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情怯
葉知秋起身拎了袋子去廚房。這套公寓裝修華麗,廚房設施齊全.整套廚具閃著程亮的光澤,但顯然根本沒人在此做過飯,冰箱里只有啤酒和幾樣水果。她並不願意獨自一人動用別人家的廚房,這幾天都是在外面吃了再回來。她將食物一樣樣放進冰箱,再將各式調料放到置物架上,拿出湯鍋準備煲湯,卻又停住。
煲湯的材料是早上她接了許至恆電話后,參照網上提供的適合骨折患者的食譜選配的。她打算煲好,向許至恆提出來.一塊去醫院探望一下他大哥。不過現在她猶豫了,許至恆並沒流露要帶她去探視他大哥或者見他父母的意思。她知道如果自己提出來,許至恆應該不會反對。但這樣算不算一種變相地取悅他人、試圖登堂入室的嘗試呢?
想到這,她微微苦笑,將湯鍋放回原處,知道自己的勇氣到此為止了。畢竟他們認識以來,從來沒有過相互承諾,她對他的生活了解得太少,更不要說介入了。這次衝動之下跑來杭州,其實已經大違了她一向的處事謹慎。
葉知秋回到客廳,環顧這住了三個晚上、仍然陌生的房子,突然覺得一片茫然。她這幾天進進出出,基本只待在那一間卧室里,並不想參觀這個別人的家。手頭的事已經忙完,杭州她來過很多次,也沒有頂著酷暑遊玩的興緻,接下來幾天,大概不過是待在這裡等待許至恆下班。
可是她明白空閑下來的等待絕對不是一個好狀態,她怕自己會失去理智主動向許至恆提出要求,更怕聽到許至恆禮貌而堅決的拒絕,從李思碧再到剛才那個女孩子,她清楚知道.他回絕不想答應的要求時是絕對不拖泥帶水的。
上次情變,葉知秋接到小盼電話后,從外地趕回來求證,一路上把所有可能的解釋全想到了,只想等范安民有一個合理的說法,就打算原諒他,可是范安民卻看著她.艱難地說:「對不起。」
那一次的掉頭拂袖而去,己經用盡了她所有的力量。現在她突然軟弱到再也無力接受另一個可能讓自己絕望的「對不起」,哪怕並不是背叛,而只是一個禮貌貌的拒絕。事實上她深刻懷疑自己,以目前的情況,她害怕她也有如那個年輕女孩一樣牽著他衣袖苦苦哀求他的衝動。
想到這裡,她不禁打了個冷戰。她當然並不同情那個介入別人家庭的女孩子。可是她不能容許自己失控成那樣。
葉知秋拿出筆記本,上網查了一下航班,訂了去深圳的時間最近的機票,然後清理好自己的簡單行李,將房間整理好,將鑰匙放到茶几上,鎖上門下樓,叫了計程車直奔機場。換了登機牌,看了看時間應該快下班了,她打許至恆的電話,響了好半天他才接聽。
「秋秋,對不起,我現在講話不大方便,待會兒給你打過來。」許至恆低聲而匆忙地說了一句就掛了電話。
葉知秋上了飛機,給許至恆了一條短息,告訴他自己有事必須提前去深圳,回頭再聯繫,然後關了手機。
這趟航班基本滿座,但等了很長時間也不見起飛,乘客開始騷動不安,機組人員的解釋開始含糊不清,再到後來廣播說航路因雷雨,不能起飛,而且深圳那邊也突降大暴雨.不具備降落條件,飛機上鼓噪、抱怨聲頓時響成一片。葉知秋時常出差,經歷過不少飛機晚點,倒也並不著急,只拿筆記本打時間.靜靜坐等。過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機組人員送餐,又通知大家深圳那邊雷雨暫停,但各家航空公司在排隊,他們這趟航班還得繼續等候.可憐的乘客已經被折磨得徹底沒了脾氣,只能一邊著牢騷一邊吃飯。
到了晚上九點,飛機才起飛,抵達深圳時已經十一點.一個個乘客疲憊不堪地拿了行李走下飛機。機場里多架航班在這個時段相繼降落,出港的乘客十分多,都在外面排隊等上計程車。
她也沒帶大件行李,只拎了一個旅行包、一個筆記本包,先站在一邊打開手機,簡訊提示音不停響起,大部分是許至恆來的.問她「有什麼急事非要立刻趕過去」、「到了沒有,怎麼還不開手機」、「開機以後馬上給我打電話,一定」.最後一條送的時間正是十分鐘之前。
葉知秋有點說不清的愧疚,她撥通許至恆的電話.只響了一聲,他就接聽了,聲音焦急:」秋秋,怎麼這麼長時間不開手機?」
「飛機晚點,我剛到。」
「不是說還能在這邊待兩天的嗎?有什麼急事非要這麼急著趕過去?」
葉知秋一時有點啞然,她沒法解釋自己因情緒波動做的這個決定,恰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知秋。」
她握手機回頭一看,正是曾誠.帶著一個索美的高層和兩名工作人員陪著另外幾個領導模樣的人一塊走了出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對面另一個人叫道:「曾總,終於到了,今天這飛機晚點得太厲害了。」
許至恆清楚地聽到手機里傳來的聲音。他收到葉知秋簡訊后正在開會,開完會打電話過去,她手機已經關機。他心神不寧地陪父母,大嫂和侄子吃飯,隔一會兒就打一下她的號碼,手機卻始終未開。大嫂送侄子上床睡覺,再和父母交談,他又不可能不參加。談到動情處,父母大罵長子,並拍胸膛擔保讓他改過。母親河大嫂都流下眼淚,但大嫂始終不肯改主意,只能各自回去休息。這樣的一個晚上讓他疲憊而煩惱。
此時聽到曾誠在葉知秋旁邊,他一晚上的焦灼頓時化為惱怒:「曾誠是你提前動身去深圳的原因嗎?」
葉知秋有點吃驚:「不是啊。」她歉意地對曾誠示意一下,走開一點輕聲說:「深圳這邊雷雨,好多航班都晚點了,只是出機場剛巧碰到。」
「的確很巧。」許至恆努力按捺著自己的怒意,但還是冷冷地說.「秋秋,我們之間一向都算得上坦誠,我希望你權衡比較做出選擇后,第一時間通知我。」
他掛了電話,葉知秋握著手機一片茫然。她只想兩人的圈子完全沒交集,流言不大可能傳到他那兒去。
而他一向敏銳,也不是輕易聽信人言的人,沒料到他會對曾誠反應這麼大。
她此時才能斷定,許至恆的確早知道了曾誠的求婚。可是兩人為了風度還有自尊、自負都彼此迴避談及,總之嫌隙早就存在了。愛得如此分寸分明,她只覺得無力,站在這個機場,心下茫然一片。
葉知秋盯著自己的手機,不知道要不要打電話過去,而打過去又怎麼解釋。看看時間,已經將近午夜,她決定還是等他冷靜一點再說。
「知秋,你過來看展會嗎?」曾誠走過來對她說。「坐的哪一趟航班?」
葉知秋強打起精神回答:「我從杭州那邊過來的。曾總,您不是一向不大熱衷看展會嗎,怎麼也過來了?」
「索美的工業園項目也準備面向沿海將要內遷的服裝和面輔料企業招商,會趁展會時間做兩場路演。上車一塊進城吧。」
來接曾誠一行的是輛賓士商務車·司機已經下來拉開了車門,索美其他員工都認識她,此時一齊看向她,她連忙搖頭:「謝謝曾總,不用了。我已經訂好了賓館,自己坐計程車過去就行。」
曾誠看她一眼,目光中含著瞭然和無奈,顯然明白她的顧慮,也不勉強:「那好.再見。」
葉知秋預訂的是離深圳會展中心大概十分鐘車程的一家經濟型酒店,辦了入住,洗過澡疲憊地倒在床上,卻實在沒什麼睡意。想到許至恆,不禁愁腸百結,不知道該如何結束這樣的僵局。
可是如此小心,似乎更證明了她的患得患失。她長久輾轉.難以入睡。葉知秋遲疑良久,撥通許至恆的電話,心裡著實有些忐忑:「至恆,現在忙不忙?」
「今天還好,正在等約好的幾個客人。」許至恆語氣十分平靜,「你呢?住在哪兒?」
她告訴他酒店的名字:「我一會兒去會展中。昨晚的事,我想解釋一下」
「不必了秋秋,你並沒義務把生活中的每一件事向我彙報,昨晚是我太沒風度了,我很抱歉。」
他表現得這樣理智禮貌,葉知秋心裡一沉,良久,她短促地一笑:「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把話說清楚吧。提前離開,只能算是我任性了,對不起,沒有特殊的理由,更沒和誰約好碰面。」她的嗓子一時有點硬住說不出話來,只能深呼吸一下,努力讓自己鎮定,「你忙吧,我先掛了。」
她靠到床頭,仰頭望向外面的天空,儘管頭天晚上下了大雷雨,但今天卻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這裡的天空是內地城市難得一見的清透碧藍,南國夏天的驕陽一早就十分熱烈,光線明亮眩目,她合上眼帘,只覺得胸口彷彿堵上了一塊巨石,沉重得甚至不能呼吸。
手機在她手裡響起.她無情無緒地接聽:「你好。」
「對不起,秋秋,別誤會,我真的無意質疑你的行為,而且確實認為你有選擇的自由。」
兩人同時默然,手機聽筒里寂寂無聲,似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隔了一會兒,葉知秋苦笑:「不要這樣想我,至恆,我從來沒把感情這件事當成一個選擇題來做。」
許至恆長嘆一聲:「我承認,我是吃醋了.有點吃昏了頭。」
他一向表現得自負又自信,從追求她之始,就毫無猶疑和不確定,這是他第一次明確流露出吃醋的情緒,但她卻沒絲毫勝利感覺,只意識到自己確實是在小心維護這段感情,生恐有什麼無端的變故生.這哪裡還是她最初設想的輕鬆戀愛?
她只能輕聲說:「對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女人來說,你這份醋吃得很及時。」
「我讓你沒安全感嗎?」許至恆微微詫異。
「不怪你,至恆,我好好想過了.是我自己的問題。」
「如果一個男人沒法讓自己的女朋友有安全感,那問題在哪兒很明顯了。我們相處得很開心。秋秋,可是我確實覺得,你寧可自己解決你遇到的問題,並不指望有我在你身邊。」
許至恆那邊內線電話響起,他一手握了手機,一手按下座機接聽,秘書向他通報越好的客人已經到了,他簡單答應一:「請他們稍坐我馬上過來。」他轉向手機:「秋秋,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等見面再談吧。有客人等著你,我也得去會展中心了。再見。」葉知秋掛了電話,她怕自己軟弱到無可收拾的地步,不願再繼續這樣的談話。
放下手機,她長久出神,突然懈怠得不想動彈了,這樣的心力交瘁,她感覺比上班還要累。從辭職以來,她的神經一直綳得緊緊的,似乎真的被那份難以言狀的不安全感佔據了身心。她意識到再這樣下去,不管是生活還是感情,都實在有點難以為繼。
葉知秋幾乎想倒頭躺下,哪兒也不去,可是既然已經來了,也沒理由窩在這異地的賓館里蒙頭大睡。她努力說服自己,爬起身化妝.架上太陽鏡出門。外面陽光熾烈,好在靠海,並沒內地城市那種悶熱的感覺。
展會開幕照例是人流的高峰,葉知秋進了展館,先拿到展會會刊研究一下展位分佈,並不去那些觀眾多的大品牌展位,看的重點是新上市且次參展的品牌。一家家看下來,收集了一部分資料,也填了幾家公司的加盟代理意向表.留下聯繫方式,不過並沒找到合心意又合條件的品牌。
中午,她到樓上餐飲區簡單吃了份盒飯,稍事休息,就繼續去館內參觀。下午館內觀眾漸漸稀少,她駐足在一間不起眼的小小展位前拿了份畫冊,略翻看一下,倒有點詫異,畫冊製作得十分精美。一些小服裝企業愛啟用業餘外籍模特,只圖既有異域風情又價格低廉。而手上這本,模特是兩名相貌清冷的東歐少女,架勢頗為專業,造型、用光、攝影、印刷無不講究,薄薄一本畫冊,一看就是下了大本錢請專業攝影機構做出來的。
她轉了大半天,本來已經疲憊.這時卻來了興緻,細細看掛樣服裝,有點感嘆.居然件件都頗有設計感,個人風格十足。可是展位布置局促也就算了,陳列實在有點草率,與服裝、畫冊的精緻形成了對比。新品牌就是這點不穩定,偶一揮讓人驚艷,隨即又會讓人失望,做代理的風險和機會並存。
銷售經理殷勤做著介紹,看上去倒很盡責,不因為下午觀眾漸少而懈怠。葉知秋隨手指著掛樣:「這兩件服裝倒是很有特點,但和整個系列風格不一致.放在一起似乎有點奇怪。」
旁邊一個本來要離開的年輕男人停住腳步,站到她身邊也打量著,然後對銷售經理說:「對,這兩天看來看去始終覺得不對勁,唉,下次叫小米不可以這麼任性了,非要把她自己的得意之作加進來。」
他轉向葉知秋,遞上名片,原來他就是這個品牌的老闆蔣定北.白凈斯文,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左右,戴副無框眼雄,文質彬彬:「小姐,你的眼光這麼專業,一定做服裝時間很久了,對我們這不牌子有什麼看法?」
葉知秋動身之前印了一盒最簡單的白卡紙名片,留了聯絡方式,再隨便掛了個子虛烏有的商貿公司經理頭銜。因為沒一家參展企業會高興業內同行來拿資料,更別提她這會兒是無業人士了。她也遞帳名片給他,客氣地說:「從畫冊和服裝看,感覺不像新品牌,思路很清晰了。小不還得看後期操作怎麼樣。」
「新品牌就是這樣,大家都會覺得好是好,但不確定因素太多。這次參展,也想看看市場最直觀的反應,倒不敢有太大指望。」
兩人攀談起來,衣著整齊如城市白領的蔣定北說起自己創立的新品牌,想法很多,思維活躍,和葉知秋一談之下,頗為投機。
看看接近閉館時間,展館內開始清場,葉知秋打算告辭,他卻不肯罷休:「我沒想到現在客戶有這種見地。倒讓我這個從一畢業就開始做服裝的人汗顏了。葉小姐如果沒什麼事.我們約個時間再找個地方小坐一會兒,我想繼續請教一下。」
「請教說不上。這會兒我得到對面五洲等個朋友。」她接到從香港看完時裝周過來的辛笛打來的電話,約她碰面,「方便的話,在那邊咖啡座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