,她跟傅立棠除了打電話,還交換了Msn、Skype,比同住時更多了幾種溝通管道。兩人計劃的行程洋洋洒洒,已經有十大頁,包括交通、住宿、參觀路線及各種注意事項,才五天的時間卻安排得有如教材,每一分鐘都不浪費。
當然,這只是最理想的情況,連逸玲早已學會計劃趕不上變化,萬一傅立棠在飛機上就出狀況,接下來就很難說會是什麼發展了。
晚上十點,時間一到,電話自動來報到,連逸玲不用看來電顯示也知道是誰,她像個老師詢問學生的進度。「就快要出發了,你準備好了沒?」
「沒問題!我每天都用按摩椅訓練,調到最強度也沒問題,我還常做一些會頭暈的動作,像是倒立、原地旋轉、水中憋氣,現在我都不會頭暈了。」他發現自己潛力無窮,學習之樂樂無窮,更何況有這麼好的老師,他一定不能讓她失望。
這、這是哪門子的訓練?她不確定這到底有何用處,就當成心理建設好了,因此她還是鼓勵。「太棒了,加油!」
「老師,你喜歡哪種形狀?圓形、心形、三角形?花朵、星星還是月亮的形狀?」搭飛機的瓶頸要突破,感情的瓶頸要突破,傅立棠把握每個機會多了解妻子。
問卷調查的內容越來越奇妙,她真不懂他腦袋裡在想什麼,思考了一下才回答:「越簡單越好,圓形就可以了。」
「你喜歡哪一種金屬?金、銀、銅、鐵、錫、鉛、鋁、鈉?」
「呃……我選銀。」銀飾高貴又不貴,至於什麼鋁鈉的,她實在不太熟。
近乎痴獃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反正他們時間很多,用一輩子來了解一個人,應該是很夠用的。
這趟日本之旅令人永生難忘,他們事前做好全程規劃,卻一個景點也沒玩到,用得最徹底的竟是旅館房間。事實上,從搭上飛機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這趟旅程會是意外中的意外。
為了舒適,他們選擇了商務艙,客人比較少,服務比較多,連逸玲還特別跟周雲安聯絡,選擇由老同事們服務的班機,大家一起幫忙應該能達成任務。
一看到連逸玲和傅立棠上機,曾經參加婚禮的空服員們都打趣道:「你們夫妻倆一起去旅行?這麼甜蜜,很讓人嫉妒耶!」
連逸玲沒時間沾沾自喜,很快向大家說明。「他有搭機恐慌症,我是要幫他克服障礙。」
「對了,上次飛香港的時候也是這樣。」周雲安看傅立棠面無血色的模樣,立刻去拿急救箱,其它人也做好了心理準備,隨時要應付突髮狀況。
只見傅立棠全身僵硬,在妻子的扶持下坐到椅上,他雙手顫抖,甚至無法自己繫上安全帶,像個坐上電椅的死刑犯,隨時就要被處決。
她拍拍他的手,在他耳邊說:「別怕,有我在身邊。」
「我不怕……但是,如果飛機真的失事……」
「呸呸呸!別亂說。」被其它機組人員聽到就慘了,這麼觸霉頭。
「我只想告訴你,對不起,還有,我愛你。」飛機就要準備起飛了,他如果不說會後悔一輩子。
「好好好,我都聽到了,你不要再說了。」等等,剛才他說了「我愛你」?從認識以來,他這是第一次說那三個字!沒想到會在飛機上聽到,還是這種手忙腳亂的時刻,她想感動一下都沒辦法。
飛機正在跑道上加速,即將起飛,傅立棠緊閉上眼,緊握住妻子的手,生死由命,至少他曾經愛過、曾經擁有,此生已經無遺憾。
看他臉色慘白、額冒冷汗,她整顆心都糾結在一起,這男人根本是冒著生命危險在愛她啊。
仔細觀察他的心跳和呼吸,隨著飛機上升而越來越快,急促得不得了,這樣下去真有可能休克,情急之下,她只好使出「注意力轉移法」,那就是前所未有的激情熱吻!
傅立棠確實被轉移了注意力,感覺就像他們的初吻,讓他無比驚訝卻又無力抗拒,在這生死交關的時刻,如果能吻到來生也是種幸福。
一旁的乘客都投以注目和偷笑,空服員更是瞪大了眼,起飛時接吻應該不算危險舉動吧?同時他們也鬆了口氣,看來急救箱是用不著了。
等飛機飛到一定高度,機身不再那麼搖晃,安全帶的警示燈也解除了,連逸玲才緩緩放開丈夫,看他臉色恢復了,眼睛也是晶亮的,太好了,這次「急救」大成功!
「你還好嗎?」她自認已經使出渾身解數,吸吮舔弄交纏,火辣到自己也嚇了一跳。
「我……我很好。」他深呼吸一口氣,真想再來一次!乾脆來場亂流好了,說不定會有更多熱吻。
這時周雲安走過來,低聲對恩愛的兩位說:「如果有需要的花,要不要到機組員休息室?保證比洗手間好很多。」
「討厭,沒那麼誇張啦!」連逸玲紅著臉拒絕,傅立棠則是低頭傻笑。
接下來的飛行還算平順,傅立棠伸手攬住妻子的肩膀,只要她親吻他的臉、撫摸他的手,他就能保持順暢呼吸,不管其它客人和空服員笑得多曖昧,這趟算是他們的蜜月之旅,甜甜蜜蜜也是應該的。
將近四小時的飛行后,飛機抵達了關西機場,兩人一下機就覺得舒暢許多,能站在地面上真是太安心了。他們的目標是京都市區,可以搭電車或巴士,但連逸玲當機立斷,直接叫了計程車,花錢不要緊,她只想讓丈夫盡量舒適。
二月的寒風中,他們抵達了一家日式傳統旅館,木造的建築古色古香,有百年以上的歷史,從房間陽台就看得到池塘和庭院,每樣擺設都是地道的日本風。
榻榻米上已經鋪好兩床棉被,而且緊緊相鄰,矮桌上也有迎賓熱茶和點心,老闆娘簡短介紹房內的設施,看客人相當疲倦的樣子,體貼地鞠躬告退。「我不打擾兩位了,請先做休息,有什麼需要請打內線電話。」
「謝謝,要用晚餐的時候我再通知你。」連逸玲有基本溝通的日文能力,是過去當空服員時訓練出來的。
回過頭,她扶丈夫躺下,替他蓋好被子,摸摸他的頭說:「好好睡一覺,什麼都不要想。」
「謝謝你,逸玲……」傅立棠安心極了,能躺在溫暖的被窩中,還能感受妻子的溫柔,他死也瞑目了。
咦,他怎麼不叫她老師,改叫她的名字?她察覺到這一點,正想發問,但他已經閉上眼。算了,有什麼好計較的?他終於克服了搭機障礙,和她一起來到異國,這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親愛的勇士,我們的旅程即將展開,請快點恢復活力喔!
意外總是一個接著一個,在搭機風波之後,連逸玲又發現一個慘痛的事實,她平常健壯的丈夫只要一出國就成了……東亞病夫。
日本跟台灣的時差只有一個小時,飲食內容也不會差很多,偏偏他大少爺就是水土不服,吃不下、睡不好、過敏打噴嚏,當然也玩不起來,大多數時間只能在房內休息。
由於她自己的適應力極強,長途奔波和異地生活都不成問題,她很難想象世界上會有這種人,體質完全不適合旅行,也算得上是特異人士了,她除了同情還是同情。
望著他虛弱的模樣,她忽然領悟到,其實他也是個凡人啊,或許就像小姑說過的,有種幻滅的感覺,過去她把他想得太完美了,以為他就是新好男人的代表,其實每個人都有弱點,也有迷惘的時候,哪有可能隨時保持完美?
想起他誤會她的那件事,換作是她看到類似的照片,說不定反應會更激烈,丈夫如果敢跟其它女人擁抱,不管是主動或被動,她一定會抓狂!可能就像她母親一樣,說打就打!
「逸玲,你怎麼了?」傅立棠從午睡醒來,看到妻子沉思的模樣,恐怕她是覺得太悶了。
「沒事。」她搖搖頭,拿毛巾沾了溫水替他擦身體,他有點發燒,出了些汗,此時兩人都穿著日式浴衣,要敞開胸口輕而易舉。
她的小手引起他體內一陣騷動,如果他不是這種虛弱的情況,可能早已翻身把她壓在身下了。「不好意思,沒有讓你玩到什麼,還要辛苦照顧我。」
「這點小事不算什麼。」比起他為她所做的努力,真的不算什麼。
旅館雖有百年歷史,各種電器一樣也不缺,可以看影片、聽音樂、上網,他們做得最多的卻是說話,彼此訴說從小到大的每件事,芝麻綠豆也可以,驚天動地也可以,沒有其它事物干擾,花花世界只剩彼此。
「剛結婚的時候,我沒有立刻跟你……」談到某個關鍵詞,拘謹的校長自動消音。「是因為我想跟你談戀愛,總覺得除了親密的關係,也要有親密的情感。」
她明白,雖然他在床上非常持久,卻不是只重慾望的人,其實他還挺純情的。
「還記不記得我們婚後的第一天?那時候我們說好要開始談戀愛,最後……我卻讓你那麼傷心。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也許可以談第二次戀愛?就像現在這樣,我覺得很溫暖,好像我們又戀愛了,雖然我把這趟旅程搞得一團糟……」說到最後,他自己都有點灰心,怪就怪他這隻能愛台灣的體質啊。
出乎意料地,他卻聽到妻子回答:「好啊,每個人都需要第二次機會,跟同一個人談第二次戀愛也沒什麼不好。」
他睜大眼,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我們要開始談戀愛了?」
她只是微笑響應,早就開始的事情,何需再問?「要不要去散個步?」旅館有庭園和池塘,規模不大卻非常典雅,吸引人一探究竟。
他當然答應,他已經躺了一下午,是該舒展一下筋骨。這次他們選擇的地點是京都,從公元八世紀就成了日本的首都,直到十九世紀中遷都為止,它是一座千年古都,充滿文化傳統和名勝古寺,還有十七個歷史遺迹被列為世界文化財產。
穿上外套,走出有暖氣的房間,他們來到幽靜的日式庭園,室外溫度只有三、四度,空氣冷冰冰的,呼吸也成白霧,感覺卻非常清爽。
他的右手碰到她的左手,不由自主地,他就握住她的手,她暗自一驚,卻沒有力氣把手收回。
手牽著手,還記得夫妻就是牽手嗎?如此走在小徑中,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們像不像老夫老妻?走路慢吞吞的,還要互相扶持。」
她點個頭,確實,三十年後的畫面彷彿提早降臨,還記得她曾下定決心要跟他白頭偕老,當時的勇氣和堅定可千萬別忘了。
「當初你為什麼會選擇我?可以讓我知道嗎?」
算算時間,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呢,在她腦中卻像才剛發生一樣。「一開始是因為你很有禮貌,連我的名片你都用雙手接過去。我要求你負責補償損失,其實也很沒道理,但你就是這麼有責任感。還有,你叫桂蓉向我道歉的時候,那種正義的態度讓我非常感動。」
「原來如此。」他完全不曉得原來自己表現得這麼好。
「你呢?又為什麼要答應我的求婚?」她也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答應結婚的時候,我除了對你有種特別的感覺,也是因為有一份私心,如果有你做桂蓉的嫂嫂,應該可以讓她變得正常一點、或是普通一點,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很自私的男人?」
「我也有私心啊!因為我不想再尋尋覓覓,也不想浪費飯店和婚紗的訂金,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很會計算的女人?」
「我多少知道你的用意,但是你太可愛了,我沒辦法拒絕。」
「騙人!就只有你會說我可愛。」她噘起唇,就是不依。
「你真的非常、非常可愛。」他再次強調真實性,並以實際行動證明,伸出手將她擁入懷中,在她唇上反覆親吻,他沒有暈機,她也不用急救,只是單純的想這麼做。
儘管所有順序都錯亂了,認識半個月就結婚,婚後才開始談戀愛,分居后又要談戀愛,千辛萬苦來到日本卻只能留在旅館,但管他的呢,誰說一定按牌理出牌?遇上了就面對,愛上了就擁抱,這一天已成為一種永恆。
「咦,下雪了!」直到雪花輕飄下來,兩人才輕輕分開來。
雪花像小雨般飄落,碰到地表就逐漸融化,但隨著越來越多的雪,逐漸累積成為一片銀白,白雪紛飛的景象讓他們看得目不轉睛,能一起看到這畫面真是太好了。
無須拍照留念,她知道她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刻,或許兩人旅行的意義就在於分享與分擔吧!不一定要參觀什麼景點,或是買很多紀念品,而是分享快樂,分擔煩惱。
他脫下外套替她披上,「冷不冷?我們回房吧。」
「好。」他自己才是發燒的那個人,卻只擔心她會著涼,硬是要她心疼就對了。
回到房裡,晚餐已經準備好了,滿滿一大桌非常豐盛,兩人對坐在榻榻米的矮桌旁,傅立棠仍然沒什麼胃口,喝點熱湯倒是挺舒服的。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他們一邊賞雪一邊品嘗,氣氛悠然,真有種老夫老妻的感覺,等三十年後再來一次吧。
看她吃到一半,確定她和寶寶都不會餓著,他才打開行李箱,拿出一個紫色小盒子。「今天是你生日,我準備了一個小禮物。」
「生日?」天啊!她完全忘了今天是她生日,二月十七日出生的她是水瓶座,出生於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節,基本上算客觀冷靜。不過自從遇到傅立棠,她的個性越變越奇妙,種種情緒都能放大數十倍。
「我看了我們的結婚證書和戶口簿,應該是今天沒錯吧?」
「嗯,沒錯。」原來他這麼有心,沒問過她卻會自己找數據,同時她也想到,水瓶座的她和天枰座的他,在占星學上是天生絕配,不知道準不準呢?
打開紫色絨質的盒子,裡頭是一對圓形銀戒,各自鑲著一顆鑽石,造型簡單卻很細緻,傅立棠有點緊張,不知道妻子會不會贊同他的眼光?他挑了很久才決定,卻不怎麼有自信。「我聽廖秘書說,結婚的時候需要婚戒,戀愛的時候也需要定情戒,所以我買了這對戒指,你看怎麼樣?喜歡嗎?」
連逸玲深吸一口氣,不想在這個時候掉眼淚,怕會破壞美好的氣氛,然而眼前一片模糊,她幾乎看不清楚,只能說是小火鍋的熱氣蒸騰。
「你的顧問還真不少。」說著,她朝他伸出手。「你要幫我戴上嗎?」
他呆了一下終於回過神。「要,當然要!」
戴上了定情戒,就是戀愛的象徵,是的,他們正在戀愛中,日後只要看到這戒指,她就會想起這一天,不管吵架、冷戰、鬧脾氣,她都會深深記得,這份戀愛的感覺。
第五天,他們該回家了,回程中,傅立棠表現得大有進步,可能是因為要回台灣了,整體戰鬥力提升不少,連逸玲不用特別熱吻,只要一個微笑就能讓他安心。
抵達桃園國際機場后,她開車送他回家,他們事先說好了,來回機場都由她來開車,以免他發生什麼狀況。
「幸好一路上都很平安。」漸入佳境的感覺真好,她這個老師算是盡到責任了。
他望著駕駛座上的妻子,她開車的模樣非常瀟洒。「我們可以一起去環遊世界了吧?」
「你想折壽啊你?」她忍不住瞪他一樣,這趟旅程受苦受難的,他還不夠折騰嗎?如果到時差七、八個小時的國家,等他調好時差的時候也差不多該回國了。更何況,說不定短命的人會是她,光看他難過的模樣,她不知道死了幾萬個細胞。
「有你在,我沒問題的。」他拍拍胸口,萬丈雄心地想征服世界。
「笨蛋。」別再這樣拉扯她的心了,他聽了卻只是傻笑,自從確認兩人的戀愛后,他就一直換不了別的表情。
車子開到傅家門口,傅立棠解開安全帶,期盼地問她:「你要不要回家?」
他說的當然是他們的家,她一聽就懂,過家門而不入,確實是有點說不過去,但她卻咬唇說:「我們……先談戀愛就好了,可以嗎?」
這回答讓他不免失望,無論她有怎樣的理由,還不能決定與他共度人生,他必須學著尊重她的意願,再怎麼依戀仍得壓抑,直到她的心門為他而開,那把鑰匙他會繼續尋找。
他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在她耳邊低語。「我會等,等到你願意回家,願意永遠跟我在一起。」
「你早點睡,晚安。」他的懷抱多麼溫暖厚實,多麼讓她捨不得離開,一種甜蜜的哀愁湧上心頭。
「回到家要打電話給我,你沒打給我的話,我會睡不著。」過去五天他們都互相扶持,今晚他卻要孤枕難眠,還沒分開他就能預料,這會是一個想念的夜。
「知道了。」依依不捨的心情竟是如此纏綿,她放佛第一次戀愛,又酸又甜。
下了車,他先目送她開車離去,才提起行李走進屋,他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一起回家,但願那天不用等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