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有什麼東西滲進衣服,滲進背上肌膚,溫熱一片。
元上陌整個心都懸了起來,嗓子不自覺有些低啞,「發生了什麼事對不對?!」
「沒有。」桑桑抱著他,不讓他回身,聲音里有重重的鼻音,「只是,只是忽然不想讓你走。」
「傻瓜,我沒有說走。」
「今天可以不走嗎?」
「可以啊,我中午在這裡吃飯。」
「晚上也別走。」
元上陌一怔。
桑桑的聲音低沉而模糊:「晚上留下來陪我,好嗎?」
為免流言,傍晚時候,元上陌離開尚家。天黑之後,再從院外翻牆進來。
桑桑坐在床上,雙手抱膝。黑暗中,瞧不清面目,只見眼底一片水光。他以她哭了,伸出手去,臉上卻沒有淚。只是很冷。他連忙握著她的手,她的手也冰涼,仔細一瞧,才見她只穿裡衣坐著。
「你想凍死嗎?」元上陌低聲道,掀起被子整個地將她裹住,「我還以為等著我的會是軟香溫玉呢,誰知是塊冰疙瘩!」
桑桑靠在他身上,低聲道:「以後手冷的時候,我會想你嗎?」
聲音竟有些沙啞。
她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悲傷的氣息。
冷意,似乎隨著她的手蔓延到元上陌身上,他心裡一緊,「桑桑,不要瞞我,出了什麼事?」
「不管出了什麼事,最重要的,是我們彼此喜歡。」今夜的桑桑,看起來就像一團霧氣,彷彿一不小心,就要在面前消散,她低聲道,「我終於明白任宣和良言兩個人的話,只要我們彼此喜歡,不管有沒有結果,都已經足夠了。」
「誰說我們沒有結果?!」為了不驚動別人而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卻壓不住聲音里的一絲顫抖,元上陌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我們的婚禮已經開始在準備了!」
桑桑沒有說話,閉了閉眼,彷彿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息,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咳嗽一聲,輕輕推開了他。
他有些訝異,然而在看到她臉上的神色后,猛然明白了。
這已不是桑桑,而是良言。
他立刻跳下了床,「對不起。」
「我並不是有意……」良言的聲音里有一絲苦惱,「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她……還在嗎?」
「應該還在,你等一下,我讓她回來。」
這一句說完,帳幔里久久沒有動靜。
元上陌的額頭上,沁出冷汗。
隱隱約約,明白一個事實。
「對不起……」良言頹然地道,「我找不到她。」
冷汗,從額頭滑落,滴到地上,寂靜中,幾乎聽得到它在地上碎裂的聲響。
他顫聲道:「她……不在了?」
「不,不,她在。」良言連忙安慰他,「只是有時候,我聽不到她的聲音。就像以前的時候,她喚我,我明明有跟她說話,她卻聽不到。你放心,她會回來的。元上陌,真對不起,我……」
「尚姑娘,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你說。」
「可以住到元家去嗎?」
尚良言一怔。
「我想,可以十二個時辰和她在一起,可以嗎?」他似說得十分艱辛。
「你們還沒有成婚,我住過去,恐怕不太好……」良言想了想,道,「我可以住到表哥的醫苑去,就說在那兒醫病,你也可以住過去。」
元上陌點點頭,渾身冰涼,就如大病了一場。
第二天,元上陌就以為良言治病為由,請尚知敬允許他安排良言住到醫苑去。
尚知敬答應下來,元上陌往尚良言的院子里來。
走進院落,腳下虛浮,幾乎絆了一絞,身子前傾,他扶住柱子,喘息。
現在走進屋子裡,他看到的人會是誰?
尚良言,還是路桑桑?
然而才踏進房間,她就撲進了他懷裡。
他立刻抱住她,抱得那麼緊,生怕再鬆開時,面前的臉就換了一付神情。
「桑桑……」嗓子含著一股酸澀,說話竟會成為一件吃力的事,「我接你到任宣的醫苑去住。」
「我知道。」
「馬車就在門外。」
「嗯。」
「我抱你出去,好嗎?」
「嗯。」
元上陌抱起她,經過院子時,桑桑忽然道:「上陌,帶我翻牆出去吧?」
哪怕現在是晴晝朗朗,哪怕現在牆內牆外都是人來人往,元上陌卻沒有一絲顧忌,就像從前每一個夜晚駕車來接她一樣,抱著她從牆頭翻了出去。
桑桑閉著眼睛,彷彿睜開眼時,眼前還是一片黑暗,而他們就在漆黑的街道上前進,整個世界如此安靜,好像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桑桑,晚上我帶你去賭坊吧?」
「好。」
「你還想跟那個胖子賭嗎?」
「也許他現在已經比我厲害了。」
「那的確說不準。」他輕輕地一笑,「像你這麼笨的人,想不比你厲害還真不容易。」
桑桑睜開眼,看到他的笑容,長長的眉毛已經要揚進鬢角里,挺直的鼻樑被陽光映照,好像會發光。她伸手撫摸他的頭髮,他的面龐,他的眼睛,每一處都是廣漠無邊的風景,縱使她用盡全力,也無法將全部的景色刻在心上。
她閉上眼睛想,元上陌到底長得什麼樣子呢?眼前映現的馬上是那對飛揚的長眉,還有那付囂張的笑容。
任宣已經打掃出了兩個房間,元上陌安排下人去安置帶來的衣物與用具,任宣見到桑桑微微一驚,道:「你的氣色很不好。」
「我沒事。」桑桑笑了笑,笑容有些乾澀,就像秋天的草,不知不覺間開始了枯萎,她道,「任宣,我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任宣的眼神有些奇特,他微笑:「你說。」
「我知道,無論我提什麼樣的要求,你都會儘力做的,對不對?就算不為路桑桑,也為尚良言。」桑桑看著他,道,「你跟上陌是好朋友,對嗎?」
「對。」
「一直都會是嗎?」
「當然。」
「如果他有什麼事……如果他難過,如果他不快樂,請你陪在他身邊,好嗎?」
「陪在他身邊的,應該是你。」
桑桑一笑,沒有回答。
元上陌走來,道:「東西都安置好了,我帶你去逛街吧!你一直說沒有好好逛過街。」
任宣道:「她看上去精神很不好,還是讓她休息吧。」
「不,我們去逛街。」桑桑說著,拉著元上陌的手走出醫苑。任宣的視線,一直追隨在身後,誰能說足夠就足夠,說放手就放手呢?看到愛人的模樣,誰的心裡能夠平靜得像完全沒有事情發生過呢?
任宣,哪怕你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目光呵!
陽光淡淡地照在臉上,桑桑抬起臉,微微眯著眼,感受陽光的撫摸,輕聲道:「任宣他,很喜歡良言。」
「是。就像我喜歡你一樣。」元上陌說著,深吸一口氣,臉上現出笑容,道,「你看,前面那條街,你是你當初跟葯發男子打架的地方。」
桑桑也笑了,忽然一個眼尖,在人群里看到一張眼熟的臉。
「喂!」桑桑喚住一個女孩子。
女孩子見了她,愣了一愣,隨即翻身便跑。
「喂,喂,你別跑!」桑桑追上去,拉住她,「你跑什麼?!這回又沒有男人葯發追你!」
這個女孩子,赫就是當初桑桑救了她,她卻只顧自己跑掉的那一個。
女孩子居然渾身顫抖,道:「你,你今天沒有吃藥嗎?」
「我吃什麼葯?」
「你要是不吃藥,那天怎麼會去打那個人……」
桑桑呆住了,「你以為我衝上去是也是神志不清?」
「難、難道不是嗎?」
「我暈!我才不會吃那什麼破葯呢!我是為了救你啊,為了救你啊!結果你一個人跑得遠遠得,害得我好慘!我早就想,要是哪天在街上碰到你,一定要好好罵你一頓!」
「真、真的嗎?」女孩子仔細看她神色,不像是葯發的樣子,登時紅了臉,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我以為你也是……恩人救我一命,恩人請受我一拜!」
說著女孩子就跪下了,桑桑連忙拉起她,「別別,那天也是我自己要衝上,好了好了,沒事了。」
「恩人請到我家裡坐坐吧?」
桑桑沒想到她這樣熱情,連忙道,「我還有事,先走了。」說著,拉了元上陌就走。
元上陌笑道:「你何必跑得這麼快,她也未必是真心要認你這個恩人,你看,她都不追來。」
「我怕她以身相許要跟著我啊!」
「你又不是男人。」
「你是男人啊!沒準她就是看你在旁邊,要賴上我,然後打你的主意呢!」
「唔,這也不無道理。像我這樣英俊瀟洒的人物,走到哪裡都會引人注目一些——哎——」鞋子上被毫不客氣地踩了一腳。
桑桑得逞就跑開了,遠遠拉著臉皮道:「臉皮真是比城牆還厚!」
元上陌追上去:「你別跑,有種別讓我逮著你!」
桑桑豈能不跑?只是又怎麼跑得過元上陌?三兩下就被捉住了,兩個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元上陌看著她,眼睛好黑好亮,彷彿有星辰在裡面閃爍,忽地,他抱住了她。
抱得那樣緊,她幾乎不能正常呼吸。
「上陌……」她的額頭抵在他胸前,「我……」
「我們吃飯!」元上陌驀地打斷她的話頭,往客棧去。
第一道菜就是羊腿。
「你要啃還是切?」
「當然是切。」
「其實我囑咐過他們,先蒸再烤,已經很爛。」
「是嗎?」桑桑啃了一口,果然。
「我喜歡看你啃羊腿。」元上陌說,「我想,再不可能看到第二個女人在我面前抱著一條羊腿,啃得滿臉是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