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梃擊案
天啟年間有兩個戰場,一個是戰火紛飛的遼東,一個是狼煙滾滾的朝堂。
兩個戰場都很熱鬧,也很精彩,好節目層出不窮。
遼東戰場有遼瀋、廣寧、寧遠等戰役,朝堂上則有梃擊、紅丸、移宮等三大案。
一個是武鬥,一個是文斗,一個在明處,一個在暗處,一個用硬刀子殺人,一個用軟刀子殺人,一個比一個精彩,一個比一個熱鬧。
前面我們己經介紹了遼東戰場的各個戰役,下面我們換個口味,來看看朝堂上膾炙人口的三個大案。
談明史不能不談黨爭,談黨爭不能不談「三案」,「三案」實質上是黨爭的三個議題。
「三案」本身並沒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但是因為黨爭的介入顯得詭譎,雙方不斷以此為題進行炒作,打擊對方。爭論隨著朝代的更替,雙方勢力的消長而跌宕起伏,耐人尋味。
我們按照「三案」生的先後順序逐一進行分析,先來說一下梃擊案。
梃擊案的來龍去脈:
萬曆四十三年(1615年)五月,一名中年男子手持木棒,突然出現在太子朱常洛居住的慈慶宮門前,將守門太監打傷,闖進門內,后被太監們捉住。
第二天,太子朱常洛將此事報告萬曆,萬曆下令司法部門進行審問,巡皇城御史劉廷元審問后報告,嫌犯名叫張差,家住薊州井兒峪,行為癲狂,但相貌言談頗為狡猾,應該嚴加訊問。
萬曆又吩咐送交刑部複審,刑部郎中胡士相複審后,報告張差確實是個瘋子,因為所積柴草被人燒了,一氣之下瘋癲病作。四月份進京告狀,碰到兩個不知名的男人,讓他拿著棍子訴冤,於是從東華門入宮並來到太子的慈慶宮,按律應該判斬立決。
案子彷彿可以結束了,但是很多人都覺得事情不簡單,有人在幕後主使,不然的話,一個瘋子怎麼能闖入戒備深嚴的宮中,而且怎麼能在眾多的殿宇中偏偏闖入太子的宮中。
正因為如此,相當一部分人不想讓這個案子這麼快就結束,刑部主事王之寀就是其中之一。
五月十一日,他在獄中給犯人飯,藉機私自套問張差。
他令人端飯到張差跟前,說:「說實話就給你飯吃,不說就餓死你。」經過一番威逼利誘,張差供出有人許諾給他幾畝地,讓他跟著一名太監入京。後來又有一個太監將他引到慈慶宮門前,給他一根木棍,讓他打人,並承諾如果打死人會救他出來。
王之寀得到這個口供如獲至寶,立即報告刑部侍郎張問達,他認為張差「不癲不狂,有心有膽」,要求司法公審張差。
王之寀的報告拋出后,輿論大嘩,很多朝臣都將此事與立太子一事聯繫起來,懷疑是鄭貴妃和他的哥哥鄭國泰陰謀策劃借張差之手傷害太子。
御史過庭訓(人名)文給薊州地方官,命他們查明張差在井兒峪老家的底。薊州知州戚延齡經過明查暗訪確認張差在家裡就已經得了瘋癲病。
但是五月二十一日刑部十三司對張差進行會審時,張差有了新的供詞,他供出給他引路的太監是龐保、劉成兩人,並交代這兩人對他說:「打死小爺(指朱常洛),有吃有穿」。
龐保、劉成都是鄭貴妃手下的太監,張差的供述將禍水引向了鄭貴妃及其兄鄭國泰。
鄭國泰急忙跳出來澄清,他賭咒說如果認識張差,就甘受寸斬。然而他擦屎反倒抹勻了,有人抨擊他是過於緊張,反而讓人生疑。
看到事情越鬧越大,萬曆不得不親自出面平息事態。
五月二十八日,二十五年不上朝的萬曆與太子一起在慈寧宮召見文武大臣,召開新聞布會,以平息輿論。
萬曆指責大臣們有意離間其父子關係,他拉著太子朱常洛的手對大臣們說道:「這個兒子很孝順,朕特別喜歡他。朕從小將他養大,如果有想換太子的想法,早就更換了,何必等到福王就藩之後再換呢?」
朱常洛也對百官說道:「張差是瘋癲之人,應該儘快處決,不要牽連他人。我父子何等親愛!而外界卻議論紛紛,你們是心目中沒有國君的臣子,還害得我要成為不孝的兒子!」
萬曆和太子現身說法,表演了一場父子親情秀,平息了群臣的議論。
此後,張差被凌遲處死,龐保、劉成二人也在獄中被暗殺,梃擊案終於在一片狐疑中暫時告一段落。
梃擊案真相分析:
在三案中,梃擊案是最懸疑的一個,真相己經不可考。
幾百年來大多數人都認為此事是國本之爭的延續,與鄭貴妃和福王脫不了關係。
我個人認為,這件事的本質是黨爭,與爭國本沒有關係,而東林黨人賊喊捉賊的可能性不小。理由如下:
先張差其人瘋癲的情況是屬實的。
因為任何一個智商沒有問題的人,都不會為了幾畝地進宮殺人,也不會為了一頓飯就招供。而且地方官員薊州知州戚延齡也查明張差確實是有瘋癲病。
其次鄭貴妃為了給福王爭皇位暗殺太子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因為如果是這樣的話,刺客應該是一個武功高強的人,而不是一個瘋子,行兇的武器也應該是刀或槍而不應該是棍子。
讓一個瘋子拿著一根棍子去殺太子,實在是匪夷所思,有這種想法的人,純粹是嫌自己活得時間長。慣看官場和宮中春風秋月的鄭貴妃,顯然不會愚蠢到這個地步。
總之,瘋子易於操縱,棍子不易傷人,這兩個因素結合在一起,只能是在演戲。
誰是這齣戲的導演呢?那就要看這齣戲對誰有利了,有利的一方可能是導演,而不利的一方不可能是導演。
梃擊案表面的受害者是太子,而實際上受害人是福王和鄭貴妃,因為此事很自然地就讓人想起謀害太子,而太子的競爭對手正是鄭貴妃和福王,鄭貴妃不會演這個戲給自己惹嫌疑的。
鄭貴妃和福王己經不是第一次被人利用了,早在萬曆三十一年的《續憂危竑議》妖書案,就有人利用皇位的繼承問題進行派系鬥爭。
梃擊案的另一個受害者是萬曆,甚至可以說萬曆是真正的受害者,鄭貴妃不過是替罪羊。因為萬曆曾遲遲不立太子飽受批評,梃擊案可以引人們對於萬曆更換太子的聯想,這也是為什麼萬曆帝要親自出馬上演親情秀的原因,目的就是為了洗脫嫌疑。
而梃擊案的真正受益者是東林黨。
為什麼這麼說呢?這就要聯繫到當時的政治背景。
萬曆末年,朝廷上形成了圍剿東林黨的局面,東林黨日暮西山。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正是由於萬曆對東林黨的厭惡。挺擊案一方面可以轉移焦點,緩解東林黨的壓力,另一方面也可以反擊厭惡東林黨的萬曆帝。
可以說,梃擊案和之前生的許多利用皇帝家事進行炒作的案件一樣,目的都是要利用繼承人問題打擊萬曆帝。
另外,東林黨人有製造梃擊案的有利條件。
一是東林黨人式微后工作重點轉向太子,核心人物汪文言與太子的親信太監王安關係密切,因此具有帶人進入太**的便利條件。
二是汪文言出身刑獄,有製造刑事案件的經驗。
三是汪文言長於縱橫捭闔,他曾經利用非東林黨人之間的矛盾,分化瓦解非東林黨人,是一個有謀略的人物。
東林黨人在審理梃擊案的過程中有炒作和製造矛盾的表現。
私審張差,拋出張差第一次供詞的王之寀是東林黨人,正是他將梃擊案放大,並上報張問達。
而主持刑部工作的張問達也是東林黨人,張差後來供出的鄭貴妃宮中太監龐保、劉成,都是在東林黨人控制的刑部會審時形成的,這些供詞都附合東林黨的目標。
而萬曆帝上演親情秀,並殺死張差之後,張問達意猶未盡,不依不饒,緊咬太監龐保、劉成,可謂非常積極。
總之,東林黨人在梃擊案中有動機,有條件,有表現,嫌疑大於鄭貴妃。
而太子本人後來很可能知道事件的真相,因此急於結束這個事情,他說道:「你們這些無君之臣,使我為不孝之子。」這句話從語氣和邏輯上看,是有所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