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經歷的事情不少,碰過的人也多,憎惡他、可憐他的都有,卻沒有一個人像韓小姐一樣,把他記在心上,又回頭拉他一把。
縱使善良的她對每個人都是一個樣,對他而言,她依舊是獨一無二,世上沒有比她更好的人了。因為她好,所以他貪心了,他要的不只如此,他要賭一把,而韓小姐又託人把賭資交到他手上,這場人生的及時雨,怎不教他欣喜若狂?
「你想得開最好。」春曉鬆了口氣,這才笑了出來。還以為要大戰幾百回合呢!「對了,樹林,你……最近住哪呀?」
「郊外十里的一處破廟。」他說完,自個兒也覺得不好意思。「哪裡都講究地盤,我這外來者融不入,只好住到郊外去。我收拾得挺乾凈的,平時也沒人來跟我搶,過得還算可以,至少自在。」
「我勸你換個地方窩著吧。」她一個姑娘家不好出頭張羅住的地方,更別提讓小姐到老爺面前說了,非惹出麻煩不可,她只好把姻緣廟的傳言都說給樹林聽。「你就算收拾得再乾凈,那裡都不是乾凈的地方。聽我的勸,快點換個地方窩吧,千萬別讓人知道你住在姻緣廟呀。」
「春曉姐,你說姻緣廟真的能讓有情人終成眷屬,不管身分、地位、年齡?」樹林激動極了,卻不敢表露得太過分,免得春曉起疑心。
「我的天呀,妖廟陰風大,你可別興起什麼鬼念頭,姻緣廟可是連納妾都不準的。」這孩子關注的點怎麼跟尋常人不同呀,瞧他興奮的,春曉簡直頭皮發麻。「現在你不著根,不代表以後你都不著根呀,萬一你日子好過了,多養兩、三個人不是問題,光是起了異心就會遭報應的,你可千萬別亂來呀。」
「我就是問問,沒其他意思,我不朝姻緣廟許願,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再說我住在那好幾天了,也沒出什麼事,就算有什麼妖魔鬼怪,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也算和平共處,春曉姐就別擔心了。」
「你最好還是挪個地方吧,大夥兒對那忌憚得很,影響了你可就不好了。」春曉盯了他幾眼,真怕一轉頭他就犯傻。「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還要趕回去伺候小姐呢。有機會再聊吧!」
「好,春曉姐慢走。」樹林抱著布包向她行了個禮,靦腆地笑著。「謝謝春曉姐,也請你替我謝謝小姐。」
「知道了。」春曉朝他揮了揮手便離開。
樹林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抱著布包,腳步輕快地往郊外的姻緣廟走去。
這間廟荒廢許久了,不過不難看出當年香火鼎盛的模樣,樑柱、牆壁全是讓線香燻黑的痕迹,可惜現在倒的倒、塌的塌,香爐都缺了一腳。
他在廟裡淋不到雨的角落,用乾草和破布鋪了張簡陋的床,搭了個小灶,偶爾得空,就到林子里挖樹薯,埋進燒完但餘熱還沒散盡的火堆里燜熟當早飯,加上粗工掙來的錢,他在這裡過的生活還比以往穩定不少。
可這怎麼夠呢?離他目標還遠著呢。
他把破布抓起來抖了抖,重新鋪回乾草上時,又仔細地撣了撣上頭的灰塵,擺弄乾凈之後,才把春曉給他的布包放到上面,雙手微顫地解開上面的結。
如同春曉所說,裡面放著一袋碎銀,對他來說數目還不少。幾件舊衣服,看起來有點大,夏衣、冬衣皆備,但是洗得很乾凈,湊在鼻間,還隱約聞得到果香。
他真捨不得穿。
將衣服一件一件取了出來,他才發現最後一件衣服上,擺了只信封,上面寫了三個字,最後一個字離得有點遠。
他攤開信件,這是他見過最美的字,一時情不自禁撫了上去,指腹的臟污糊了字體,他挫敗地低吼一聲,不敢再輕舉妄動,望著那枚黑漬,真想賞自己一巴掌。
這可是他要珍藏一輩子的寶貝呀!居然就這麼弄髒了。
他很自責、很難過,盯著黑漬,灼灼的目光都快把紙張盯穿了,末了只能嘆氣,將信一字一字地如朝聖般看了下來,前後重看了足足三回才滿意。
可惜他讀不懂其中的意思。
目不識丁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他從來都不敢想有人會專門寫封信給他,韓小姐有什麼話不方便托春曉姐交代的嗎?
這信中到底寫了什麼?
他抓心撓肺也沒有辦法,只好默默地把信紙摺了回去,無奈地掀開破布,從乾草中拿出一塊石頭。
這是他在破舊的神龕上發現的,這塊石頭像繞了朵霞雲,上面還刻有六個字,他已經學會寫了,可惜不會念,他也不敢把這石頭拿出去問人。
「不識字,就算我再努力,最終也配不上韓小姐吧?」他自嘲地笑了笑,想起在韓家大門外看見的身影,他的心是又甜又酸。
他與韓小姐之間的差距如鴻溝,怎樣才能把這段距離補上?
她是如此善良美好,不忌貧富,潔凈無瑕,就算把這世間最好的東西全呈到她面前都不為過,她如何看得上他這個窮小子?又如何能讓她看上他這個窮小子?
樹林抬頭看了看這座破舊的廟宇,春曉囑咐的話立刻在腦中響起,一字不漏。
假使這間廟真能讓兩個人忽略彼此之間橫隔的條件,他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這世上只有一個韓家小姐,可路上隨便一抓,多的是比他條件好的人。
對,他有什麼好猶豫的?這條命豁出去給她都值得,如果連起誓都不敢,他憑什麼把韓小姐收在心上?
樹林猛然站起,跪到大殿上,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
「神明在上,我樹林在此起誓,此生非韓家小姐不娶!」
他握著石頭的掌心有些發熱,像起了誓之後,信心便源源不絕地涌了上來。
即便她是天上的雲,他都要上天梯把她握在手裡!
明月當空,如清潤玉盤高掛,繁星點綴一旁,不爭其輝。
「映竹,你究竟好了沒有?去晚了,燈會都收了。」二八年華的韓映梅朝外喊了一聲后,便鼓著白裡透紅的腮幫子,不悅地在大廳中來回走動,垂在臉頰旁的雙掛髻隨著她的腳步搖曳,乍看之下,真像撲騰的翅膀。
「你個丫頭急什麼呢?燈會才剛開始,一時半刻歇不了,你就坐下來等吧,爹的眼睛都快被你晃花了。」韓光義看著大女兒在他面前像個陀螺似的轉個不停,剛下肚的晚騰都要重新出來見客了。
「爹,為什麼我一定得跟映竹一塊兒去?我們可以各走各的呀。」韓映梅嘟著嘴坐上左側的椅子,心思早就飛到上元節的燈會去了,都怪韓映竹下午沒事曬什麼藥材,非得整理好才肯出門,硬生生拖住她的腳步。
她瞪了眼站在她身旁的丫鬟。「傻在那做什麼?不知道給我倒杯茶嗎?」
「是,都怪奴婢糊塗。」丫鬟嚇得趕緊添了杯茶水擱到韓映梅的右手旁。
「丫頭,你這脾氣與日見長,爹怎麼替你說親事呀?」韓光義皺眉苦笑,連他這個當爹的都見不慣女兒做派,是如何把她嫁出去禍害別人呢?
「明兒個一早,我就託人找個嬤嬤回來教你規矩。」
「爹,你在說什麼呢?女兒還小,不愁嫁。」說完,韓映梅就紅著一張臉,低頭扭著絹子。「而且爹不是說女兒這個性好,出去才不會受欺負嗎?怎麼今兒個就改口了?是不是嫌棄女兒在家裡浪費食糧啦?」
「聽聽你這丫頭說的是什麼話?都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嗎?」小的時候他是贊過韓映梅個性大方活潑,以後不是個吃虧的主,誰知道長大后,一點虧都不肯吃。
韓光義寵孩子不手軟,儘管氣上了,還是捨不得對女兒說句重話。
「爹、姐姐,勞你們久等了。」韓映竹蓮步跨入大廳內,對上苦笑的父親以及鬧脾氣的姐姐,腦門登時有些難受,該不會又鬧上了吧?
「你總算來了。」韓映梅氣呼呼地站了起來,仰起下顎,帶著既往不咎的神色對著韓映竹說:「下回挑好時間再曬藥材,別誤了正事,你那間小小的香料鋪子是能賺幾個子兒呀?不是開好玩的嗎?」
韓光義不悅地看著大女兒。「你怎麼能這麼說二丫呢?有空你也學學二丫管一下鋪子,省得嫁了出去,連管家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