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估算了下時間,裡頭約莫也講完電話了,她才起身往房裡去。
「老公,醒了沒?」
半躺靠在床頭閉目養神的楊叔趙,撐開眼皮望來。
「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看向手邊的清粥,嫌棄地別開頭。「不要。」
「不然,喝杯果汁,配蘇打餅乾?」她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包蘇打餅,口吻完全就是哄小孩,職業病。
雖然如此,對他還是很受用,緊皺的眉頭舒緩了些。畢竟他真的選擇後面那個選項好多了。
於是她不敢怠慢,快快上前伺候大老爺。
她開了一包蘇打餅,再偷渡兩片蜂蜜蛋糕,他也沒意見,賞臉地吃完了。
她擰了條毛巾來,替他擦擦退了熱、流些薄汗的身體,讓他睡得舒爽些。
病中的楊叔趙垂眸任她擺布,整個人看起來懶懶的,不太有精神。
譚嘉珉看著心疼,摸摸他微熱的頰容,頸脖、手臂上冒的小斑點還沒退,她取了止癢的涼膏來,替他抹上。
「我知道你吃藥都會小過敏,這是我們診所調配的藥膏,很有效,你搽了會好一點。」
她抹得專註,跪坐到他身上,抹完葯,再替他按按腦部穴道,按著、按著,察覺臀下頂著她的異物,她媚他一眼。「都生病了,還在想什麼」
「我也不想。」他沉懶地回應。坐在他身上蹭來蹭去,怎麼可能完全無感?他又不是死了。
有感覺不代表真的有興緻做,他現在根本倦得要命。
譚嘉珉低頭拍拍他腿間的亢奮。「小叔趙你乖,安分一點。」
楊叔趙直接白她一眼。
隔天,她要去上班前交代小李,她昨晚做了些他喜歡吃的小點心,他現在胃口還不太好,不定時就送個兩塊壽司、或是下幾顆水餃給他吃,少量多餐地進食他比較不會排斥。
臨走前三叮嚀四吩咐外,並重複強調,有什麼狀況一定要打電話給她,小事也要說!
所幸今天一整天沒再有什麼大狀況發生,除了中午時體溫微高了些,但也很快就退下來。
到了第三天,才明顯較有食。
一個禮拜后,已經完全康復,連頸膚上那些紅疹也退了。
這件事情,也就這樣過了。直到一個月後,某個夜晚入睡前,她突然無預警地向他提起:「老公,我辭職好不好?」
楊叔趙撐開眼皮。「怎麼突然說這個?」
「不是突然,我一個月前就決定了,只是那時一個同事請喪假、一個同事生病,走不開。再說,
同事和醫生們對我很好,以後如果有需要幫忙的,我可能就偶爾去支援一下,賺點打工錢。」
「是因為……我生病的事?誰給了你壓力嗎?」她之前,是完全沒有辭職意願的。
要離職也得花點時間做準備,幫忙帶帶新人
「那你呢?你自己又希望我怎麼做?」她也是直到那時,才想起,他從來沒有表態過自己的想法,只說她想怎麼做就去做。
「你其實一一是希望我陪你的吧?」
楊叔趙靜默了下,沒否認。
那就是默認了。她自行認定。
「嘉珉,你不必刻意改變自己的生活來遷就我。」
「不完全是那個原因。」最主要還是因為,她希望在發生任何事時,她會是第一個趕到他身邊的人。
工作有工作的責任與制度,不可能無時無刻、隨時想離開就離開,這次事件不會是唯一一次,未來必然會一再發生。
而她不想。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是什麼?什麼能舍、什麼不能舍,她清楚得很。
「我是你最親密的另一半,有任何狀況,我想要能夠陪在你身邊,掌握一切情況,陪著你面對,而不是透過電話焦慮,讓別人來告訴我,我丈夫現在怎麼樣了。再說,以後如果有小孩,
我應該會瘋掉。你恐怕不曉得一一」她自嘲地幽了自己一默。「我就是這麼神經質的人。」
她說了那麼多,其實只有一個重點一一他現在,是她最看重的人,其餘一切,都能舍。
他不語,默默攬緊了她。「生活沒有重心,你會很無聊。」
「怎麼會?把你顧得好好的就是我的生活重心啊,就像以前那樣,我就假裝自己在當看護一一」頓了頓,補上一句:「不反對你付我薪水,-楊叔趙捏捏她掌心,沒應聲。
她挪了個位置,舒舒服服枕上他臂膀。「再說,我們以後會有小孩,到時我只會更忙……對了,你好像沒說過喜不喜歡小孩?」
「不討厭。」他淡應。
「嗯。」看他沒避孕意願,應該也是不排斥有小孩。她點點頭,又安心說下去:「我們診所的醫生人好好,免費替我把脈、針灸,教我一些容易受孕的小秘訣,我其實還滿想要早點有
個小孩的……」
「嗯哼。」睡意襲來,幾乎已是無意識哼應。
她有個小毛病,一不留神很容易碎碎念。
他也沒料想到,自已有一天,會和她在床上摟抱依偎,聽她碎念一些婚姻里的瑣事,當作助眠……
……這種感覺,還不壞。
離職以後,她賦閑在家,許多原本是家事管家在打理的事情,都接手過來自己做了。
她清楚楊叔趙飲食上的喜好與禁忌,這當然是由她來,她預計先由一些溫補的食材上著手,把他養得康康健健,是身為妻子最大的驕傲。
她很注重隱私,卧室是夫妻的私密空問,她不愛有外人走動,所以裡頭全是她自己動手整理。她醋勁很大,老公最貼身的衣物,只有她能收拾、碰觸,連床單、被套也親自更換。
還有楊叔趙的工作室,裡頭有極完善的錄音設備,還有一架鋼琴、吉他。雖然他沒有禁止她進入過,不過他待在裡頭工作時,她不會去打擾
,也知道他很珍惜這裡頭的一切,她便也就接手過來,自己打理比較安心,外人不懂這對他的意義,萬一輕率碰壞了什麼,叔趙會捨不得。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她知道,那是已逝的公公送給他的十八歲成年大禮一一這間房子,還有不吝砸下百萬為兒子準備好的錄音室。用行動證明,會全力支持他的音樂路到底。
「你媽要是再威脅要把你逐出家門,你就窩到這裡來,有了自己的小窩,不必擔心要睡公園,但是老爸萬一也被趕出來,你千萬要收留我。」
為了這件事,他母親還真的氣了父親一陣子,怪他都把兒子寵壞了。
誰知,沒多久高中畢業,他卻自己默默填了商業學系,除了偶爾窩進這間錄音室里彈琴白娛,再沒說過一句要做音樂人的話……每年寒暑假也自動到公司報到實習,一點一滴從基層學起
,學得比誰都認真。
這些,是有一回與他堂妹閑聊時,楊幼秦告訴她的。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也不是會跟人談心的那種個性,以前三叔還在時,多少還能跟他聊兩句。你一定沒看過有人父子感情可以好成這樣,叔趙哥非常敬重我三叔,我幾乎沒有
看過他對三叔說過什麼忤逆話,就算是突然耍叛逆的青少年時期都沒有。三叔走了以後,他變得更安靜、更不愛說話,也更沒有人知道他的心思了。那場車禍,對他打擊最大的,其實
是再也沒有人半夜拎一手啤酒來跟他聊心事,他失去了他的大樹。
她發現,楊叔趙是很悶騷的那種個性,愈是在乎的,愈會往心裡藏,不輕易示人,除了最初在醫院剛認識那時,因為還沒那麼熟而稍微心安即多說了兩句,後來熟了,就幾乎沒再聽他主
動談過父親,說那些感性的掏心話一一很彆扭的一個男人。
有一回整理他的工作室,不經意在底下的抽屜發現一隻密封玻璃罐,裡頭裝著半滿的甜嘴小物。
初時,她沒多想,只覺奇怪,他明明不特別愛吃甜食,以前在醫院會特意拿給他,只是想鬧鬧他而已……
思緒一頓,想起什麼,又拿起玻璃罐細瞧。
這,是不是她當年,順手給他的那些小零嘴?
打開細瞧,有顆瑞士糖上頭還畫了小太陽笑臉,那是她的手筆。
原來他都留下來了,還保存到現在,藏在這個他很寶貝的工作室里……
發現了他這個小秘密,她一整天心情超好,楊叔趙數度狐疑地審視她,她也沒明說,只是回他甜甜的笑。
又過了幾天,他要進工作室前,她突然塞了什麼進他掌心,沒頭沒尾丟來一句:「那些過期了。」
他攤開掌心,看見一顆牛奶糖。
先是不明所以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再低頭看看掌心……突然明白了什麼,火速移動輪椅進工作室,打開下層抽屜……
原本裝了半滿的那隻玻璃罐內,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張摺了兩摺的小紙纏。糖果過期了,但我們的緣分沒有。
所以,她替他扔棄那些過了期的回憶,重新開啟、堆疊他們新的回憶與緣分是這樣嗎?
他將第一顆牛奶糖放入,輕輕蓋回密封蓋,扣緊,再放回原處。
這一次,能填滿它吧?
譚嘉珉後來發現,他這回吃掉了原本不愛吃的小零食,只將包裝紙拭凈放入依這種存放法,可以存很久、很久、很久……
而且,不怕過期。
一日午後,譚嘉珉在客廳寫家計簿,記錄這個禮拜的家庭收支。這是從小就養成的習慣,一直以來只能靠自己,已經養成謹慎運用每一分金錢的習慣。
記錄完發票的部分,接著要算信用卡的簽單金額時,一隻不明物體隔空拋來,輕落在收支簿上。
是存摺。
她抬頭,奇怪地瞥向前方的男人。
「這是?」
「你的薪水.」答得簡單扼要。
她不置可否,翻開存摺數了數,發現再上去的位數,她一輩子都賺不到,乾脆不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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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隨口說說的。」他不知道什麼叫開玩笑嗎?就算是薪水,也太可怕了,他八成是掏出自己所有的身家了吧?
「丈夫的存摺,就是老婆該拿的薪水。」如果今天他是窮光蛋一個,那拿到老公連五位數都不到的存摺,也沒她嫌棄的餘地。
還真是掏出他的所有身家了.她咋舌。
「楊叔趙,你很不會甜言蜜語。」明明是會讓全天下老婆都感動到不行的舉動,為什麼他做起來可以一派淡然,毫無情趣?
他當沒聽到,又一臉淡漠地偏首離開。
「等一下啦!」她追上前,得寸進尺地要求:「我採購清單已經列好了,陪我去附近賣場。」
「我?」是她說錯,還是他聽錯?
「對,就是你。」
在他提出異議前,她搶先道:「這是老公的工作,你沒得選擇。每次都讓小李陪我去,身邊是有個壯漢幫我提重物沒錯,但一一你知道上個禮拜我自已去,店裡員工跟我打招呼時說了
什麼嗎?」她仿效對方甜甜的笑靨重演:「一一今天你老公沒陪你來呀?」
「……」他瞥她,表情很微妙。
姑且自我感覺良好,將它解讀為吃醋好了。「你希望這樣嗎?」
「這似乎是某部八點檔的橋段。」他慢條斯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