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任宣和元上陌守在床前。

「她們的事,你知道嗎?」

「知道。」

「任宣……你喜歡尚良言,為什麼不跟我說?」

任宣的眼睛垂下去:「怎麼說?告訴你,我喜歡的人是你的未婚妻?」

「有何不可?如果你一早告訴我,也許尚良言早就成了你的妻子。只要我抵死不娶她,我娘再生氣,也不能殺了我。」

任宣沉默,片刻,道:「我……並不能肯定她是否同我喜歡她一樣喜歡著我……」

元上陌也沉默了,屋子裡靜悄悄地,彷彿聽得見時光流逝的聲響,他輕輕地問:「你說,一會兒醒過來的是誰?」

「是路姑娘。」

元上陌抬起頭:「你這麼肯定?」

「因為我已和良言說好,此生已矣,來世再見。」任宣微笑,「上陌,你要珍惜。」

床上的人輕輕睜開眼睛。

在睜眼一剎那,儘管還有些迷濛,眸子里卻有一團跳躍的盈光。

元上陌立刻她是誰,幾乎沒有說一句話,他握著她的手。

桑桑靠著他,眼睛卻望著任宣,千言萬語,不知如何開口。有歉疚,有感激,有難以言喻的紛亂……只是怔怔地看著,無言。

「你醒來,我也可以走了。」任宣站起來,輕聲道,「路姑娘,謝謝你。」

「謝我?」桑桑只覺得自己太對不起他們了,明明說幫他們,最後卻是自己佔據這個身體。

「如果不是你,我和良言也許永遠不能確知彼此的心意。」任宣道,說著,微微一笑。

他原本就生俊逸出塵,這一笑,直有明月般的清輝,彷彿整個屋子都被他照亮。

他一笑而去,背影頎長,眉眼清亮,是如此美麗的男子。

桑桑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說不出話來。

元上陌輕輕地從後面擁住她,低聲問:「你叫路桑桑?」

「你其實並不信我的話,是不是?」桑桑問。

聽到他震驚地問良言一個人的身子里有兩個魂的時候,她就知道,他根本沒有相信她。

「這樣的事,如果沒有親見,我打死也不會相信。」

「那你還說你信了!」桑桑瞪著他,「你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覺得,既然你還願意騙我,我就願意相信。」元上陌的臉,貼在她的發上,聲音帶著低低的迴響,震蕩著她的心臟,「我當時想,就算你喜歡的是任宣,起碼在你騙我的一刻,我可以當作你是真的喜歡我。」

桑桑忍不住又哭了,把頭埋進他胸前。

整張臉都埋進去,好像恨不得把整個人,都擠進他的胸腔里。

臉上沾著淚痕,貼在他的衣服上,面頰有微微的刺痛。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變得這麼愛哭,心好像裝滿了淚水,一滴一滴,滲進他的衣服里。

「不要哭,桑桑。」元上陌感覺到她的背脊輕輕抽動,他握著她的肩膀,令她抬起頭來,眼睛望著她的眼睛,「從今以後,我們都可以在一起了。」

這句話,帶著一種辛酸的溫暖。

失而復得,令他可以不顧一切去珍惜眼前的人。

是的,是自私。任宣和良言可以為了成全他和桑桑而離去,而他的腦海里,卻從來沒有考慮過讓桑桑離開。

她不能離開,他不能放她走。如果她走了,他到哪裡,再去找這樣一個,跟他賭錢跟他烤魚的人?世上又怎麼還會有第二個女人,能讓他如飛翔一樣快樂,又如死去一樣傷心?

【第七章讓我們怎樣別離】

婚期將近,兩家開始忙碌起來。

而桑桑也開始約束自己的舉止,努力朝「尚良言」發展,外人看上去,彷彿正在康復中。尚知敬看了十分欣慰,下人們也慢慢開始願意接近她,只是桃兒,一天晚上問:「大仙,再過半個月,就是小姐嫁到元家的日子了,大仙想出什麼好辦法沒有?」

桑桑整個人都燥熱起來,不敢看她。

怎麼說?告訴她,你家小姐成全了我和元上陌?

「我覺得我很卑鄙。」

元上陌來看桑桑的時候,桑桑忍不住這樣說,「我信誓旦旦要幫助良言,結果卻只顧著自己。」

「不要這樣說。」元上陌原本帶笑的臉,驀然的些黯淡,「他們既然成全我們,我們就應該好好在一起。」

可他也是難過的吧!桑桑暗暗嘆了口氣,心裡很清楚,一提到任宣,元上陌的臉色就會暗下來。

「上陌,你說我們將來會怎麼樣?」

「會生一堆孩子。」提到這個話題,元上陌的臉色才好看了點,「六個男孩子,六個女孩子。」

「一年一個,你想弄一套十二生肖嗎?」

元上陌揚了揚眉:「反正越多越好。」

她真喜歡看他說話時揚眉的樣子,即使是顯得囂張也覺得帥呆了。就為了他這付神情,她也要把這個他喜歡的話題繼續下去:「哈哈,到時候抱孫子和外孫會抱到手軟的。」

「抱到手斷才好!」元上陌說著,忽然抱起了她,在院子里轉了起來,「將來那些子子孫孫,都在我手裡呢!這不是抱起來了嗎?!」

桑桑連忙抱住他的脖子,頭頂是藍汪汪的天,轉得快,像是在飛。她貼在他胸前,心裡涌著無以言喻的快樂。想象著,生一堆的孩子,她和他的血脈融在一起,世世代代,永永遠遠,在這個地球上繁衍下去。

這樣的想法,太誘人了。讓他們願意背負對朋友的愧疚,讓他們願意變得自私,只為這樣一刻,兩個人可以在一起。

好容易元上陌停下來,兩人跌坐在草叢裡,都有些暈眩。桑桑半俯在元上陌身上,暈眩中看到彼此陽光下的臉,陽光是金色的,光線中有細小的微粒,落在地上,彷彿有細微的響動。

時光都在身邊墜落,是如此的美好,可以讓我們,放棄一切。

「哎呀,良言瘋瘋癲癲也就算了,你怎麼也陪著她一起瘋?」意外插進來的是尚夫人,美麗的面孔隱隱有氣急敗壞的神情,尚知敬在她旁邊,卻拈鬚微笑。

元上陌拉著桑桑從草叢地爬起來,忽然看到她頭髮上沾上了枯草屑,伸手替她拈下來。

尚夫人咳嗽一聲,道:「上陌啊,我家良言還沒有大好,你看,婚期是不是往後挪一挪?」

「再往後挪,我也是要嫁給他的。」桑桑道,自從知道良言被劫是尚夫人支使后,對面前這個美麗又有些鋒利的女人一直就看不順眼,說著,又補充一句,「而且,無論挪到什麼時候,他娶的人,都是尚良言,而不是其他任何一個女人。」

尚夫人的臉色有些難看,美麗的眸子里有絲煞氣。

這樣的眼神,讓桑桑沒來由地心裡一寒,這是良言內心深處對尚夫人的恐懼嗎?桑桑抬起頭,心裡湧起一個主意。她一笑,跑到尚知敬身邊,道:「爹,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哦,什麼事?」

「爹你知道上次是誰指使人去把我劫走嗎?」

尚夫人的臉色頓時一白,眼睛刷地望過來。

尚知敬一驚,「是有人指使嗎?不是那些匪人為了錢財嗎?」

這是元上陌當初告訴他的說法,元上陌沒有想到桑桑在這個時候把這件事說出來,在背後扯了扯她的衣服。

桑桑做了個鬼臉,低聲俯在他耳邊道:「我別的不能為良言做,至少可以為她出口氣!」才說完,驀然又道:「不要!」

極詭異。大家都見她方才還俯在元上陌耳邊細語,忽然又冒出這麼一句。她的神情一直是帶著一絲自得和興奮,彷彿是一眨眼,卻變成了一種急切和惶恐,她道,「不要說!」

元上陌渾身一震,不用問,不用說,剎那之間,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身邊的女孩子,眼眸寂寞如秋風,眉梢流泄憂傷。

這已經不是方才跟他一起在陽光中暢想未來生活的路桑桑,而是尚良言。

尚良言猛然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身體里,一時愣住。

尚夫人冷笑道:「看吧,我就說她還沒有好!一個瘋子的話,老爺你又何必相信?」

桑桑剎時被抽離到了身體之外,只見良言道,「爹,是我一時胡說,您不要放在心上。」

「為什麼不告訴他?」桑桑不解,「她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你為什麼要包庇她?」

「她的心裡也不好過。」良言道,「爹雖然娶了她,心裡惦著的,卻一直是我娘,這一點,尚家上下都知道。」

「那就可以成為她折磨你的理由?」桑桑憤憤不平,「你難道沒有想過你落進那幫人手裡的後果?如果沒有我來,你會怎麼樣?她想害死你啊!現在又要把婚期往後挪,一定沒有安好心!」

「那已經是過去了的事了。尚良言會受折磨,路桑桑卻不會被欺負,對不對?」良言微笑,「好了,桑桑,你回來吧。」

兩人一交流,身體便似空洞起來,元上陌知道這種情形,攔腰將她抱進屋子。

床上的人悠悠地醒來。

「良言,你怎麼樣?」

「我沒事,爹。」

尚知敬鬆了一口氣,尚夫人不願他在屋子裡多作逗留,拉著他離開。

元上陌看著她,一時竟不敢相認。

這一瞬,他竟看不出醒來的是誰。

如果是良言,卻沒有那秋風瑟瑟的寂寞之意,如果是桑桑,眸子卻沒有那團盈光,整個人,都變得十分黯淡。

「你……是桑桑嗎?」

「是我。」

元上陌鬆了一口氣。

桑桑瞧著他,眸子烏沉沉的。

「怎麼了?」元上陌覺出不對勁,「是不是不舒服?」

桑桑搖搖頭。

「這樣子是不是會很累?你要不要睡會兒?」

桑桑只是看著他,忽然抱住他,臉貼在他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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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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