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第 29 章

曾誠走進香格里拉一樓咖啡座時,一眼看到獨坐在靠窗桌上的葉知秋。

她穿著件暗綠細格子長襯衫,頭隨便用個卡別在腦後,低頭對著一本厚厚的裝幀精美的時尚雜誌,一杯咖啡擺在手邊。那個側影是清秀的,燈光照射下,氣色看上去比前幾天要好,她心不在焉隨手翻著雜誌,顯然並沒認真看,而是在想什麼出神。

曾誠走過去跟她打招呼:「知秋,晚上好。」

葉知秋吃驚地抬頭,連忙起身:「曾總,晚上好。」

她應老闆沈家興之約來此與他見面,按一向的守時提前十分鐘到達,而老闆例牌地遲來。她自然不可能去催,只點了一杯咖啡,翻著路上買的新一期雜誌,在心裡猜測沈家興可能的想法,為即將到來的談話做著準備。她沒想到會碰到曾誠,這是上周那個突如其來的求婚後兩人第一次碰面,她難免有點尷尬,可是面前的曾誠神情自若,倒讓她鎮定了下來。

「怎麼一個人在這邊?」

「沈總約了我談點事情,應該很快過來了。」

這時另一桌上一男一女走過來,葉知秋一眼認出前面那美艷的女子是本地電視台主持人李思碧,索美以前常年贊助著李思碧的節目,她偶爾會出席索美的活動客串主持,不過她眼高於頂,等閑不理會旁人,一向是總經辦和策劃部門負責她的安排,葉知秋並沒直接跟她打過交道。

「曾總,您真準時,我們也剛到。」李思碧笑盈盈地說,「這位也是索美的員工吧,看著有點面熟。」

「葉知秋,信和服飾的營銷總監。李思碧小姐,我想不用介紹了,這位是電視台的吳製片。」

李思碧「哦」了一聲,大感興味地看向葉知秋:「葉總在信和高就嗎?幸會,交換一個名片好嗎?」

葉知秋拿出名片,遞給她和吳製片,客氣地請他們多指教。

「我們去那邊談點事情。知秋,再見。」幾個人點頭,他們去了離得較遠的另一角落的桌子坐下。

葉知秋仍然低頭看著雜誌,但偶一抬頭,正好看到曾誠的側面。對面李思碧正在說話,他微微側頭,是一個傾聽的姿態,但隨便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有節奏敲著扶手邊。葉知秋在索美工作六年,升職后參與公司會議,清楚知道,曾誠通常沒什麼表情,但手指的細微動作卻能傳達一點情緒,這個不起眼的敲擊,其實正是不大耐煩的表示,也不知對面李思碧伴著那樣甜美的微笑和優雅的手勢講的是什麼讓他厭倦的內容。

她收回自己的視線,暗自好笑,說起來在索美工作,其實也一樣揣摩著老闆的心思。正是這樣長久揣摩敬畏過一個人,才沒法對他動綺念吧,這個念頭突然湧上心頭,她嚇得趕緊提醒自己想正事要緊。

再坐了好一會,沈家興終於姍姍而來了。他也一眼看到曾誠,先過去跟他打了招呼才過來,叫服務員上了一杯綠茶,然後非常單刀直入地進入了正題。

「小葉,你對信和眼下的形勢怎麼看?」

葉知秋略一沉思,說:「只能是謹慎樂觀。眼下競爭越來越激烈,本地品牌在本地的市場空間有壓縮的趨勢。好在信和基礎比較好,在外地市場口碑影響不錯,當務之急,一方面要抓產品,一方面還是要大力展外省代理……」

「小葉,只站在銷售的角度,你這樣看沒錯。不過,我必須考慮的問題不止於銷售。今天叫你出來,有些話不方便在公司里談。第一件事很簡單,這次夏裝訂貨會,可以執行原來的政策,但到了秋季訂貨會,我希望你支持我的決定。」

葉知秋並沒有當孤臣孽子犯顏直諫的興緻,只能做到盡人事安天命了,她微笑道:「沈總,信和是您和劉總的家族生意,我只是受聘的職業經理人而已,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盡份內職責,把我對市場的判斷都講出來,供老闆參考。如果公司正式做了決定,我只有執行的份,其實您不用和我商量。」

「小葉,你盡職是好事,我知道劉總挖你過來,是給你定了年終目標的,從完成任務的角度出,也不能說你有錯。但服裝這邊不用我說,你也清楚,這兩年利潤一直維持著一個低水平,只能說貢獻的現金流一直算是穩定的。信和眼下並沒成立集團公司,房地產那邊和服裝公司這邊還是分開運作,不過展必須有側重這個道理相信不用我多說,現在房地產市場形勢大好,必須抓住難得的市場機遇。我的計劃是至少今年服裝這邊必須為地產公司的展提供資金支持。你的報告寫得很簡明,我很欣賞,也同意你的意見,但到了秋天,我不想再看到相似的爭執了。」

葉知秋默然,沈家興的話說得再清楚不過了,如果她到時還堅持以服裝的長期展為主要考量,就勢必成為他眼裡的絆腳石。而且她也突然理解了這兩年信和展如此之慢的原因,老闆只將這個企業視作現金來源,並無長遠規劃,她又怎麼可能去越位操心呢?

「您的意思我懂,沈總,我負責銷售部門,我的年終目標其實也是信和的目標,不可能把部門或者個人利益凌駕於公司利益之上,對於銷售政策的異議,我自認還是從公司展角度考慮的。」

「你的工作態度我是很欣賞的,小葉,但個人的目標必須服從企業的整體展,更要服從大局。目前你對劉總和小娜的影響很大,小娜那孩子平時萬事不上心,這回居然為了她自己也弄不大懂的銷售來跟我爭執,讓我很意外。我不想為這種事弄得家庭不和,最終還是影響企業的展。」

葉知秋知道此時只有明確向老闆表明態度了:「沈總,我會執行公司的決定,保留自己的意見,不會就此事再向劉總或者小娜施加任何影響。」

沈家興笑了:「那就好,我們講第二件事,其實和現金回籠也有一定關係。信和目前租用的廠房已經列入市政規劃,下一步面臨拆遷。劉總一向保守,以前不同意我征地做工業園,現在再想在交通便利的地方找到合適的地,比登天還難。搬去遠郊或者周邊城市,就會遠離配套,招工、物流成本都會增加。你的前老闆曾總,這方面比較有遠見,早早拿下離城區最近的開區大片地塊,動工開建了工業園區。」

葉知秋確實沒考慮過這方面問題。信和租用的是老城區破產國營企業的廠房,那裡聚集了大概十來家服裝企業,已經成為所在城區掛牌的都市服裝工業園。只是服裝行業是勞動密集型產業,吸納就業人口比較多,但對於政府相對更加重視的利稅,這幾年只算貢獻平平,區里對這一塊的重視程度越來越低,真要展開城區改造,肯定不會原地開建服裝工業園區,這些服裝企業大概都只能自找新廠房了。

「根據我得來的消息,這一片城區改造大概就是今年年底的事,而本市其他老城區的服裝企業也面臨一樣的問題。目前我在爭取向開區拿一片地,希望能抓住這個改造的契機。不過現在拿工業用地也得通過公開的招投標,曾總那邊工業園區建設進行得很低調,一直沒有具體規劃放出來,我不知道他那邊會有多大一個體量,你在索美做了那麼長時間,朋友舊識應該很多,看有沒可能打聽一下這方面的消息。」

葉知秋一心想的全是那個代理商政策,完全沒想到他扯到這裡,她幾乎本能地抬頭看向曾誠那邊,恰好曾誠也不經意轉過頭來,兩人視線相碰,曾誠看到她臉上一閃即過的煩惱和無奈,略微吃驚。

葉知秋垂下目光,看著面前的咖啡杯,穩定一下情緒才開了口:「沈總,我在索美只是負責一個品牌的銷售,並沒與聞公司開方面的決定,以前也只知道曾總會建工業園,但不清楚具體規劃。如果他到現在還沒公布,那我想索美其他人知道的情況也有限。」

沈家興面露不悅之色:「曾總的規劃遲早會公布,並不是什麼商業秘密,但對於我參與招投標出價和下一步規劃的影響很重要,越早了解清楚越好,你目前是信和的銷售總監,應該知道這一點對於公司利益意味著什麼。」

葉知秋再度默然,做著一個勞心勞力出負荷的銷售總監,還得遵命去探聽情報,對她來說就實在有點過於為難了。可是沈家興用的是根本不容說不的口氣,她並不想和老闆當面爭執:「我只能說我會留意這方面的消息,沈總。能夠打聽到什麼,我不能保證。」

「小葉,前幾天出差去了h市吧,」沈家興一派悠閑地說,「聽銷售經理講,那天晚上是曾總開車送你回的酒店。離職的員工和前老闆有這樣的交情,打聽一下遲早要公布的一個規劃,似乎並不是什麼為難的事情。」

葉知秋驀地抬起目光正視沈家興:「沈總,請問您對我的工作有什麼不滿的地方嗎?」

一向態度平和的她此時神情嚴峻,目光銳利,倒讓沈家興吃驚了:「我已經肯定了你的工作能力,小葉,不要多心。」

葉知秋正要說話,卻看到曾誠起身走了過來,她閉緊了嘴巴。曾誠目光掃過她,對沈家興笑道:「沈總,我有事先走一步,你們慢聊。」

沈家興和葉知秋都站起身,沈家興說:「曾總,有空約時間聚聚,索美這兩年的展讓人羨慕,值得信和學習。」

「沈總太客氣了,學習說不上,找時間相互交流吧。」曾誠再對兩人點點頭,轉身離去。

看那個筆直的背影走向大堂出口,沈家興笑了:「小葉,單就服裝而言,我很清楚信和和索美不在一個競爭水平上,相互之間不存在什麼商業秘密。你和曾總的私人交情,那是你的私事,我不會管。不過接下來工業園的展,我這邊一旦確定規劃,勢必和曾總那邊的招商計劃形成競爭。我希望你坐在信和這個位置領著信和的薪水,就要把你和信和的前途放在一塊考慮。」

曾誠過來打個岔,葉知秋已經將那點怒氣按捺了下去。她早領教了老闆夫婦這種毫不含蓄的說話方式,知道沈家興此時算是在示好給台階下,微微一笑:「沈總,我做事的原則一向是在職責範圍內儘力而為,不會逾越,也不會缺位,請您放心。」

表白到這程度算是她的極限了,沈家興儘管並不滿意,但也沒再說什麼,招來服務員結帳,然後客氣地說:「我還約了朋友,先送你回家吧,小葉。」

葉知秋笑道:「沈總,您先忙您的,我再坐會把咖啡喝完。」

她撐頭坐著,一手轉動咖啡杯,整理自己的思緒。沈家興的態度雖然讓她反感,但她倒是並不意外。之前她一直在索美工作,曾誠算是少見的尊重員工的老闆,可是她聽到看到的例子實在太多,服裝這個圈子裡更多的民營企業老闆好多是另一種作派,付出一點工資就恨不能員工從身體到靈魂全宣布效忠。

銷售經理在h市看到曾誠的車送她,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事。可是她清楚手下那幾個銷售經理,不論男女,八卦程度都高得一致,傳業內的飛短流長是他們的集體愛好,而且都有對簡單事實添油加醋再加工的本領,能傳到基本不怎麼管服裝也少到公司來的沈家興耳朵里,天知道還有多少人聽到這個消息了。

她當然可以說自己問心無愧,可是這四個字和流言比起來實在太沒說服力。她並不畏懼人言,但確實討厭被牽扯到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傳聞中去,她只能慶幸許至恆和她的工作圈子沒有什麼交集。

這時一陣香水味道飄入鼻端,她抬頭一看,李思碧走了過來,她似乎要出去,經過她身邊卻停住腳步,妙目一轉,笑道:「葉總以前也是曾總的部下吧。」

「對,我在索美工作過幾年。」

「葉總,有點事情跟你談一下,我能坐會嗎?」

她用的是詢問的口氣,其實卻已經坐到葉知秋對面。葉知秋雖然此時根本沒心情,也只有說:「請坐。」

李思碧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葉總真是年輕有為呀,這麼年輕就已經負責一個企業的銷售了。」

她自己也不過二十五六的樣子,葉知秋對這個讚揚一笑,說:「過獎了。」

「葉總,我最近負責的欄目準備做一期本市各行業女強人的節目,不知道你有沒興趣作為嘉賓參與。」

葉知秋駭笑:「女強人?呵呵,李小姐,我不過是做一份按月出糧的普通工作而已,實在和那個有點不沾邊。」

李思碧並不勉強,笑道:「那麼我們聊一下吧,權當是給我準備功課。你平時工作一定很忙吧,壓力大不大。」

「還好,在個人承受範圍內。」

「如果不嫌我冒昧的話,能不能透露一下個人生活情況,比如說,有沒男朋友,怎麼處理好個人生活和工作的關係之類。」

葉知秋似笑非笑看著李思碧:「李小姐,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你真正想和我談的是許至恆對不對?」

李思碧顯然沒料到看著溫文的她如此敏銳直接,一時竟然有點給噎住了。葉知秋笑道:「信和從來沒投放過電視廣告,也沒贊助過電視欄目。我只是一個打工領薪水的職員罷了,在這個城市裡成百上千我這樣的人。李小姐今天如此著意和我結納,我想應該不是為一個節目。別誤會,至恆什麼也沒對我說。你給他打電話時我碰巧在旁邊,你的香水味道我記得在他車裡聞到過,我的判斷並不離譜,對不對?」

李思碧也笑了:「我今天似乎有點自取其辱了,不過葉總,我並沒惡意,最多也就是對你有點好奇罷了。」

她笑得落落大方,葉知秋自然也不會輸了風度給她:「希望我沒讓你覺得失落。」

「如果不談這幾句話,我確實會失落。不過請恕我直言。我最初猜想象許至恆那樣的男人,喜歡的類型應該不是你這樣的。」

葉知秋失笑:「我不確定我是不是喜歡這樣直接的對話,不過好吧,喜歡是件很莫名其妙的事情,最初我也覺得我喜歡的不該是他那樣的類型。」

「我覺得我看男人的直覺還是很準的。別擔心,我沒死纏爛打的習慣,這世界可供選擇的條件好的男人太多了,比許至恆更帥條件更好的我也見過。」李思碧微微出了一下神,「當然,那個男人的選擇也很讓我奇怪的。我不打算委屈自己在某個人身上花太多心思跟時間,有挑戰固然有趣,不過至少目前來說,享受被追求的樂趣更輕鬆。」

葉知秋覺得眼前美女自私得坦白,倒也有意思,溫和地說:「可是有時選擇太多,也很要命。」

「這話沒錯。」李思碧居然表示同意,「我的問題還真是選擇太多,所以放棄哪一個選擇我都覺得不可惜。有時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經錯過了最適合我的那一個,不過也只能告訴自己,還有更好的選擇等在前面。」

葉知秋不知道她怎麼會對自己這種感慨,只笑一笑並不說話。

「最後問個問題你別介意,許至恆那樣的男人,自恃聰明條件好,總有點看透一切的自負勁,你覺得你對他有完全的把握嗎?

「我覺得對自己有把握比較重要。」葉知秋沒有和她談心的癮頭,只用這句空泛的話敷衍她,恰在這時,她手機響了,看下手機,她微微皺眉。

「有道理,認識你很高興,我們再聯絡。」李思碧笑了,站起身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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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愛情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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