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隔天魯元航醒來的時候，藍芸兒早已經起床了，等他梳洗過後下樓，她做好的早餐已在餐桌上等著他。

「爸爸再見。」

魯元航才剛坐下，小海就跑過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你吃完早餐了嗎？」他喜歡小海對待他的態度，雖然他不能常陪著兒子，可是兒子對待他的方式卻不像芸兒對待他那般疏遠。

「吃了。」小海點點頭。

「你今天這麼早就要上學？」

「是你太晚起床了啦！」小海像是急著出門似的朝他揮揮手，「我先走了，拜拜！」

魯元航透過窗戶看見小海跑到花園裡，突然，另一個水藍色的人影也跟著出現在他眼中。

藍芸兒穿著那件洋裝，雖然距離有些遠，但他仍認得出來是掛在更衣間里的那件。她怎麼會穿上那件衣服？他心頭閃過了懷疑。

「你是不是給芸兒太多錢了？我從來沒看過她穿那件衣服，那是她新買的是不是？」何文淑也看見藍芸兒母子出門那一幕，回頭就問了兒子。

「那件衣服是她好幾年前買的，她放了很久都沒機會穿，而且錢不是一向都是你給她的嗎？」

「我當然不可能隨便給她錢花，家裡每個月用多少錢我都算得好好的，除了必要的開銷外，你給的錢我都存進銀行了，存摺我放在你書房的抽屜里，每一分錢我都幫你守得好好的，男人跟女人一樣，一有錢就容易作怪。」

「你沒把錢給芸兒嗎？」魯元航從來沒過問過這些事，聞言有些驚訝。

「我每天只給她買菜的錢。有我盯著她才不會亂花錢，像她那種女孩年紀輕輕一毛錢也沒賺過，哪有什麼金錢觀念！」

「她手上總還有信用卡吧？」

「我早收起來了。」

「你把她的卡收起來做什麼？」魯元航震驚的問。

「我不這麼做哪行？現在有多少卡奴都是像她這年紀的年輕人，拿著信用卡就在外頭亂買。」

「芸兒不是那種女孩，而且她手邊沒有錢要她怎麼過日子？」

「怎麼過日子？她日子過得還不夠好嗎？又不要她出門賺錢，每天住這麼好的房子，送小孩上學還有車可以開，餐餐都有得吃也沒餓著她，我們魯家哪裡對她不好了？反倒是她吃裡扒外，帶著小海去見你爸那件事我到現在氣都還沒消！你還要我看著她四處花錢嗎？不好好盯著她怎麼行！」

魯元航沒想到母親會這麼做，他無法想像平常芸兒的手頭會有多困難，以前她還會開口跟他要，但這幾年他們的感情越來越糟，他已經不記得她有多久沒跟他拿過錢了，家中經濟他全交給母親打理，哪知母親竟然會這麼對她。

「你跟爸的事怎能全怪到芸兒頭上？她嫁到我們家又不是來吃苦的，你這樣對她她怎麼受得了？」

「不怪她要怪誰？她要是真受不了，可以離婚啊！她死賴著不走還不是為了你的錢，以為我看不出來她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

魯元航再也聽不下去了，起身手往桌上狠狠一拍，這動作讓何文淑倒抽了口氣，她從沒見過兒子這麼生氣。

「這種話我不想再聽到第二次！我從來沒想過要跟芸兒離婚，以後這個家的事你不用再插手了。」

在開車送孩子去上學的途中，小海突然轉過身問她。

「媽咪，你說以後不住在家裡了，那你會跟爸爸離婚嗎？」

這問題小海並不是第一次提出來，他有許多同學都是單親家庭，從同學的口中他也聽聞一些和離婚有關的話題，以前他偶爾也會問藍芸兒，畢竟孩子多少還是看得出來父母的互動有多冷淡，而每一次藍芸兒給他的答案都是不會，可是最近藍芸兒有了新的答案。

「是啊，我們會離婚。」她用著輕快的語氣回答。

藍芸兒試著不讓兒子以為這是很嚴重的事，她也想好了怎麼向小海解釋，該面對的她已經不打算再逃避了，總比永遠老是說謊來得好。

「可是你以前不是說不會嗎？」

「但是現在媽咪已經不那麼覺得了，就像你以前很喜歡天線寶寶，可是你現在不是比較喜歡變形金剛嗎？」

這比喻顯然很有道理，小海跟著點了頭。

「那你以前喜歡爸爸，現在你喜歡誰？」

「我啊？」藍芸兒對兒子露出了笑容。「我現在比較喜歡我自己。」

將孩子送到學校，她向兒子揮手道再見。在這種貴族小學里，多的是家境富裕的小孩，來接送的也多半是貴婦打扮的家長，和其他人比起來平常穿著隨便的藍芸兒活像是個黃臉婆，就連有些負責接送小孩的外佣都穿得比她體面，即使她開著名貴轎車，嫁進了看似幸福的豪門家庭，但一切卻不是外人所想像的美好。

這是她頭一次有勇氣下車牽著小海的手到校門口，因為她換上了這件美麗的衣裳，這讓她找回了一些自信，只可惜她還是沒勇氣穿著這件衣服在魯元航面前出現，所以她提早帶小海離開家。

她不想留下這套衣服，所以穿著它離開，把那個曾有的約定也一起帶走，趁著等紅燈的時候，她拉下了駕駛座上方的鏡子，試著對鏡子擠出笑容，卻找不回當年那個總是笑得一臉燦爛的自己。

不過這一切都要開始有所改變了……

座位旁的皮包里傳出手機鈴聲，設定的音樂透露了打來的人是她的婆婆，以往她總是會立刻接起，但今天她只是伸手直接關機，因為她沒有再回到那個家的打算，她一早出了魯家的門就已經自由了，今天是她要離開的日子。

少了宛如傭人的媳婦，這對她婆婆來說會很不方便，但以魯家的財力要找十個傭人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她已經厭倦了不停的去做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反正沒有人在乎她。

就連她所愛的男人都如此，那她還要為他犧牲多久？

她雖然不能像魯世研一樣和心愛的人遠走高飛，但她可以帶著自己走。

將車上的音響開到最大聲，她決定拋開一切讓她不好受的事物，她是個人，她也有想要的生活，從今天開始，她決定要改變自己。

可是她依然流下了眼淚，藍芸兒告訴自己這是欣喜的淚水，八年了……她終於懂得要放手，而那湧現的不舍，她是可以忍下的。

魯元航離開家后一直心神不寧，他知道芸兒並不是為了魯家的錢才死賴著不走，她不走是為了他！

他想起了她把支票交給他的時候，她對他說她留下來全是為了他，為什麼這些他都忘了？芸兒的確為他做了犧牲，可是他卻從來沒注意到。

到了公司沒多久，魯元航便接到他母親打來的電話，何文淑語氣得意的告訴他，他老婆送兒子到學校后還沒回家，她不在乎媳婦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事，反倒像是抓住了媳婦的小辮子高興的向兒子打小報告。

魯元航心急的撥了妻子的手機，一樣收不到訊號。這很不尋常，芸兒固定會在送小孩到學校後去買菜，十點以前一定會到家，像今天這樣的遲歸以前從來沒發生過，他不禁要擔心她是不是遇上了什麼意外。

尤其昨晚他看到芸兒窩在洗衣間里哭泣的那一幕，加上今天早上她出門時身上那套水藍色洋裝……這難道是徵兆嗎？

不可能！魯元航要自己相信不會有什麼事發生，他今晚就要跟芸兒說清楚，他們可以改變相處的方式，讓一切回到他們剛結婚的時候，他要讓芸兒知道他並不是不在乎她。

「奇怪……」趙安國一臉疑惑的走進辦公室。

「什麼事？」

「我剛下樓，大廳有人要拿東西給你，還說是魯太太要給你的。」

「什麼人？」

「一個不認識的女人，說把這個交給你。」他正好經過，所以警衛便喚住他，並告訴那位小姐他就是趙先生，她便把紙袋交給了他。「她說這是魯太太要交給你的，裡頭有鑰匙跟文件。」

魯元航接過紙袋，裡頭果然有兩串鑰匙，一串是車鑰匙，另一串是家裡的鑰匙，他打開文件一看，臉上神情一僵。

「她長什麼樣子？」

「白白凈凈的，看起來很年輕，頭髮長長直直的，身材還不賴，挺漂亮的一個女人。」

「我太太今天早上穿著一套水藍色的洋裝送我兒子出門上學。」

趙安國像是意會到什麼，臉上掛著訝異。

「那女人不會正好就是你太太吧？她也穿著一套水藍色洋裝。」

那一定是芸兒！魯元航的心情開始有了波動，但他仍刻意的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她還有交代什麼嗎？」

「她說……車子停在對街的停車格里，請你記得派人去接小孩放學。」

小海待在父親的辦公室里，吃完便當后就自己乖乖的寫起作業。

魯元航拿起電話，又撥了一次藍芸兒的手機，同樣的再一次轉進語音信箱里，這是他打給她的第三次了，而這也已經到了他的極限。他決定傳封簡訊給她，讓她明白她的行為會導致多嚴重的後果，希望她搞清楚狀況。

但簡訊都還沒打完，魯元航便先收到了她的簡訊。

我已經幫你們找好了傭人，明天就會去魯家上班，傭人可以照顧小海跟你母親。

訊息里很單純的只是在交代，對離婚的事卻一字也沒提。

魯元航不認為有什麼事可以讓她這麼決絕的離去，這些年來他們的確處得很糟，但這些都可以談。他也已經決定要跟她談了，她沒道理什麼也不說的離開。

不過他寧可相信這只是她一時情緒無法抒解所做的可笑舉動，畢竟芸兒十八歲就嫁給了他，什麼社會歷練都沒有，個性也很單純，逃妻這種事她頂多撐個幾天就會玩不下去。

魯元航下班帶著小海一起回家，一到家果然就聽到何文淑的抱怨，說藍芸兒一整天連通電話也不接，家也不回。

想必芸兒根本沒有跟母親提起她想離婚的事，他不想告訴母親，只是隨意編了個借口。

「她跟我說了她要跟朋友出國旅行。」

「旅行？家裡事情這麼多，她竟然還去旅行？旅行難道就可以不接我的電話嗎？要是我有急事找她怎麼辦？小海上學放學誰來接送？我今天一整天一個人待在家裡，要是我餓死了怎麼辦？你娶那什麼老婆？要出國竟然沒跟我說一聲，她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婆婆放在眼裡？我早說過了她不可靠……」

魯元航回頭看了母親一眼，惡劣的心情全寫在臉上，加上今早他才跟母親起過爭執，顯然她現在是想借題發揮。

「你打算在這時候用這種事情來煩我嗎？」

何文淑當然看得出來兒子的心情不好，她一向寵兒子，只是她也被媳婦伺候慣了，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說：「好啦，你去休息吧，你工作一天也累了，我又不像你老婆一點也不會體諒人，我再打她的手機試試……」

魯元航帶著兒子到房間，門才一關上，小海就開口對父親說：「媽咪不是出國。」

小海彷彿早已經知道母親不會在他身邊，從被接到公司至今他完全沒提及母親的事，就像是一點也不驚訝今天家中的狀況和乎常不同。

「你怎麼知道？」

「媽咪有跟我說她要搬出去住，她說她不能繼續住在這裡了。」

「她有說為什麼嗎？」

小海把母親對他說的比喻簡單的說了一遍。

「她說她現在比較喜歡自己？」魯元航不知是否該慶幸這答案至少比她愛上別人要來得好。

「對，她有問我想不想跟她一起住，不過她又說奶奶一定會說不行。」

「你有問過奶奶嗎？」

「沒有，媽咪叫我不要問，她說不要在奶奶面前提到她的事，要不然奶奶聽到會不高興。」

「所以剛才你才會沒有提？」

小海點點頭，隔了一會兒又偷偷的問：「那我可以跟媽咪一起住嗎？」

「我想先暫時不要好了，也許媽咪過一陣子就回來了，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嗎？」

「不知道，媽咪說她要先找住的地方，她說她有工作后就可以開始賺錢了。」

「她已經有工作了？」

「嗯。」

「你知道她做什麼事嗎？」

「媽媽做家事啊。」小海回答得理所當然。

魯元航卻覺得頭皮發麻，看來在小海這兒是問不出他要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