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曾誠接了電話,聲音很平和地說:「你好,知秋。」
葉知秋簡直有點囁嚅:「曾總,您好。有個事情想和您說一聲。我剛剛找萬豐的秦總辦房屋合同更名的手續,他說看您的面子,不要我的更名費。我……沒和他說,我已經沒在索美做了。對不起。」
曾誠先是一怔,隨即忍不住笑了:「知秋,你說走就走,也沒和我說聲對不起,居然倒會對這也覺得過意不去嗎?」
葉知秋大窘,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跟你開玩笑呢。沒事,我的名字還能幫你省點錢,也算有面子了,別放心上。不過你不是打算用那房子結婚的嗎?為什麼還要更名,準備賣嗎?」
除了在索美做設計師的她的同學辛笛,葉知秋沒和公司任何人講自己的情變,而辛笛從來不愛多嘴。此時她還是有點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只好盡量簡化事實:「房子準備變更到我一個人名下,去做個手續,不打算賣。不好意思,曾總,打擾您了。」
放下電話,她鬆了口氣,計程車已經停到了本市一家大商場門口,她付了錢下車,進商場直奔二樓女裝部。先大致掃一下所有櫃檯,再看信和的賣場。以前在索美工作,一樣看過信和,可是那時只是一帶而過,根本沒花心思。因為在她看來,信和的服裝既沒太大特色,布置更是普通,沒什麼參考價值。此時在信和工作,站的角度不一樣,看得十分仔細,也十分無奈,只想光賣場布置和店長培訓這一塊的工作,恐怕以後就會佔她很多時間。
正想得出神,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正是她的同學辛笛,她們當年一塊考進索美設計部實習,不過辛笛的設計才華遠高於她,順利留在了設計部,幾年時間成為了索美主要品牌的當家設計師,曾誠也出資給她在重要的服裝展上做了布會,在業內算得上功成名就小有名氣了。
葉知秋並不意外在這碰上她,做銷售和做設計的基本功課都是得逛市場逛商場。她們倆人的友誼從學生時代開始,關係一直很好。辛笛長著一張看著稚氣的娃娃臉,個子不高,她時常對自己的身高引以為恨,說做布會時最後總是設計師出場亮相,她從兩旁高挑美艷模特中穿行而過,實在是一場噩夢。
葉知秋從來不理會她的無病呻吟:「我要有你那樣的設計才華,寧可只長到1米58就停止育。」
她不是空口安慰好朋友,而是說的實話。美院讀服裝設計的絕大部分是城市孩子,家境富裕的有、美貌出眾的有、才華過人的有、特立獨行的有、舉止瘋狂的有、身高傲人的也有。
她的學生時代是很黯淡的,家境普通,秀麗的長相在那個俊男美女眾多的環境里說不上起眼;個子到1米65就不見長,也沒可能去模特隊混上一個位置;設計方面的才華普通,不象辛笛從學生時代就開始參賽拿獎;舉止受她要求嚴厲保守的父母影響,從來中規中矩。到找工作時幾度碰壁,她的確對未來一片茫然,時時羨慕自己的好朋友。幸好遇到了曾誠知人善任,才算找到了自己的職業定位。
想到曾誠,她只覺得有點說不清的難受。辛笛打量她:「你這什麼表情呀女人,難道辭職了連我也不想再看到了嗎?」
葉知秋笑了:「去樓下找個地方坐坐吧。我們就別一塊逛了,指不定別人看到了會說什麼呢。」
的確,儘管全市有近3ooo家服裝企業,可服裝這個圈子並不大,兩人都算在業內有點小名聲,現在各為其主,再公然一塊在商場走動,必定要招來不必要的猜測。
出了商場,找間咖啡館坐下,辛笛看著葉知秋:「你在減肥嗎?這樣子快趕上得厭食症的模特了。」
葉知秋點了咖啡,再加上一份提拉米蘇:「我來吃給你看,讓你知道什麼是食慾良好。」
等點心拿上來,辛笛看葉知秋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倒是放了心,嬉皮笑臉調侃她:「你看看你穿的這套衣服,嘖嘖,真難看,活活把你穿老了五歲,該不是信和出品吧。」
葉知秋也笑,並不以為忤。她今天穿的是一身暗色千鳥格套裝,外面是黑色系帶長大衣,樣式說得上保守端莊,不過不是信和的產品,而是一個外地牌子。本來服裝公司不比外企,對著裝沒什麼明確要求,一般辦公室工作人員大方得體即可,設計人員固然可以百花齊放,象她這樣做市場的更是隨她自己了。但她初去信和,還是收斂了隨性,盡量不穿以前穿得比較多的索美的一個副牌,而力圖打扮得符合銷售總監的定位。眼前辛笛穿得一向的披披掛掛,個人風格十足,當然看不上她打扮成普通白領模樣。
「我馬上快接近信和的目標人群了,三十歲左右職業婦女,穿本公司出品的衣服也說得過去。
「滾,不許這樣提醒我青春易逝,我還沒好好戀愛過,居然就要老了。「辛笛和葉知秋同歲,只小她一個月。
「戀愛也沒什麼好,倒是容易叫人老。」
辛笛斂了笑,看著她,目光中充滿憐惜,葉知秋只好強笑了:「嗨,別拿這麼默哀的眼神看我,都過去了,要是對著你我也不能隨便點感慨,大概會鬱悶成內傷的。」
「我借肩膀給你靠呀秋秋,隨時隨地。」
「等你下次穿香奈爾出來再說,今天不希罕。」
辛笛大笑:「說正經的吧。我覺得你走得真不是時候。」
「要拿了年終分紅再走人,我會覺得更對不起老闆。」
「你跟我表忠心有個屁用呀。」辛笛長著甜甜一張娃娃臉,說話卻會時不時蹦出粗字,「而且我就是不理解你對老曾的這份忠誠,他給的待遇是不錯,可你賣命賣得就更不錯了,幹嘛要有負疚感。我只是說你這個時候為了信和放棄索美有點不值。」
「我缺錢呀,一分錢還能讓英雄末路呢,何況是那麼大一筆錢,何況我不是英雄。」對著辛笛,她從來沒什麼好隱瞞的。
「你辭職以後,老曾找我談話,問我知不知道原因,我咬著牙說不清楚。不過明擺著他不信我的話,一雙眼睛看得我七上八下的。誒,其實我覺得,你跟他直說了,他肯定願意借錢給你度過這一關,以你的收入,一年兩年也能還清這筆錢,何必去接信和那個不好收拾的攤子。」
葉知秋瞪她一眼:「小笛,你還嫌我的事不多呀,去跟老闆開這種口,不是往自己身上招事嗎?傳出去指不定會給人說什麼了,更別說老闆娘要是知道,還不得直接取我的人頭?」
曾誠的妻子張易昕出了名的多疑,她奈何不了強勢深沉的曾誠,就只有以千年防賊的心態防曾誠可能打交道的每個女人。葉知秋最初也受過她嚴厲目光的考驗,著實弄得有點狼狽。
總算她比較乖覺,自覺和老闆保持合理的距離,又挑個年終聯歡的場合,帶上范安民狠狠表演了一把恩愛,范安民的俊秀相貌和對葉知秋的溫柔體貼倒是打消了張易昕的疑慮,還不無羨慕地說:「小葉,要惜福,懂得珍惜好男人呀。」
可是好男人哪是你珍惜就能留住的,此時她在心裡悵悵想著,不知道這句話是對自己還是對老闆娘有感而。
辛笛在索美做的時間和葉知秋一樣長,自然清楚老闆娘的做派。不過她不怕張易昕,一來她的娃娃臉讓人感覺不到威脅,二來她在設計上的天份,老闆娘也不敢輕易得罪她:「講點花邊給你聽哦,據說老曾在和老闆娘交涉離婚。」
葉知秋差點給提拉米蘇噎著,連忙喝一大口咖啡,怔怔好一會:「這年頭,竟然就是沒有不變的感情了嗎?」
辛笛笑道:「我以後肯定不找有錢男人……」她馬上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葉知秋的前男友范安民就不是有錢男人,可是感情要變化,有錢沒錢都是問題。
葉知秋勉強一笑:「你別吞吞吐吐,反正我對男人真是沒什麼信心了,也不差多看一對鬧離婚的怨偶。」
「我估計老闆娘鬧也翻不起大浪來,老曾的手段,她哪是對手。」
「多凄涼,枕邊人弄到分手已經夠可悲了,還要鬧,太寒心了。」
「要你這麼悲天憫人呀。不過你走了也好,省得趟渾水。」辛笛對老闆娘從無好感,此時突然呲牙一笑:「也難怪老闆娘以前忌憚你,說來老曾的確對你真是不錯。別人要走就走,他幾時還會去過問原因。路易那麼大牌,拿辭職威脅他加薪,他不一樣不理嗎?也就是你,他還這樣反覆追問。」
路易是索美一手捧起來的設計師,略微紅了就鬧著漲身價,沒想到曾誠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先是晾著他,等他沉不住氣自己出去跟別的公司接觸,曾誠直接叫律師拿了合同找他,告訴他按合同認賠多少錢就可以走人了。可憐的路易輕狂是輕狂了點,哪見過這陣勢,只有乖乖回來上班。到了合同期滿,沒等他開口,曾誠已經先了話,請他另投明主。接下來路易只有輾轉於規模遠不及索美的小公司,眼看一片大好的前途頓時黯淡了。
葉知秋念及此事,頓時沒了替別人婚姻嗟嘆的心思,也顧不上怪辛笛扯上老闆的另眼相看會讓別人誤會,百般念頭一齊湧上心頭。曾誠的確沒為難她,他要翻了臉,自己哪能走得這麼輕易;再一想自己別也走上路易的老路才好,混的公司一家不如一家。想一想眼前信和銷售部門的亂勁,不由愁容掛上了面孔
「我要累死了,小笛,現在才知道以前在索美的工作強度根本算不上什麼。」
辛笛拍下她的手:「你別死心眼,拿了點錢就恨不能把命賣給人家。我最近也留意了信和,雖然產品就那麼回事,可是中年婦女好它這一口,只要他家的設計、生產不抽瘋,你花點時間能做上路的。」
這倒是和葉知秋的想法一致:「嗯,現在只盼春節假期快點來,我得好好休息一下,不然恐怕會壯志未酬了。」
兩人再隨意閑聊了幾句,喝了咖啡,出來說再見,各去忙各的。
服裝企業一線工人多半是外來務工人員,臨近春節,早早就開始心神不寧,盼著放假返鄉,任老闆許下再多加班費,也休想留他們多待一天。老闆也知道這個情況,一般趕在農曆二十六、二十七就開始一批批吃年飯、獎金、放假。這時卻是銷售部門最忙碌的時候,葉知秋提起精神上陣督戰,自己的事情只能暫時放一放再說了。
到了三十這一天,終於輪到她休息了,老闆夫婦二人還很是隆重地找了間酒店,招待管理人員吃飯。他們都愛喝酒,而銷售部門更是傳統地無酒不歡。
葉知秋雖然做銷售,但一向不肯輕易在外喝酒,女人在這方面除非天稟異秉,否則拼起酒來很容易吃虧。不過此時初到信和,一個大包房,幾桌都是老闆同事部下,老闆娘劉玉蘋又酒量驚人,她要是一點不喝肯定說不過去,只能先把話說在前頭:「最近勞累過度,白酒不行,喝點紅酒意思一下好了。」
總算她的勞累大家都看在眼裡,現在略顯憔悴的臉色也很有說服力,沒人好意思來勉強她,但還是很喝了幾杯紅酒。老闆照例地褒獎員工,展望前景,再加上拍胸許願,一場飯拖拖拉拉吃到快兩點才算結束。
大家散場,葉知秋接一個電話落在了後面。她最近實在疲倦,這會酒意上頭,不覺有點步態不穩,只想早點回家休息,可是除夕這天,想攔輛計程車實在不容易,在酒店前站了半天,寒風吹得頭有點痛了,也沒見一輛空車。
一輛灰色卡宴停到她面前,她一看,居然是她的房客許至恆,開駕駛座那邊門出來看著她:「葉小姐,去哪裡,我送送你。」
葉知秋一看到他,就不免想起那天在自家門口和范安民的爭執,老大不自在。可是人家客氣,她也不好不理,只有同樣客氣道:「方便嗎?我住的地方倒是和你隔的不遠。」
許至恆也是陪幾個部門經理吃飯出來,於穆成已經先走一步帶謝楠回了杭州,他正打算回去拿行李然後直奔機場,卻看見自己的房東葉小姐一個人立在酒店前招計程車,一輛輛車從她身前掠過,她皺著眉頭無可奈何看著,寒風將她的長吹得飛揚,那張蒼白的面孔讓他驀地想起那天在16o1門前燈下那個慘淡的笑容,心裡不禁一動:「上車吧。」
葉知秋上車報上地址,許至恆來了不過三個月,本地道路有點複雜,不過好在車上有車載gps,他輸入目的地,規劃好道路,專心開車。車內暖氣撲面而來,加上那點酒意,葉知秋頓時覺得有點睡意朦朧,她並不想在個陌生人車上睡著,只好拿出手機擺弄,上面全是一條條的拜年簡訊,她也懶得動腦筋,順手將張三的轉給李四,李四再轉給王二麻子。手機突然一響,電話進來,一看是前老闆曾誠的號碼。
「知秋,太沒誠意了吧,條拜年簡訊給我,居然還帶著別人的名字。」
葉知秋大汗,暗想果然喝酒誤事,她只注意內容不要語帶曖昧,卻忘了把人家落款的名字刪去:「對不起曾總,剛才是不小心按錯了,這會正在挖空心思給您編個不落俗套的呢。」
「你就編吧你。我給你了一條,注意看看,不要再順手轉給別人了,過個好年,再見。」
簡訊提示音一響,她連忙打開:抓一手好牌並不難,把一手壞牌打好則需要智慧;永遠不要為錯過你的那個人難過,你值得更好的。
她握著手機怔,知道自己在信和的處境以及和男友的分手恐怕前任老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這樣的鼓勵,讓她不能不感動。
「葉小姐,到了。」
葉知秋收起手機,拎起包對許至恆一笑:「謝謝你,許先生,新年快樂,再見。」
許至恆數次看她的笑都是要麼客套,要麼帶著苦澀之意,此時卻笑得眉眼彎彎直達眼底,十分溫暖,倒不禁小吃了一驚,同樣笑道:「你也一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