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莫逆
葉知秋和蔣定北出展館到五洲賓館,在一樓咖啡座坐下繼續聊,葉知秋聽他介紹公司的基本情況,然後針對他的產品定位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蔣定北聽得十分認真,提出的問題也專業,不知不覺兩人談了快一個小時。葉知秋一轉頭,正看見辛笛和戴維凡進來,連忙對他們招手。只見辛笛綳著臉只拿了個小背包走在前面,戴維凡提了個旅行包和幾個提袋,又拖了個大大的行李箱跟在後面,分明在給辛笛做觀音兵,還是沒討到好臉色的那種,不禁好笑又是納悶。
蔣定北看到辛笛,眼睛一亮:「辛笛,久仰了。」
辛笛好笑地看看他:「是久仰我德高望重還是我才華出眾啊?」
這個促狹的問題一點沒難住蔣定北,他笑道:「都有都有,你是名設計師了,三月份我在北京看過你的布會,我招供,我是拿了個單反冒充攝影記者混進去的。對了,我還給你和他,他指一下戴維凡,「拍了幾張照片,個人對那些照片的角度、用光都十分滿意,留個郵箱,我回頭給你吧。」
辛笛承認這個恭維聽著很受用,可是提到戴維凡,仍然有不豫之色,戴維凡連忙遞上名片:「謝謝!到我郵箱里來吧,大設計師一般不理這些俗事的。」
蔣定北和他交換了名片,站起身笑道:「今天收穫很大,葉小姐,如果願意賞臉做我們的代理,我一定給你最優惠的政策。我先過去,回頭再聯繫,明天請務必到我公司看看。」
看蔣定北走了,辛笛隨手拿起桌上他們公司的畫冊翻了下:「畫冊拍得不錯,設計馬馬虎虎算得上有特點,秋秋,你看中這個了嗎?」
「我前幾天在杭州倒是還看了一個新出的品牌,比這個更有設計感,等下我拿資料給你看,你肯定喜歡的。不過我不傾向做那種品牌,設計師個人風格一突出,就註定受眾範圍小,不好操作。我想找的還是走商業路線的品牌,設計師元素不能卻,但也不能太重。」
辛笛好不沮喪:「你真打擊人呀秋秋,設計師在你眼裡完全是雞肋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葉知秋笑著安撫她道:「小笛,我明明是你終身Fans好不好,你的設計和索美融合得很好了,沒你的設計,這個盤子肯定失色。」
這並不能安慰辛笛,她長嘆:「這隻說明我越來越沒有風格可言了。」
戴維凡笑道:「你還真是不好哄啊。」
辛笛橫他一眼,正要說話,葉知秋連忙打岔:「你們怎麼在一塊呀?」
辛笛搶先說:「我們只是在香港碰到了罷了。」
戴維凡苦笑點頭:「對對,碰到了。」他手機響了,說聲對不起,起身走開去接電話。
葉知秋笑道:「小笛,他又怎麼得罪你了?這麼凶。」
辛笛欲言又止,把話題扯開:「索美工業園今天在五洲樓上多功能廳搞路演,你去看了嗎?」
「我昨天在機場碰到曾總了,不去看了。哎,你還是索美員工呢,不用上去捧場嗎?」
辛笛也搖頭:「沒興趣,跟我沒啥關係,不如去看市場。」她壞笑,「我其實就是好想看看老曾跟你在一塊是不是還那個撲克表情。」
葉知秋啼笑皆非:「別亂講.我也打算去看看市場,一塊去吧。」
索美的工作人員早給辛笛開好了房間,她上去放完行李下來,正趕上大批客人湧出電梯.穿過大廳出酒店,顯然樓上多功能廳索美的路演結束了。她雖然很想看到曾誠和葉知秋相遇時的表情,可當真看到了,不免有點失望,只見曾誠和戴維凡、葉知秋對坐著,三個人都神態平靜,沒有任何異樣之處。
曾誠到底是她老闆,辛笛再言笑無忌,也不可能太放肆,過去規規矩矩打個招呼:「曾總,我從香港那邊過來了,這會兒打算去看看市場,明天去看展會。」
曾誠點點頭:「辛苦了。」
戴維凡一下站起身:「走吧辛笛.抓緊時間。」
辛笛一句「誰要跟你一塊去了」幾乎脫口而出,馬上及時醒悟,曾誠這架勢分明是有話要和葉知秋單獨談,她只好對葉知秋眨下眼睛:「再見,我們先走了。」
曾誠帶點好笑的神情看著葉知秋說:「昨晚沒來得及問.聽說你辭職了,還簽了個古怪的補充條款.現在有什麼打算?」
他消息如此靈通,葉知秋只好自嘲地笑了:「那三家企業,我都沒打算去.讓劉總安心一點算了。這次過來,就是準備看下有沒合適的品牌,想試著自己做下代理。」
「有沒有看重的牌子?」
「留了幾家資料,都還得進一步了解。」葉知秋並不打算細說自己面臨的兩難困境。
「下這麼大決心,不想再在服裝企業工作了,我的求婚多少有一點關係吧。」
葉知秋抬頭接觸到他鎮定溫和的目光,只能微微苦笑了.她知道那些流言當然一樣也刮進了曾誠耳內。
「沒想到會給你造成這麼大困擾.我很抱歉,知秋。」
「可是我也沒放棄什麼,不過是一份快累去半條命的工作罷了。葉知秋盡量語氣輕鬆地說:「趁看還算年較,試一下別的選擇並不是壞事。」
曾誠點點頭:「以你的能力和認真,做什麼工作都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不過你確實需要釋放自己。你的優點有時也正是你的缺點.凡事考慮得過於細緻.這樣,很容易束縛住自己的手腳。」
葉知秋當然知道自己的這個毛病,可是釋放談何容易,遇事三思已經成了她的積習,無論是對工作還是目前的戀愛。想起早上和許至恆的通話,她不禁黯然,沉默一會兒才說:「我一向沒有大智慧,只能想得細緻一點,盡量讓自己少犯錯誤。」
「哪怕是在工作中,我也鼓勵下屬有犯錯誤的勇氣.完全不犯錯誤,就意味著放棄了做出正確選擇的可能。而且你也許能避免自己的錯誤,可是控制不了別人的錯誤。像你這樣思慮過度,可能倒會逼著自己為別人的錯誤買單了。」
葉知秋傾聽著,神情十分認真,曾誠卻猛然打住:「對不起.知秋。」一瞬間他眼神似乎看向了遠方,隨即搖搖頭,「我現對著你,我大概是有點說教上癮了。」
」這怎麼是說教,跟著您,我學到很多東西。」
「我的好為人師只會把你和我隔得越來越遠。」曾誠無可奈何地笑道.「算了知秋,我們找個地方去吃飯吧,我也正好想和你談談。」
葉知秋點點頭,她一直對曾誠刻意迴避,可是現在現,這樣的迴避並不能幫助她躲開流言和麻煩,倒不如坦然面對。
兩人出了酒店,曾誠開著輛深圳牌照的賓士,帶她去了一家粵菜酒店,這裡帶有一個頗大的天台,一張張餐台上撐著一把把陽傘.各式熱帶植物點綴其間,時間還早,只疏落坐著一些客人。正值傍晚夕陽西下,晚風輕拂.盛夏的沿海城市到了向晚時分,較之內地要涼爽怡人得多,看上去氣氛頗為輕鬆愜意。這裡以海鮮為主,菜上得很快,曾誠點了白葡萄酒,只給她倒了小半杯:「胃沒事了吧。還是少喝一點。」
「曾總,今天路演的情況怎麼樣?」
「反響還不錯,沿海勞動密集型企業的確有內遷的需求.開區領導吃喝得比我起勁,他們現在招商引資的壓力很大。」曾誠並無意談公事.他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知秋,著樣子我已經徹底被你拒絕了,再沒考慮的餘地。」
葉知秋無可奈何地笑,真是有點不知說什麼好。
「別緊張.我說過我尊重你的選擇。」
所有的人都一再對她說到選擇,她喟然嘆息:「這從來不是個選擇的問題。曾總,您以前一定也戀愛過,對嗎?」
曾誠笑了:「對,畢竟我也年輕過,雖然好多人並不相信這一點。」
葉知秋好不尷尬,她當然沒有影射曾誠年齡的意思,事實上曾誠今年也不過三十七歲,他瘦削而舉止洒脫,毫無人近中年福的趨勢,正是男人最有風度的時候。
她知道自己大概是開了個槽糕的頭.可是對著曾誠,講話的技巧原本就是多餘,她自嘲地笑了:「我不大知道男人會怎麼看以前的戀愛,曾總.可是我自己一向只是個平庸的人,沒什麼遠大志向。要的不過是份過得去的工作加一個小家。我曾經以為,和范安民結束以後.不過是等傷心慢慢過去,再收拾身心,找一個合適的人結婚過日子罷了。」
「看來我並不是那個你覺得合適的人。」
葉知秋搖頭.她頭次正視著他,輕聲說:「不,如果我沒有遇到現在的男朋友.您應該是最合適的那個人。可是現在不一樣,如果我只出於合適的考慮而答應您,反而是對您的辜負。」
曾誠的心驀地一動,此時暮色漸濃,天台上燈光朦朧,葉知秋正視著他,她很少這樣坦然迎住他的目光。頭一次他感覺到,她不是拿他當一個前任老闆那樣看待了,他溫和地說:「我似乎在錯誤的時間做了正確的事情,終於還是錯過了你。」
「錯過我並不可惜,曾總,我沒有自我貶低的意思,可是您值得更好的。」
「唉,你拿我安慰你的話來安慰我了。」曾誠笑著搖頭,「不.知秋.我不需要安慰。有一點我得告訴你,我當然不是因為你看上去像個合適的妻子人選,而向你求婚的。」
葉知秋怔住,而曾誠顯然也並不需要聽她說什麼,他拿出一隻香煙點上,緩緩吐出一圈煙霧,他的眼神落在稍遠的地方,似乎微微出神。隔了一會兒,他彈了一下煙灰,手卻停留在煙灰缸上,隨即將煙摁滅。「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我只要知道,你會生活得很好就夠了。」
「曾總,我會好好生活的。」葉知秋只能這樣說。
「你看,我又忍不住要教訓你了,你活得太努力太認真,知秋,放輕鬆一點,你還年輕,正是應該享受生活的時候。」
葉知秋搖頭笑了,仍然是自嘲的:「我這會兒就算跟您說,我會放輕鬆,大概那個保證也會很用力很認真。我也想我能輕鬆下來,可是努力去輕鬆好像是個駁論,我希望我能早點擁有輕鬆的智慧。」
「你從來不缺直呼,只缺一點洒脫和信心。我永遠記得你第一次在銷售會議上言的樣子,拿著一個記事本,一樣樣講著各地的數據,聲音和手都有點顫抖。當時我想,真是要命,這樣嬌滴滴的女孩子,好像正該讓人好好呵護的時候,就被我逼著全國市場跑了。」
葉知秋當然記得,工作之初,她十分緊張怯場.參加銷售部門會議.都是忐忑不安地等著輪到自己,手心往往會沁出冷汗。到升職后.開始參與有曾誠出席的會議。她的緊張來的更強烈一點,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不知道是怎麼慢慢克服的。
「再後來,你開始變得鎮定,講話有理有據,做起事來一點折扣不打,從來都讓人放心。不過我總覺得.骨子裡你還是那個沒什麼安全感的女孩子,被逼著長大了,穿上了愷甲,努力適應得很好,可內心並沒有相應堅硬起來,也幸好你還保留著這點柔軟……」曾誠驟然停住,沒有說下去。
葉知秋頭一偏,緊緊咬住牙,儘力讓自己內心突如其來的那陣悸動過去。對面這個男人竟然這麼深刻地了解她,憐惜她的掙扎努力,知道她那份從來不肯主動示人的不安全感。
他看她如此細緻,而她只知道他是睿智的老闆,總是高高在上從容鎮定.卻對他的內心一無所知。她已經不可能有了解他的機會了,更不可能選擇一條相對平坦的道路.將自己交付給他。
「您不覺得索美好些員工,多少都有點在模仿您的處事風格嗎?」她力圖將氣氛弄得輕鬆一點,笑道。
曾誠以前並沒意識到這一點.他知道自己對人對事要求很高,並不是每個部下都能承受這點。可是認真想想,跟自己時間最長的幾個愛將,似乎倒都有一點共同之處:「我希望為你們的職業前途打上印記.可真沒想到還影響到了你們的生活。」
「誰能保證自己一生天真.都得用不同的方式去適應這個社會。曾總.我珍惜在索美的成長經歷,從來不後悔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就算給我重新選擇的機會,我也會走同樣的路。」
然而這卻是一條兩人註定擦肩而過的路.曾誠內心的惆悵更甚了,他笑道:「我們不說這個了,知秋。」
此時兩人莫逆於心.他向她舉起酒杯,兩人輕輕碰了一下,各自一飲而盡,所有的心緒都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