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爸爸，你有幫我拍照嗎？」

「有啊。」魯元航幫兒子蓋上被子。

「那我就可以把照片拿給媽咪看了，媽咪上次也有給我看她的照片喔。」

「什麼照片？」

小海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張護貝過的照片。「這個。」

魯元航看著那張照片，裡頭的人是藍芸兒，但不知為何這照片竟是如此的熟悉，他彷彿曾在哪裡看過，可是上頭的日期卻是不久前拍的。

「媽咪說要把我的照片放在她的皮夾里。」

「你也每天把媽咪的照片帶在身邊嗎？」

「對啊，我把照片拿給我們班的黃曉薇看，因為她都以為她最漂亮，我就跟她說我媽媽比你漂亮多了！」小海說著還露出得意的神情。「爸爸，你有把媽咪的照片放在皮夾里嗎？」

「沒有。」不過經小海這一提醒，他才想起來他和芸兒交往時，他的確也曾把她的照片擺在皮夾里。

拿過那張又看了一遍，他終於想起來為什麼這張照片看來那麼眼熟，尤其是她身後的景點，當初他和她在同一個地點拍過照片，照片里的芸兒就站在他身前，他雙手環著她……

她跑去同一個地點，拍了一張只有她一個人的照片。

「媽咪說她把我的照片放在皮夾里，每次打開來就可以看到我。」

「你只想看媽咪的照片嗎？」

「對啊，要不然我又看不到她。」

「我幫你把媽咪放在家裡，以後你一回到家打開門就可以看得到她，這樣好不好？」

「放在我們現在住的家嗎？」

「對啊。」

「媽咪會聽你的話嗎？」小海臉上有著懷疑。

「我可以試試看。」

魯元航將兒子哄睡后就來到客廳，拿著手機不停的撥著同樣的號碼。

他知道芸兒想離婚，但這和知道她和其他男人約會是兩碼子事。

打從認識芸兒至今，她唯一的約會對象就只有他一個人，結果她竟然和別的男人一起吃飯，連小海要求她見一面都被婉拒，魯元航發現自己嫉妒得快發瘋，若不是小海就在身邊，他已經衝去見她要她把話說清楚。

但他能怎麼做？孩子就在身邊他得照顧，而且他根本不知道芸兒現在住在哪裡；她就像是怕他會找到似的，每次問到她的住所，她就開始閃躲，對他充滿了防備，她已經完全把他當外人看了，而唯一能聯絡上她的就只有她的手機，只是她肯不肯接還是一回事。

在他離開台北前的那通電話里，芸兒的態度明明已經有了改善，為什麼他才離開兩天又變了個樣？他乾脆打電話給父親，要求他說出芸兒的地址。

「你找她做什麼？你不是帶著辣妹到墾丁玩嗎？」

「那只是朋友的朋友。」

「看起來不像是你講的那樣。」

「你的意思是這兩天我上了新聞嗎？」

「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怎麼會知道？我帶小海到墾丁玩了兩天，我們整天都待在海邊，根本沒機會看電視。」

「你總知道有記者去採訪吧？」

「他們是去採訪衝浪比賽。」

「你就站在那裡，帶著小孩，旁邊還站著穿得那麼少的女人，你以為記者不會想拍這種畫面嗎？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上新聞了，我想芸兒應該也不是第一次看到……」

沒錯，但以前他是故意的。每次芸兒看到他有緋聞總會多和他說話，但現在情況不同了，芸兒看了那些新聞不見得會想再跟他說話，難道這就是她突然反常的原因嗎？

魯元航得知原因后心情是複雜的，打給藍芸兒的電話也沒停過，好不容易她的手機終於通了。

「你終於肯接電話了。」

「我有事要忙，小海的事我會再打電話給他。」

看到是他打來的電話，藍芸兒猶豫了一下，可是一想到今晚拒絕了小海，她心裡便湧起不忍，這時候小海早該睡了，打來的不可能是小海，但她還是接起電話，希望從魯元航口中得知一些關於孩子的事。

「他一直吵著要早點回台北見你，可是我們沒想到你忙到連見他一面的時間都沒有。」魯元航的語氣里有著抱怨。

「難道我連忙自己事的權利都沒有嗎？你不會以為我得二十四小時等候你們的召喚吧？」

「忙自己的事？你是忙著跟別的男人約會吧。」

「魯元航，我不知道你的道德標準是出了什麼問題，但很顯然你是用兩套不同的標準來看待你我，你可以帶女人去墾丁玩，我卻連跟朋友吃頓飯的機會都不能有！」

果然。魯元航確定了她一定是看到那則新聞。

「我是在墾丁遇到老朋友，那些女孩都是朋友的朋友，只是幫我照顧小海，我和她們並不熟。」

「你不用跟我解釋這些，你不肯離婚，也不願意讓小海跟我在一起，就連我跟朋友吃頓飯你都要干涉，你覺得你做這些事有意義，那你就繼續固執下去好了，我不想再浪費時間應付你，少一個我對你來說並不是什麼太大的損失，你只是覺得失了顏面，為了那無謂的自尊硬要把我困住而已。」

「你認為我不想跟你離婚只是因為面子問題？」

「難道還有別的嗎？都到這地步了，難道我們還要騙自己我們跟當初一樣相愛嗎？你在外頭的事我都知道，我也沒把問題全怪到你頭上，我知道自己一定也有不好的地方，才讓我們之間變得如此疏遠，但要是能挽回我早就挽回了，我只是太清楚我們之間已經別無選擇才離開的。」

「是你不肯給我機會，我問了你要不要跟我和小海一起去墾丁，是你自己不要的。」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你不會以為我有興趣跑去和你其他的女伴爭寵吧？」

「所以你寧願陪別的男人吃飯？你不要忘了我還是你的丈夫！」

「你大可把更多難聽的話堆到我頭上來，說我紅杏出牆也好，說我不守婦道也行，如果我真是個集罪惡於一身的女人，你更應該早點擺脫我！」

她的態度讓魯元航的火氣跟著爆發。

「你最好想清楚，一旦我們離婚，我就不可能再讓你跟小海見面了。」

藍芸兒深吸一口氣，緩緩的對著話筒說：「到最後孩子竟然是你唯一能用來威脅我的工具。」

「這句話應該是由我來說吧，沒想到小海竟然是唯一能讓你留下的理由。」

「你錯了，我不是那種會為了小孩而死守婚姻的女人，早在我決定離開的時候，我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所以你的威脅對我不管用。」

「你認為我是在威脅你？」他明明是無計可施了才會說出那些話。「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我三番兩次好聲好氣的跟你談，你卻只肯給我這麼決絕的答案，你有沒有看到我的改變？我儘力的想重建這個家，不只是為了小海，我也希望能彌補你，可是你給了我什麼回應？」

「你的意思是你想對我好的時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跪下來感激你的寵幸嗎？」

「我沒有要你那麼做，我只是希望你有善意的回應。」

「很抱歉，我做不到！你去找那個跟你們一起去墾丁玩的女孩吧，不然還有一堆名媛等著跟你喝咖啡。我從來不希罕當魯太太，我也受夠了你的雙重標準，你儘管用小海來當手段對付我好了，反正我對你早就不抱任何期望了。」

和魯元航的通話令她幾乎崩潰，藍芸兒以為自己不會再受他影響，但還是流著淚入睡。想起了那些日子裡她守在家裡等著他回來的心酸，還有他每次面對她時的冷然，她不懂自己為什麼還要為這樣的男人流淚，可是眼淚卻怎麼都止不住．就像她的心痛從來沒有停止過。

最讓她心碎的是魯元航竟然用小海來威脅她，就算她擺出強硬的姿態證明自己不受影響，但掛了電話后她還是整夜無法入眠，第二天早上她拿著冰塊敷著眼，雖然眼裡的血絲多了一些，但至少兩眼不會腫得嚇人就好。

「沒睡好？」董為珊一見到她就關心的問。

「嗯。」她答得有些尷尬。「我昨晚和方先生見過面了，他說他們會儘力跟我們合作，我等會兒會再跟吳小姐討論，今天就會把完整的文案交給他。」

「原來你昨晚和方和朗見面，難怪了……」

「難怪什麼？」

「昨晚元航打電話跟世研要你的地址，語氣聽起來很急，原來是怕老婆真的和別人跑了，他還威脅世研一定要把你交出來，講了一大堆傻話。」說著說著，董為珊還笑了。

「爸有沒有把我的地址給他？還有他會不會告訴他母親你和爸……」她擔心魯元航找不到她，就把魯世研和董為珊的事給揭開。

「沒有。我跟世研都不是小孩了，哪會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如果我們真的怕會東窗事發，也就不會一起回台灣了。」

「總是不要出事比較好啊。」

「事實上我跟世研不打算再躲避這件事了，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倒是你跟元航，我感覺得出來他還是很在乎你的，他昨晚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就連他爸都說沒聽他那麼緊張過。」

藍芸兒聽完只是無言，董為珊見她表情凝重，忍不住問：「你昨晚跟他通過電話是嗎？」

「他說如果我要離婚就不讓我見小海。」

「他是被逼急了才這麼說吧？」

「我不知道。」藍芸兒聳聳肩想裝出不在意，但鼻子卻再度湧起酸意。

「所以你才哭得兩眼都紅了？」

「我只是沒睡好。」她吸吸鼻子，努力的抑住情緒，嘴硬的不想承認。「我去找吳小姐談談，我還有很多地方不懂想請教她。」

她不想在公司里談自己的私事，拿著文件夾走向吳小姐，兩人討論起企晝案要如何著手，過了一會兒突然有人喊了聲——

「藍小姐，你的電話。」

藍芸兒接起話筒，立刻聽到了魯元航暴怒的聲音，他劈頭就是一句——

「你把小海帶去哪裡了？」

「什麼？我人在公司里。」

「你別騙我了，昨晚我說不讓你見小海，你今天一早就跑到學校把人帶走，老師打電話來說小海上完第二節課就不見了。」

「你說什麼？！你說小海不見了？！」

「對，你沒去學校帶走他？」

「沒有，我沒有！」藍芸兒的聲音跟著提高，語氣也充滿了恐慌。

「那他人到哪兒去了？」

「我不知道，我現在就到學校！」

藍芸兒問了幾個小海的同學，其中一位學生說了小海要去找媽媽，所以老師才確定小海是自己溜出學校。但一個小孩能上哪兒去？小海平常上下課都有人接送，他知道怎麼去找她嗎？

「他有打電話給你嗎？」

魯元航也趕到學校，只見她臉色蒼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對他的問題也只是搖頭。

前一晚和魯元航爭執過後她就把手機關了，今天到公司也沒開機，如果小海真想找她也沒辦法。

藍芸兒不停的責怪自己，要是早上有開機就好了，小海一定會打電話給她的。

她拿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無法想像要是小海不見了她要怎麼辦？

「他怎麼可能沒打給你？」

「我早上沒有開機。」

「你怎麼會沒開機？這樣小海根本找不到你，給我看看！」魯元航急忙拿過她的手機，仔細的檢查有沒有任何的來電訊息，就在這時候手機突然響了，他立刻按下接聽鍵。

「藍小姐嗎？我是方和朗，我們昨天談的……」

「我是她丈夫。」一聽到是男人打來的，這無異是火上加油，魯元航的臉色變得更難看，將手機交還給她。

「喂？」藍芸兒覺得全身都是僵的，尤其魯元航看著她的眼神，就像是想殺了她似的。

「是我，方和朗。剛才打到公司找不到你，所以我才打了你的手機，我想魯先生聽到我的聲音應該很不高興吧？你怎麼會跟他在一起？」

「我在我兒子的學校里，出了點狀況。」

「什麼狀況？有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嗎？」

比起魯元航的火冒三丈，方和朗此刻的關懷讓藍芸兒眼眶泛紅，聲音也透露著哽咽。

「他不見了……」

在一旁原本渾身還在冒火的魯元航也聽到她聲音里明顯的啜泣，但他實在沒心情在這時候安慰她，尤其她拿著手機和另一個男人哭訴，他一點都不希望她繼續和對方聊下去。

「你還要跟他聊多久？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拿著電話跟人閑扯，要是小海打不進來怎麼辦？」

他毫不客氣的口氣讓藍芸兒瑟縮了下，跟著匆匆結束電話。她一直背對著他，光是聽到他那怒意十足的話就已經夠她受了，她不敢想像要是對上他那雙充滿恨意的眼，她還有沒有勇氣站在他面前。

「我回公司等好了……」

「小海知道你在哪裡上班嗎？」

「不知道。」

「那你回公司有什麼用？」

至少可以離你遠一點！藍芸兒在心裡喊道，再不離魯元航遠一些她一定會瘋掉的。

「你仔細想想，你有跟小海說過你在哪裡工作嗎？」魯元航並不打算放過她，追問的話語沒斷過。

「沒有。」

「你完全沒跟他提過嗎？他會想去找你，一定是因為他知道你在什麼地方，你應該有跟他說過什麼吧？」

「沒有……他是有問過我，但是我什麼都沒說。」她無奈的坦誠。

魯元航當然知道她為什麼都不跟小海提這些事，一切都是因為他……她一直在躲著他，每次小海問她住在哪裡她總是不肯說，像是怕哪天他知道了會把她直接逮回去似的保密到家。

「你就那麼擔心小海會跟我說嗎？為了躲我，每件事你都防得滴水不漏，就連自己的兒子你都要保密。」

面對他的指責藍芸兒一句也沒法反駁，她的確是怕小海說溜嘴，而她一點都不想被魯元航找到，因為她怕見到他就會被他說服，傻傻的相信他還是愛著她，所以她小心的避開了所有敏感的話題，就是怕魯元航會找上自己。

她一直以來就是透過重重的管道來保護自己，也隔絕了他們父子，可是現在那些卻成了阻礙，她想到小海一個人在外頭找不到媽媽，她的心就快碎了，一直以為可以狠下心離開小海，但當小海失蹤了，她才明白她根本就放不下這孩子。

藍芸兒心裡閃過許多可怕的念頭，怕小海被綁架，也怕活潑可愛的他從此走失了，要是她永遠找不回自己的孩子，那該怎麼辦？她的身子無法停止顫抖，無論是哪種情形，對她來說都是她無法承受的結果，更糟的是她連魯元航針對她而來的怒氣都無法承擔。

這幾次和魯元航都是透過電話聯絡，因為看不到他的臉，她可以說出自己想說的話，現在他人就在眼前，但因為小海失蹤的關係，他把所有的怒氣都往她身上發，她連逃都逃不掉，這一切就像是場醒不來的惡夢一樣，她甚至沒辦法面對他，因為小海是為了找她才離開學校的，魯元航一定恨死她了。

還好魯元航沒時間對她多做指責，他找來一些人在學校附近找，認為一個小孩應該不會走得太遠，中午得到消息的魯世研也趕來，告訴他們已經聯絡了警界的朋友幫忙，一有消息就會通知他們。

這難熬的等待一直持續到下午三點多，藍芸兒的手機終於傳來了小海的消息！

藍芸兒坐上魯元航的車，一切都是陌生的，她發現自己是第一次坐上這輛車，在她離開魯家前他們之間就少有互動，夫妻一塊出門的機會可說是零，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換了這輛車。

她深吸口氣，用雙手環抱住自己，慶幸他們之間不再有任何對話。得到小海的消息后，原本混著焦慮和擔憂的心情已經稍稍平復，不過在還沒見到小海之前，她寧可將自己的心思全放在小海的身上，這輛車載過多少女人她過去都沒追究了，現在也不該浪費時間來思索。

魯元航在發動車子后也發現了這個事實，打從買了這輛車后，他不曾在這輛車上看過芸兒的身影，平常芸兒出入都開著另一輛車，這幾年他們甚至沒有機會一起出門，所以他不可能載她到任何地方去。

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不曾見到芸兒坐在自己身邊，那記憶遙遠的就像是上輩子的事，在那一瞬間，他才發現他們倆明明坐在同一輛車裡伸手就可以觸到對方，可是中間卻像是隔著道看不見的牆，望著她低垂的側臉，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芸兒能堅決的說著她非離開不可，因為她早已經看到這堵牆就擋在這裡。

更糟的是他一發現小海不見了就失控的責怪芸兒，對她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現在小海人找到了，可是他和芸兒之間的氣氛又跌進谷底。

昨晚他應該在電話里跟她解釋清楚在墾丁被拍到的畫面，也許芸兒不會那麼生氣，可是她根本不聽他的解釋，逼得他在盛怒之下對她撂下狠話……

他不應該讓事情變成這樣。

「只要找到人就沒事了。」他試著擠出話打破這難熬的沉默。

怎麼會沒事？藍芸兒心裡很清楚這一切不可能會沒事，她再也不能雲淡風清的說走就走，過去的惡夢一幕幕的浮現在她腦海里，她知道這回她再也逃不掉，因為她永遠不會再有勇氣對小海說她得離開。

見她沒有回應，魯元航瞥了她一眼，「芸兒，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對他的問話，藍芸兒只是僵硬的點下頭。

魯元航明白這不是交談的好時機，但他擔心錯過這一次兩人獨處的機會，也許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到她的可能，可是在抵達遊樂園之前他都找不到適合的話題，只好任著時間悄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