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笑了，心裡是喜悅的。

而他因她這一笑而心震，他防備地緊閉著自己，深怕什麼會突然闖進他心裡的。

這時後座的小若宇醒了，他似乎聽見了中午那位阿姨的聲音，坐起身來，揉眼睛，爬往前座中央的置物櫃一看，果真是她。

「阿姨，我好想你喔！」他興高采烈地說，很想爬到前座讓她抱著。

「小若宇，你醒了，來阿姨抱抱。」徐芸倩側過身，伸手要抱他。

耿若宇睜大眼睛瞧瞧爸比有沒有反對他？他在開車似乎不在意，他欣喜著，索性就傾身讓阿姨把他抱到前座上。

徐芸倩抱著可愛的小若宇，察覺到他很在乎耿君旭，她心裡對他更加憐愛，他是個有纖細心思的孩子，讓人很想保護他、呵疼他。

「你肚子餓了嗎？」她俏皮地指指他的小肚肚問他。

「我好餓喔！……你會煮飯嗎？」小若宇格格笑，圓睜著眼睛問她。

「煮飯啊！那不是我的專長，不過我會一點。」徐芸倩逗著他說。

「若宇，不准沒禮貌。」耿君旭低聲告誡兒子。

「我沒有啊！我只是發問而已。」小若宇一臉無辜。

「對啊！君旭哥，他又沒怎樣。」徐芸倩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耿君旭朝兩人看了一眼，他們也正看著他，目光如出一轍，那樣子好像他們才是一對母子，而他是局外人。

他甩開頭，第一次生出這種感覺，這給了他一種莫名的震撼，他想躲開這種氛圍。

「爸比，可以讓阿姨去我們家嗎？她『會一點』煮飯，這樣你就可以不必煮飯了，你不是不太會煮飯嗎？」小若宇很希望徐芸倩可以跟他回家，陪他吃飯、陪他玩，他留戀她對他的好，而他沒有別的理由可以留下她，只好提起這位阿姨的優點，希望可以得到爸比的認同。

徐芸倩聽出了孩子的意思，但他很天真，毫無掩飾地也把他爸比自己做飯的事給說了。

耿君旭臉脹紅了，綳得緊密的心有些無法自處，他並不喜歡透露家務事，但說都說了，孩子沒有惡意，只是單純地喜歡芸倩，並不懂他的心思。

「你別吵，她要回她家了。」耿君旭一語打破小若宇的美夢。

「阿姨你急著回家嗎？」小若宇睜著可愛的大眼睛，仰著頭問徐芸倩。

徐芸倩怎堪這一記期盼的眼神？

「我如果不回去的話，打一通電話跟我爸媽說就行啦！」她對小若宇說的是真話，實際上的確這樣沒錯，可是……瞧瞧耿君旭，他不會同意她去他家裡吧！

耿君旭想要維持表面上的淡然，心底的暗潮還是浮上雙眼，他感到徐芸倩瞥著他看，但他沒有轉頭看她。

「爸比，你看，阿姨她有很好的爸媽，一通電話就可以去我們家了。」小若宇挺有邏輯地遊說。

耿君旭一陣無言，他陷在兩難的狀態，他可以順著孩子的意思邀請芸倩去家裡，如同孩子說的，芸倩不是壞人。

但那等於他再也沒有秘密，她也許會因為更接近他，而問及他的私事。

他並沒有心理準備要去公開更多的事，他習慣將自己的心層層密封。

「小若宇，改天吧，你爸比工作一整天了，他需要休息，每個大人工作后都需要好好的放鬆休息喔！」徐芸倩嗅得出他散發出來的意思，溫婉地對懷裡的孩子說。

「爸爸經常晚上上網不睡覺呢！」小若宇揪著唇，無意間又把居家生活拿出來說。

耿君旭有些無奈地聽著他們的對話，徐芸倩的善解人意使他發現，他真的想太多了。

他不該卡在自己的思維裡面，是他說話的時候了，他不能一句話都不說，否則會顯得太沒人情味了。

「芸倩，要不要到家裡來吃飯，我們買便當。」耿君旭勉為其難地說。

徐芸倩還沒有說接不接受，小若宇已經眉飛色舞的搖著她的手說：「太好了，阿姨你可以來我家陪我了……YA！」

徐芸倩摸摸孩子的笑臉，她不忍心拒絕孩子，但她知道耿君旭說得很勉強。

而她呢？她要去他的家嗎？那裡會是什麼樣子？大老闆的家居生活又會是什麼樣子？

她明知不能表現得對他太好奇，可她真的忍不住對他感到非常好奇。

「怎麼不說話？」耿君旭停在紅燈的路口，轉頭問她。

「我方便去嗎？」徐芸倩不確定，小時候她天天往他家裡跑，從來都沒有顧忌，但現在真的很不一樣，她得為他著想。

「看你啊！」

「會不會太打擾了？」

「不會。」

真不會？「那我……就去啊！」她屏息地說。

耿君旭浮沉的心緩緩落下，她答應了，那他沒有什麼好再想的了，他會把她當成貴客。

「待會兒先到前面路口的專賣店買便當。」他說。

「那裡不好停車，我下去買，你們在車上等。」徐芸倩眼看便當專賣店就快到了，眼尖的看到前面停滿車子。

耿君旭沒有意見。

「爸比我要跟阿姨去買。」小若宇想跟著徐芸倩。

「好。」耿君旭同意了。

車接近便當店，他在適當的地點停下，好讓他們倆下車。

見她牽著孩子，兩個人笑得燦爛的模樣，他忽然心一陣痛，眼眸變得深邃，要是牽著孩子的人是洪雨棠，那所有的情況都不同了。

他會理所當然地感到快樂和幸福。

可此時他笑不出來，也許這一年多來，他從來都不曾真的笑過，他的心總在痛苦的地獄里，完全封閉著。

洪雨棠曾是他深愛過的女人，他們結婚，她為他生下孩子，可如今她成了他最不願想起的人，就連見她一面他都厭惡。

他更懷疑她從來沒有真的愛過他，一個有愛的女人不會違背婚姻，但她違背了，她愛上了別人。

就在一年半之前，他發現她很不對勁，她成天心不在焉，常有不明來電，手機又設了密碼。

他人在上班打電話回家，電話總是空響，她老是不在家。

打她手機找到人，她又支支吾吾地說不清人在何處，和誰在一起。

他不可能當悶葫蘆，暗中派徵信社調查，原來是洪雨棠有了外過，對方是一名服裝設計師。

她的背叛狠狠地傷了他。

他把所有的愛都給她，把她捧在手心呵護，到最後他才發現那一點也不值得。

沒有了愛，婚姻還剩什麼？他決定離婚。

當他把徵信社拍的照片和離婚協議書一併丟給她，要她離婚走人，她二話不說就簽字了。

她表現得很無情，絲毫沒有挽回的意思，加上對孩子的不在意，再度撕裂了他的心。

他曾經以為自己是個幸福的男人，他也以為一輩子都可以擁有幸福，結果到頭來成了真正的謊言。

這些都已成往事了，但他一想起，那傷痕就歷歷在目，雖然他不再感到傷痛，卻也難以再信任感情。

「我們買好了，爸比。」車門開了，小若宇紅嫩的小臉漾著甜笑說。

「君旭哥，我幫你買了京都排骨飯。」徐芸倩牽著若宇，她也一臉歡喜。

「好，謝了。」耿君旭回過神，伸手接過她的便當，將便當放在後座。

徐芸倩先坐進車裡，再將小若宇抱在腿上，關上車門，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出發！」抱著彼此哈哈笑。

耿君旭扯著唇似笑非笑，他居然羨慕起他們可以放開來大笑。

他發現他們倆可以相處很好的原因，是因為芸倩還挺孩子氣的，跟孩子在一起特別投緣。

他內心裡升起一股對她的感謝，孩子確實需要快樂的成長，他跟著他並不快樂，因為他是個早就忘了什麼叫快樂的人。

他沉默著，平穩地把車開走。

十分鐘后，他們到了士林，車駛進獨幢的私人別墅中。

三人下了車，小若宇一手牽著徐芸倩，一手牽著耿君旭，夾在他們倆之間跳躍著走路，他從來沒這麼開心過。

他小小的一顆心不會形容這種高興到快爆炸的感覺，阿姨能來家裡令他雀躍不已。

「這房子比以前你的舊家還要大。」夕陽下，徐芸倩看了四周的庭院和漂亮的主屋說。

「是啊！」耿君旭說，拿出鑰匙開門。

「伯母呢？」徐芸倩問。

「她和我爸住大直附近。」

「為什麼不把小若宇給阿公阿嬤帶？」

「他們只會把他寵壞了，還是在我看得見的地方比較妥當。」耿君旭說，打開門來，迎接他的貴客。

三人一起進到屋裡，徐芸倩看了漂亮又豪華的客廳，雖沒有女主人家裡卻維持著整潔，顯然是有專人在負責清理，所以沒有一絲紊亂戚。

但怎麼看，這裡都比較像樣品屋，好像不常有人在家的感覺，耿君旭大概一天到晚都在外頭，直到晚上才回來吧！

「要吃飯了嗎？」小若宇仰起通紅的臉問大人們。

「先洗手。」徐芸倩和耿君旭竟不約而同地說出同樣的一句話。

這突來的好默契讓兩人互瞥一眼，在目光交接之際，兩人都暗自心悸。

「外面很多細菌，所以要先洗手。」徐芸倩臉發燙，急急地調頭，婉轉地對孩子說。

「洗手間在裡面。」耿君旭沉住氣，指了指著廚房的方向。

「阿姨，我帶你去。」小若宇自告奮勇地說，他很願意照他們的話做。

徐芸倩和小若宇去洗手，再回到客廳耿君旭已不見人影。

「爸比你在哪裡？」小若宇揚聲問。

「我在樓上，你們先吃飯。」二樓上傳來耿君旭的聲音。

「喔！」小若宇回應著，樂得一人獨佔著徐芸倩。「走吧，阿姨。」他牽著她到客廳里。

徐芸倩望著樓梯一眼，她不知為何耿君旭不和他們一起吃飯，不過他放心把小若宇交給她的話，也算是對她的信任，她悄然地感到歡喜。

她打開了便當，兩人就隨興地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吃便當。

小若宇則打開電視看卡通，邊看邊吃。

兩人吃飽之後，卡通已經演完了，她收拾了一下，而小若宇到房裡去搬他的樂高玩具，窩進她懷裡來，要她陪他一起玩。

她樂意陪他，幫著他組合了一架小飛機和一台坦克車。

「阿姨這飛機可以飛很高喔，咻……哈哈哈。」小若宇拿著組合好的飛機，精力充沛的繞著桌子跑，稚氣又爽朗的笑聲盈滿整棟屋子。

「你好棒喔！我也有坦克車，追啊……」徐芸倩趴在地上拿坦克車遺著他，兩人玩得不亦樂乎。

「飛彈攻擊……」小若宇拆下飛彈丟向追逐著他的坦克車。

「啊！救命啊……」徐芸倩趕緊帶著坦克車逃走，她茌地毯上快快地爬啊爬，躲開飛機的追擊……不料，她眼前居然出現一雙穿著室內拖鞋的大腳。

她抬起眼，看見耿君旭就立在她面前，他高大的身影就像參天巨木似的，他也正低著頭看她……

「呃……」她一臉不好意思，她竟然玩到沒發現他的出現。

「好玩嗎？」耿君旭聲音突然的溫柔，他無法不對她說話輕聲細語。

早在他下樓時就在樓梯口看見客廳里熱鬧的畫面，有她在，整個家變得生動活潑，充滿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