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這男人的溫柔和耐性就像沙漠里的水源一樣稀少,不僅難得一現,而且很快就會被壞脾氣掩蓋,他從她懷裡把白兒搶了過來,道,「你不養,我怎麼跟你聯絡?」

「跟我聯絡?」

「我這一去,最少一個月,難道你不認為我們應該通通信嗎?」元上陌皺著眉,白了她一眼,這個女人,對於感情真的很遲鈍。

「可是我的院子里並沒有這樣的空房子關它……」

「我關著他,是隔絕它聞到其他人的氣息,一隻海東鶻,一生只能記住兩個人的味道。現在他記住了我們的味道,再跟別的人接觸也沒問題了。只是日子尚淺,回去之後,你剪一縷頭髮綁在它脖子上。」

「是這樣……」桑桑點點頭,「好奇怪的鳥啊!」

「現在我送你回家,你看著,它會跟著我們。」

果然,他們往外走,白兒就跟著在他們頭頂盤旋。

它飛翔的姿勢真是美麗,潔白的翅膀張開,幾乎沒有扇翅,就飛上了天空。

張開翅膀的海東鶻,是天空的主人。

元上陌把桑桑送到家,叮囑:「我明天一早就動身,你就可以寫信了。」

「哦哦哦。」桑桑抱著白兒一個勁點頭,有這麼一隻寵物實在太帥了。

元上陌翻身過牆,又想冒出頭來,道:「記得想我!」

「哦哦哦。」

寫信。

紙筆攤在面前,桃兒也磨好了墨。

額滴神,除了小時候偷偷玩過外公的毛筆,她還沒碰過這些東西呢。一個字就寫得牛頭一樣大,佔掉半張紙。

重寫。小心翼翼地只用筆尖。

「你在幹什麼呢?還在路上吧?白兒會不會順利地發現你呢?萬一它找不到,我可就白寫了啊!」

這麼寫行嗎?抬頭啊什麼的用不著寫吧?既然白兒只認得他們兩個人,那麼看到信就知道是她寫的了,又何必講那些虛套?

而且要她文縐縐之乎者也,也太難為她了。

於是接著寫道:「跟你出去玩,給我帶來了相當糟糕的後遺症——夜裡睡不著,白天老犯困。看,現在給你寫信,我還一面想念我的枕頭。不過你應該比我更想念吧?你這些天都沒好好睡,又要趕路……」

寫到這裡桑桑停下了,咬咬唇,心裡有小小的負疚,像是有根線扯在心上,牽得一肚子情緒理不清,她嘆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麼往下寫。

「對不住啊,我居然不知道你那麼累,還總是要你陪我。你趕路也不要太辛苦,我在這裡很好,你不用擔心。到那邊要好吃好喝好住哦,但是別進妓院。你要知道,萬一身上染到了女人的脂粉味,白兒就不認識你咯!」

把信紙疊好,放進元上陌給她的銅管里,然後把銅管繫到白兒的爪子上,臨行前,餵了白兒一頓鮮肉拌菜葉。

看著白兒以極美麗的身姿飄然在清風之上,桑桑打心眼裡覺得,讓一隻海東鶻當信鴿,實在是太大材小用了一點。

寫完信桑桑就耐不住困,睡午覺了。這個午覺一睡睡到了傍晚,桃兒端了晚飯來,托盤裡還放著個銅管。

「咦,這不是白兒腿上的銅管嗎?」

「大仙的神鳥飛回來了。我看上面有東西,就摘下來了。」

「就回來了?」

「大仙才睡不久就回來了。」

「這麼快?!——咳,桃兒拜託你別叫我大仙好嗎?」

「是,大仙。」

桑桑暈一個。

一邊吃飯,一邊把銅管里的信抽出來。

元上陌的信是寫在手帕上的,字跡歪歪扭扭,跟她差不了多少。

「嘿嘿,原來這傢伙也是不學無術。」桑桑笑。

「我走出這麼遠才收到你的信,你的動作未免太慢了吧?早上幾時起來?分明很晚起床,居然又想睡。

我抄近路,在月溪山,路窄且崎嶇,到處是山石,我讓夥計歇歇,順便給你回信。你知道此地的風光嗎?在我的右邊,山壁拔地而起,直插入天,非常高。

白兒在旁邊的小溪喝水。你給它吃的東西裡面是不是加了鹽?以後可別這麼幹了。

這封信是鋪在馬鞍上寫的,這馬老是亂動,實在影響我的筆力。不過你既然能寫出那種字,隨便我怎麼寫,你看到都要喊一聲墨寶吧?呵呵。」

最後寫道:「從來沒有這樣寫過信。不過良言,許多跟在你在一起做的事情,都是從來沒有做過的。你,如此特別。」

飯碗擱在桌上,除了拆信時吃的第一口,再也沒有動過,桑桑的臉一直含著笑。想象他把手帕鋪在馬鞍上,而鞍下的馬不停地吃草、甩尾,或者踢腿,然後他一路貼在上面寫……呵呵,追著一匹馬寫信啊,真不容易。

看到最後幾個字,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忽悠往下一落,像做過山車一樣的暈眩。肚子里像是安了噴泉,泉水全灑在心上,說不出來的清悅。

她連忙給他回信。

「笨啊,你難道不知道鋪在地上或者石頭上寫嗎?何必追著一匹馬跑?真是蠢到家。

還有白兒的口糧問題,我可沒有放鹽,大概是它飛得渴了吧,別什麼都怪我。你知道嗎?早上桃兒讓廚房準備鮮肉拌菜葉的時候,廚房的人偷偷問她,大小姐改吃這東西了?還一吃就這麼多?哈哈,笑死我了!

至於睡,你就慢慢羨慕我吧!給你寫完信,我就睡了一覺,到現在才醒。不過我也夠意思啦,飯都沒有吃,就忙著給你回信。而且白兒的速度可不是蓋的,真是快啊!這封信送過去,沒準它又很快回來了。」

寫完,把紙卷進銅管里,放飛白兒——簡直不比E—MAIL差啊!

寄完信,才坐回來吃飯。忽然桃兒一臉笑意,道:「原來大仙也有心上人啊!還是仙人好,可以有這樣的神鳥傳情。」

桑桑差點把嘴裡的飯噴出去:「心上人?!」

「以前小姐聽到表少爺要來的時候,就是大仙這種神情。嘴上帶著笑,眼裡發著光……我剛才看著大仙,就像是看到了小姐說起表少爺的樣子……」

桃兒的神情有些感慨,桑桑的臉色也漸漸默然。

這些日子,她光顧著自己玩了。

跟元上陌走得越近,讓元上陌退婚豈不是越發沒有可能?

路桑桑,你不是說要幫尚良言的嗎?這樣子,怎麼幫她?

桑桑的心有發沉,一會兒元上陌的信來了,她不回了。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然而從戌時等到亥時,從亥時等到子時,從子時等到丑時,月點一點點從窗子里斜進來,照在床上,白兒卻仍然沒有回來。

以海東鶻那神奇的速度,沒可能到這個時候還回不來了啊!

難道白兒找不到自己?這也不可能,又不是沒找著過?

白兒找不到元上陌?更加沒可能,他養了它那麼久。

那麼,會是什麼可能呢?元上陌出事了?不,不,他那麼大個人會出什麼事?——但是他上封信說什麼?說他走山路,路又窄又崎嶇,還到處是山石!

像是一根冰棱,一下掉進胸腔里,整個人從里到激出一個寒顫,連忙從床上爬起來去翻那封信。

看到那幾句,心更懸起來了。

還有峭壁高聳,那真是、真是一條很危險的路啊!

眼前彷彿已經看到了元上陌跌落懸崖的慘狀,也許是馬踩歪了一塊石頭,把他掀翻……桑桑捂住臉,不敢想下去。只覺得整個心臟都收縮起來,心裡有個衝動,馬上去找他!

然而怎麼出去?她是個瘋子,被看守起來,怎麼出去?!

為什麼要裝瘋?為什麼要這樣限制自己的自由?好悔好恨,一顆心似被貓爪輕撓,滴血的心急火燎。

桑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挨到天亮的,天一亮,立刻梳頭穿衣服,才洗了臉,桃兒道:「表少爺來了,正在大廳跟老爺聊天。」

任宣!他可好久沒來了。他沒來,良言也好久沒有聲音了。

【第五章愛一個人的滋味(3)】

好一陣子不見,任宣清俊一如往常,只是眉宇間的憂鬱氣息,似乎更重了,望向桑桑的目光,像是穿越迷霧而來。

「表哥。」

桑桑一邊低眉垂首打招呼,一邊趕緊喚良言。

良言一直沒有反應。

任宣問:「你的氣色不太好,身體不舒服嗎?」

昨晚一夜沒睡,氣色當然好不起來。桑桑想到了元上陌,忍不住望了望院外的天空。

依舊沒有白兒的影子。

一定是出事了!白兒不可能一個晚上都飛不回來!

任宣見她臉上有焦慮之色,問道:「良言,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沒什麼事。表哥你好久沒來了。」

任宣沉默,喝茶。如此清俊的男子,喝起茶來的動作也是舒緩非常,令人賞心悅目。末了,他低聲問:「我聽說……你時常同上陌出去?」

啊?他知道了?這個,這個該怎麼說?如果是尚良言該怎麼說?

「是……偶爾會出去一下……」桑桑乾笑一下,忽然又覺得這完全不符合尚良言的風格,連忙收斂起神情,頓了頓,低聲道,「表哥是在關心我嗎?」

呼,這句話比較合格吧!幽怨,應該是幽怨的!

「上陌接連熬夜,身體吃不消,元夫人擔心他遇上邪祟,才讓他去京城。」任宣望著她,目光清逸且憂傷,「你們……你們再過兩個月,就是夫妻,其實,不必急在一時……」

「你是為這個來的?」桑桑脫口而出,詫異,「難道我跟元上陌出去,你一點也不在意嗎?」

任宣豁地抬起頭。

桑桑差點咬到舌頭,連忙捂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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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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