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蕭瑟秋風

時光像千萬隻變化莫測的快手，一轉眼把白楊樹上的枯葉清理乾乾淨淨；柳樹的葉子，卻像長了牙齒一樣仍在緊緊咬住枝條，**母體上微弱的一絲餘熱，頑強對抗無情的蕭瑟秋風

任民和大明來到街上，兩人並肩而行，當然，身上都也加厚了衣裝。他們來到一個藥店門前，停頓一下，看看藥店門匾名字，推門進來。

屋裡零零星星有幾個人買葯，兩個服務員站在櫃檯前接待顧客。見任民和大明進來，一個服務員熱情搭話：「兩位先生，請問買點啥？」

由於時間關係，任民直截了當地：「同志，是這樣，我這個左腿膝蓋以前受過傷，有時候痛，你看吃點什麼葯管用？」

服務員是個三十多歲的婦女，看樣子較懂歧黃之術，態度很認真，問明了任民腿病的來歷，就低頭看看櫃檯里的藥名，思考一下，拿出兩盒藥品：「這是兩種中藥，副作用小，你先一樣買一盒吃著，如果有效果就繼續吃，怎麼樣？」

任民見她講的有道理，就點頭同意：「你說的對，就按你說的辦！」

買完葯，任民和大明出藥店，徑直向火車站走去。路過繁華街面，雖然依舊人來車往，但比夏天少多了。

大明問：「任民啊！小梅讓你去醫院檢查一下，怎麼不去？」

任民說：來沒多大事，如果到醫院檢查，那就嚴重了；再說咱們要上火車，現在都九點了，時間哪兒夠用？」

大明不知道任民的腿傷情況，以為只是擦破皮，也沒在意：「那就等回來好好檢查一下，我說政委同志，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

任民抬手敬禮：明同志，你說的對！我堅決執行！」

「哈哈哈哈！」兩人開心地笑了。

到了車站售票房，任民才想起車票的價格是不一樣的，為了節省路費，哥倆買的是慢車票，反正也不著急。就這樣，哥倆帶著財的夢想，高高興興地登上了南去的列車。

列車在鐵軌上「哐當哐當」了足足大半天，到了目的地，已經是紅日西墜。兩人下車，在出站口隨人流出來，來到車站廣場站下，因為他們覺得這裡很稀奇，就想飽飽眼福。

別看小城不大，但廣場頗為壯觀。兩人放眼看去，四周場景一覽無餘，只見廣場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周圍店鋪林立，牌匾五顏六色，一片繁榮景象。

任民仰臉看天，天空映著晚霞，紅紅的幾朵雲彩，依舊襯著藍天，令人如醉如痴，不禁嘆道：「大哥啊！這地方到底離海邊近，不但空氣新鮮，天也這麼清澈，又比咱們那裡暖和，真是『換了人間』啊！

大明玩笑地：「任民，這裡是比咱們那裡好，要不咱哥倆就不回去了，在這裡再找個媳婦安家算了，怎麼樣？

任民看著大明，樂了：「大哥，你可真是膽大包天啊！小心大嫂罰你下跪！」

哥倆抒感慨完畢，就商量下一步。

任民看看天色：「大哥，我看天快黑了，現在要去水果批市場估計也看不出什麼，不如咱們找個旅店住下，明天消消停停地去水果批市場，怎麼樣？」

大明同意：看咱們去哪個旅店？」

任民向四周望望，只見旅店還真不少，想了想：「大哥，這裡的旅店都很貴，咱們朝衚衕里走，那裡肯定便宜。」

大明說：看行。」

兩人邊走邊聊天，觀光賞景，向衚衕走去。

次日清晨，兩人在外面隨便吃些早點，向攤主打聽一下水果批市場位置，就向目的地出。

哥倆坐的是小三輪車，一直來到郊區，已經沒有住戶了，老遠就看見那個水果批市場，原來是在一塊空地上。兩排長長的簡易板房前，放著一堆堆袋裝蘋果，還有梨子什麼的。雖然地處郊區，地理位置顯得偏僻，但人可不少，商販雲集。商戶們忙碌著，有的在招攬顧客，有的在討價還價，還有的已經成交，往汽車上裝貨……

任民和大明兩人看看這家的蘋果，再看看那家的蘋果，並不急於購買，這是哥倆事先商量好的，一定要貨比多家，第一次做大買賣，千萬馬虎不得。只見每戶批商把一包包蘋果落成一堆，地上有幾包打開袋口的，供人們觀察、鑒賞。為了慎重起見，哥倆幾乎把每家蘋果都觀察遍了，仔細地反覆地對照蘋果的質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一晃，日照頭頂，中午到了。

一個男批商見兩人來到自己面前查看包里的蘋果，就給身邊的那個女人使個眼色。女人點頭，示意明白，微笑著對這兩個陌生的顧客說：「兩位大兄弟，我看你們也溜達半天了，還有啥看的？其實我家的蘋果最好！你看，這蘋果多好們先嘗嘗！」

女人邊說，從包里拿出兩個蘋果，硬是往任民和大明手裡塞，態度極為誠懇：們客氣啥？吃兩個蘋果，不向你們要錢！我這裡幾萬斤，還怕你們吃不成？」

這個女人，四十多歲，臉上雖顯滄桑，卻笑容可掬，眼裡透出誠實。那男人與她年齡相仿，雖然沒有說話，但儘是陪笑，看年齡，這是兩口子。

任民和大明盛情難卻，接過蘋果。任民「喀嚓」咬了一口，仔細嚼幾下，點點頭，看看市場全景，眾人忙碌，眼看中午了，覺得是時候了，就問：「大姐，你家的蘋果賣多少錢？」

女人見有門，暗喜，故意靠近任民，似乎怕臨近的同行聽見，小聲地：「兄弟，按說應該少五毛錢不賣，看你們挺實在的，這樣吧，去掉二分錢，四毛八分。」

任民看看大明，其實哥倆知道，價錢都差不多，只有質量好壞之分。大明按照事先跟任民研究好的策略，開始唱「黑臉」吧，要不咱們去那邊再看看！」

女人十分老練，並不急於挽留，不緊不慢地說：「兄弟啊，俗話說，一分錢一分貨，這蘋果是吃的東西，口感要是不好，誰會買？看看我們的蘋果，皮薄肉脆，肉色黃，這種蘋果叫黃芯蘋果，很受歡迎呢！」說罷，面帶微笑，甜甜的微笑，露出期盼目光。

任民猶豫一下，感覺她說的很對，該下定決心了，說道：「大姐，你的蘋果嘛！說句心裡話，的確好吃，不過這個價格嘛，我們還是心沒底，你看這樣好不好，四毛五分，怎麼樣？」

女人還沒答話，身邊的男人搶說：「那可不行，絕對不行，要是這個價格我們早賣出去了，不行！」臉上露出很不情願的表情。

女人依然微笑：「兄弟，你說的價格真是不行！」看看男人：「當家的，你看他們也挺實在，要不再少算一分錢怎麼樣？」

男人勉強同意：「好吧，就你心腸好！」

原來，人家兩口子也在唱「黑白臉」，而且比任民哥和大明唱的要「精彩」多倍。

任民見有鬆動，就爭取再少算點：「這樣吧，我再添一分錢，四毛六分，就這麼定了！」

可別小看這一分錢，如果是兩萬斤，就是二百塊錢呢！別忘了，哥倆也是小買賣出身，早就算好這個帳了。

女人聽完任民的話，心裡歡喜，面上假意有為難之色，苦笑：「兄弟啊，還差那麼一分錢嗎？我看你們根本不像第一次做買賣，很能討價還價嘛！」

這也是老買賣慣用的一招殺技人」，後來叫「忽悠」。此招對老「江湖」來說就像窗戶紙，一捅就破；而新手卻屢屢中招。

又經過討價還價，女人見差不多了，就像釣到大魚一樣，火候一到，忽然收鉤，於是，她變得豪爽起來，拍胸道：「……好吧，兩位兄弟，這次主要是為了交朋友，為了朋友，我虧點，認了，希望咱們以後常來常往，怎麼樣？兩位兄弟？」

任民認為這也是最低價了，說道：「好吧，成交，那我們去那邊找車……」

百米開外，就是貨運汽車，大小貨車足有幾十輛正排在那裡等候呢。任民和大明直奔那裡，邊走邊聊。大明說：「任民，她家的蘋果確實不錯，能都這樣嗎？」

任民自然想到這點：「大哥，你問的好，我看一會兒我們回去，隨便打開幾包抽查一下，應該沒問題吧！」

大明說道：這麼辦，她們如果不讓抽查，說明有鬼，咱們就不買，怎麼樣？」

任民一笑：「大哥啊！看來你很聰明嘛！哈哈哈哈！」

抽查結果顯示，幾包蘋果沒有什麼異常現象，兩人放心了，然後過秤、裝車、付款。滿載而歸，一路上，哥倆幻想著鈔票即將滾滾流進衣兜，內心激動無比。

哥倆帶著汽車很順利地回到五原市。兩人決定不去水果批市場賣，因為各種費用太高，就把汽車帶到家裡附近的次街旁，這裡離家很近，離衚衕只有一百米左右，也圖個方便。

清晨，來來往往的人們現，路邊生了一點變化，只見一包包蘋果堆成一座小山，兩包打開袋嘴的蘋果當成樣品擺在地上，一個牌子立在旁邊，上面寫著：批黃芯蘋果，單價每市斤七角。

桂花是單位的倉庫保管員，早就把大秤借來了，往地上一擺，還真像那麼回事。

任民正在教大明認識平板大秤，這時，一對老夫妻走過來，上下看看，拿起蘋果仔細端詳。

老頭戴個近視眼鏡，可能是視力不好，看了一會兒伙子，賣多少錢？」

任民扭臉看看寫有價格的牌子，微笑：「大叔，一斤七毛。」

老太太這才注意到了牌子：子上寫著呢！」

老兩口商量一會兒，又在大堆四周轉了幾圈。此時，又66續續過來幾人，看看情況。

老頭問：「小夥子，你們這袋子里裝的蘋果裡外都一樣嗎？」

大明自信地答道：「沒問題！」

老頭說：「能不能隨便打開一袋讓我們看看，我們可上過當啊！」

大明麻利地提過來一包蘋果，在老兩口面前，用刀把縫合的袋嘴割開，把蘋果往地上倒，嘴裡不住地說：「你們放心，我們的蘋果保證裡外都一樣！」

「嘩啦啦」，倒出的蘋果滾了一地，任民和大明頓時驚呆了……

原來，看上去都一樣大的蘋果，中間竟然夾雜著一半很小的蘋果蛋子。

老太太冷笑：「你看看，年輕人，真是不可靠，要不讓你們當場打開看看，又上當了！小夥子，做生意可要誠實啊！」

說完，老兩口輕蔑地瞄一眼任民和大明，牽手離去。其他人也立刻離開。

任民和大明似乎不相信這是真的，連續打開幾包，倒出來一看，幾乎袋袋如此。兩人像泄了氣的皮球，立刻委頓在地……

桂花來了，圍著蘋果堆前後查看，臉色凝重，好一陣沒說話。

任民家裡，小梅手裡拿著一個蘋果高興地削皮，看著躺在炕上的女兒雪花，自言自語：「雪花，你爸爸做大買賣嘍，要是財了，給咱們買個大大的、好看的房子嘍……」

善良的小梅哪裡知道，任民和大明夫妻正在為這些蘋果愁眉苦臉呢！

桂花此時心裡很難過，一者心疼來之不易的辛苦錢；二者十分同情這對善良的苦命哥倆。這時，她覺得如果責怪他們，會使這哥倆更加難過上火，再說了，事已至此，責怪也沒用，就勸道：「任民啊，你不要自責了，你們第一次出門做買賣，難免想的不周，怪只怪批商，真***可惡！」

大明眼睛瞪的溜圓，憤恨地：「就是他媽騙子，任民倆回去，整死她們！」

任民苦笑：「算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這事主要怪我太輕信她們。大哥，現在實在不行，就把蘋果重新分開裝一下，大的和小的按兩個價格賣！不過賠錢是肯定了！只是賠多少的問題。」

大明咬咬牙：「不但賠錢，還白搭功夫，真是憋氣呀！我真恨死她們了！」

桂花看看這些蘋果：「任民，我忽然有個想法，既然咱們認賠了，再搭功夫就太冤枉了，外面的冷風這麼硬，多遭罪！你看，現在這個時候一些單位都在搞福利，我找找關係把這些蘋果低價賣出去算了，賠點就賠點吧！這樣免得你們哥倆天天在這裡著急上火又受苦！」

任民說：「行啊！大嫂，你說的很有道理，就這樣，只是麻煩大嫂你了！」

桂花說：「任民，到現在就別說這個了，我試試吧！」

這個好心又善良的大嫂唐桂花，平時很要強、要面子，也是倔強之人，不輕易張嘴求人。可這次她毫無猶豫地站出來為這兩個男子漢排憂解難，堪稱巾幗！任民心裡真是百感交集。

桂花找到幾個多年不太來往的同學，當然，這些人不是科長就是在單位管錢管事的。好在桂花小時候人品就好，人緣也好，同學們都記得她。大家盡量出力，不過三天，就把這堆令任民和大明兩家人煩惱的「傷心果」消化掉了。

任民忘記了賠錢的煩惱，慶幸在關鍵時刻，一個普通婦女竟能扭轉局勢，否則，自己和小梅還不知道愁什麼樣呢！要知道，哪怕是一百塊錢，對自己來說是多麼重要啊！

在最簡單的晚飯上，任民對桂花深鞠一躬：「先我要好好謝謝大嫂，否則，我和小梅只能哭了！」

桂花直言：「兄弟，還說這個，我可生氣了！」

任民微笑：「好好好！不客氣了。這次賠了八百，我看不多，要不是大嫂幫忙，恐怕最少賠兩個八百也不夠，所以，我和小梅商量一下，這八百塊錢，完全應該由我們承擔。」

大明不幹：「啥話？不行，一家一半！」

桂花也瞪大眼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行，哪能讓你一家承擔？」

外面，今晚的月亮還是那麼圓；而友情，就像心中的明鏡，都在極力珍惜，不希望它抹上陰影或破碎！

一陣爭論過後，任民自肺腑地說道：「……我說過，這次賠錢主要責任在我，大嫂啊！你這個人的性子和我差不多，我清楚的很。你平時不願意低頭求人，可你這次為了我們兩個大老爺們我真是慚愧啊！親愛的大嫂啊！你要是讓我和小梅心安理得的話，就別爭論了，好不好？」

……

大明和桂花走了，屋裡一下子恢復了寂靜，任民和小梅躺在炕上，一時不語。

任民就像經過一場噩夢才醒過來：「我他媽就納悶，這些生意人為什麼會如此奸詐，真是不理解。開始我也怕上當什麼的，也加了小心，最後還是上當了。」

小梅嘆氣：真是無奸不商！」

任民好像又有心得：「小梅，這兩天我似乎感覺，我這種人做不了大買賣，因為我絕不會像她們這樣為了個人利益如此喪心病狂。看來，我沒有當大老闆的命啊！」

小梅知道他心裡苦，盡量安慰：「哥哥，那咱就不當唄！還做咱們的平民百姓。」

任民長嘆一聲：「唉——！」

小梅又勸道：「傻哥哥，別上火，事到如今，愁也沒用，大不了重新再來！」

這話如同春風送暖，使人得到寬慰，任民心裡泛起漣漪：「小梅，都說女人小心眼，遇事磨磨唧唧的，沒想到你還真沒埋怨我，謝謝你！」

小梅苦笑：「埋怨有什麼用？再說你也是為了這個家，你這麼辛苦，我應該獎勵你才對。」

任民也苦笑：「問題是，經過這麼一折騰，這點家底又空了，你拿什麼獎勵我？」

小梅說道：「是啊！有些事情真是無法預料，比如我生孩子，卻要做手術，即花錢又遭罪，誰能事先料到也不多說了，兵哥哥，在我心裡，你還是那個堅強的兵哥哥！希望你挺起精神，咱們重新再來！希望總會有的，對不對？」

任民來了精神，心想，就被這個困難嚇到了嗎？不會的！於是他說道：梅，咱們重新再來！希望總是有的！」

兩個人的手又緊緊地握在一起，扭臉看寶貝女兒雪花，她正甜蜜地進入夢鄉，於是，希望之火再次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