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這麼晚才來!我昨晚跟那個胖子約了今天晚上亥時開始的!」桑桑壓著嗓子表示不滿,忽然發現今晚的交通工具是一匹馬而不是馬車,「咦」了一聲,「今天騎馬?」
「我就知道你這女賭鬼等不及了,沒空換車子,你就將就一下吧!」他把她扶上去,自己跟著上去,一抖韁繩,往賭坊去。
風冷冽,馬顛簸,桑桑的後背貼著元上陌的胸膛,隔著衣服彷彿還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到了目的地的時候,桑桑的臉有點發燙,道:「我懷疑你是故意騎馬的。」
「真是沒時間換啊!」元上陌叫屈,忽然發現她的臉發紅,眉眼立刻變了,笑嘻嘻道,「你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在變相地吃我豆腐!」
「嘖嘖,你這女人真是什麼話都說得出口……」元上陌嘆氣,原本想逼得她害一回羞呢,「不過你既然都這麼說了,我要沒點行動豈非豈不住你?」他的手搭上她的肩,桑桑往一邊躲,卻沒躲開,兩個人就這麼推推搡搡勾勾搭搭地進了堵坊。
約好的那個胖子,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長得真是胖,都快抵上桑桑兩個人。菜鳥一隻。賭坊的許多人都要拉著他賭,想騙他的錢。
桑桑也是不折不扣的菜鳥一隻,除非壓花,不然跟誰賭都輸得很慘,唯有碰上這個人,才算賭逢敵手——兩人都是只靠手氣不懂技巧的低級菜鳥——於是每次都約好一起。
賭坊的人原本不願意眼睜睜錯失兩隻大肥羊,奈何元上陌坐在旁邊壓陣,也只好作罷。
於是今夜桑桑又開始了賭逢對手的歡樂之旅。
「元上陌,元上陌,今天我贏了哎!」
桑桑興奮地舉著今天的收穫,遞給旁邊的元上陌看。元上陌沒有反應,原來靠著椅子睡著了。
「元上陌!」她推醒他,「你真是越來越會睡了!這樣也能睡著!」
元上陌猶打著哈欠,「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白天睡一整天?」
「別告訴我你白天都忙著工作!」像這樣的富家少爺,除了玩樂,還不就是睡覺。
元上陌沒好氣地笑了一下,也沒多說,接過她手裡的錢拈了拈,「嗯,夠我們吃兩碗面了,還可以多加個雞蛋。」
「沒問題!」桑桑豪爽地答應,「今晚我請客!」
面上來了,熱氣騰騰。
靠著風爐,暖融融,元上陌的睡意又襲來了。
下午在任宣那兒睡的一覺,好像是把所有的瞌睡蟲都勾引了出來,前幾天明明更疲倦,都沒有這麼渴睡。
他覺得只要把頭擱在桌面上,立刻就能呼呼大睡。
桑桑看他筷子插在碗里,手壓著筷子,下巴擱在手上,上下眼皮像是在打架。
「喂……」她敲敲他的碗,「你真的這麼困?白天都幹什麼去了?」
「去客棧,去布莊,去酒窖……」他的眼睛勉強撐開一條縫,口齒開始不清,「你以為我不用做事的……元家就我這麼一個兒子,我不做誰做……」
「你真的沒睡?」桑桑又吃驚又訝異,「那你還整晚整晚帶我出來玩。」
「我要不帶你出來,你悶得住嗎?」元上陌道,「誰叫你要裝瘋?不然我帶未婚妻出門何必要偷偷摸摸趁晚上?」忽然他睜開眼睛,正色起來,「良言,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裝瘋?到底你有什麼難處?告訴我,我幫你。」
燈籠的昏黃光線下,他的臉色有點憔悴,如果仔細一點,可以看到很明顯的黑眼圈,已經怎麼遮也遮不住的疲倦。
然而她一直都不是仔細的人,尤其是對元上陌。
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他笑得太囂張,後來又知道他就是導致任宣和尚良言不能在一起的關鍵人物,更是覺得他礙眼。
直到他看出她裝瘋,帶她出門,元上陌在她的心目中,才中想象中的敵人變成朋友。變成那種吃喝玩樂的朋友。是在這樣的人面前,她非常放鬆。相較於在尚家的寂寞,以及在任宣面前扮演尚良言的拘束,她更喜歡跟元上陌在一起。因為唯有這個時候,她才覺得自己是路桑桑。
然而看著面前這張因熬夜而顯得憔悴的臉,她忽然希望自己就是尚良言。
如果她是尚良言,年底嫁給他,夫妻兩個,要去哪裡玩,就去哪裡玩,不用這樣偷偷摸摸,他也不用這麼辛苦……
不,不,怎麼可以這麼想?桑桑被自己的念頭嚇住了,你忘記了尚良言和任宣嗎?你只想到你自己?——而且,你不打算回去了嗎?!什麼嫁給他,怎麼可以?!
她胡亂拍打自己的臉,要把這可怕的念頭趕出去。
「良言?」元上陌拉住她開不斷拍臉的手,「你幹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桑桑爬在桌子上,勉強道。
「既然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勉強。」元上陌看著他,眸子里有一種非常透徹的清亮,「只是你要知道,我是可以幫你的。」
「要你退婚,可以嗎?」
「什麼?!」清亮誠懇的神情立刻不見了,轉瞬被暴怒取代,元上陌咬牙道,「你知不知道好歹?還是你腦子有問題?我到底哪裡不好?你再說這種話,我可不客氣了!」
「我就隨便一說,你那麼大聲幹嘛?」桑桑悶悶道,「吃你的面吧。還有啊,明天你好好睡一覺吧,不用陪我了。」
【第五章愛一個人的滋味(2)】
話雖這麼說,然而睡足一個白天醒來的桑桑,睜開眼睛的第一個念頭,還是「元上陌今晚什麼時候來接我?」
隨後才想起,已經說了今晚不出去的。
覺已經睡足,再睡也睡不著了,長夜漫漫,冷月無聲,院子里鬼影都沒有一個,桑桑披著被子坐在台階上發獃。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吟月的詩句流傳下來?因為古代的人若是失眠,除了看月亮,再也沒有別的消遣了啊!
多安靜。可以聽到遠遠的狗叫聲,馬蹄聲,還有搞錯了時間的雞啼,也許是下了蛋的母雞?母雞和公雞叫起來有什麼區別咩?
馬蹄聲漸近,像是往這邊來。還有深夜出門的路人嗎?
馬蹄聲在牆邊停下。
桑桑忽然意識到某個可能性,猛地轉過頭,盯著那面牆。
牆頭冒出一個人。
長長的飛揚的眉,明亮的眼。
看到她,還露出一個笑容——總覺得有些囂張的笑容。
「元上陌……」桑桑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是她眼花了嗎?
「小夜貓,晚上睡不著出來看月亮?」他走近,含著笑意,低聲問。
「你怎麼來了?」桑桑伸手摸了摸他的衣角,以確定這不是幻影而是真實,「不是告訴你不要來嗎?」
「唔,今晚不來,以後你可能都看不到我了。」
「說真的呢,你回去睡覺吧,我坐坐也就睡了。」
「誰騙你,我明天要去京城了。」元上陌看著她,裹著厚厚的被子更顯得她的下巴特別尖,眼睛特別大,水光瀲灧像是映出一片月光,他忍不住把手搭上她的肩,輕輕將她往自己懷裡帶,「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你要走了?」心裡有異樣的滋味,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撕扯,有些緊,有些疼,「會回來嗎?」
「當然要回來,我還要回來娶你呢!」元上陌笑著說,聽出了她話裡面的不舍,深心底處,有一種很輕柔的觸動,他的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走,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桑桑發現今夜的路線跟往常不一樣,問:「我們去哪兒?」
「我家。」
「你家?」桑桑不解,「你家有什麼好玩?」
「嘿嘿,到了你就知道了。」
元家的院子,比尚家還要大。兩人照樣是翻牆而入,不想驚動人。
月光如水,明亮而冷冽,元上陌的手溫暖而乾燥,拉著她穿過迷宮似的宅第,兩人貓著腰,賊一樣來到後院。
那兒有個小房子。
元上陌掏出鑰匙,打開門。
撲啦啦的聲響,黑暗中有什麼東西迎面撲來,桑桑面前有勁風拂過,嚇得幾乎要喊出聲。
元上陌連忙捂住她的嘴:「別喊,是白兒。」
桑桑才看清元上陌肩上停了一隻大鳥。
「白兒?」
「這是海東鶻,我在京城的時候從一個西域人手裡買來的。這種鳥兒鼻子最靈,即使是千里之外,也能尋著味道找到主人。」元上陌走到月光里,把肩上的鳥兒亮給她看,「把手伸出來。」
桑桑伸出手。
「讓它聞聞。」
「它不會咬我吧?」
「怎麼會?」
得到這個答案,桑桑把手伸到它面前。這是一隻有點像貓頭鷹的鳥,不過頭和眼睛沒那麼大,看起來像老鷹更多一點,但是感覺又很溫馴,遍身的羽毛都是白色,這又有點像鴿子,不過當然沒有長這麼大個的鴿子。
她起先只是把手放在它面前,它的頭一伸一縮,好像在聞味道的樣子,好可愛,乾脆把它抱過來。
「它叫白兒?還不如叫小白。」桑桑直接想到了蠟筆小新。
「那就叫小白吧。」
「這麼好說話?」桑桑偏頭望向他,他站在月光下微笑,奇怪!今天晚上的元上陌,笑起來一點兒也不囂張,反而,有點……溫柔。
「因為從現在起,它就是你的了。你想叫它什麼,就叫它什麼。」
「送給我?」桑桑吃了一驚,「我可不會養鳥。」
「它吃得很簡單,用新鮮的肉拌菜葉就可以了。」
「它雖然很可愛,可是,我養它幹什麼呢?還是你留著繼續養吧。」
「讓你養你就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