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耿君旭幾乎是同時間受到徐芸倩的吸引，著迷於她女性的柔軟和溫柔。

她流露的耐心和愛心正是孩子所需要的。

小若宇需要母愛，而這正是他對小孩感到歉疚的地方，他無法給他完整的關愛。要是家裡有一個這樣的媽咪，也許家才算是個家……

他在想什麼？

他竟不理智的對人生還有任何美好的期待嗎？不！他不期待任何人再加入他的人生，他不想自私的要誰來填補他對家的缺戚。

他斂神，表情不苟書笑，沉穩地走進會計部。

「走，跟我上樓去。」他向若宇伸出手要抱他離開徐芸倩。

徐芸倩嚇了一跳，這才發覺懷裡的小孩竟是耿君旭的，他就是他口中那個三歲半的小男生。

她記得他說他叫耿若宇。

正在午休的員工們，聽到董事長的聲音也全都神經緊繃的醒來，大家這才知原來這小孩是董事長的。

「不要，我要跟阿姨在一起。」小若宇雙手抱著徐芸倩不想離開。

「她要工作了。」耿君旭堅持要帶他離開。

「我不會吵她啊！這裡還有椅子可以坐。」小若宇充滿期待地說，希望爸比可以讓他留下。

徐芸倩拍拍小若宇的背安撫他，試著跟耿君旭說：「董……董事長，如果他可以乖乖坐在這裡，沒關係的。」

沒想到她這麼說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遭到他一記雷電般駭人的目光。「我有允許你代我決定嗎？」

她倒抽一口氣，他的意思是她太放肆，誰是老大要搞清楚。

她不只覺得挫敗，對小孩也感到同情，但這是他的小孩，決定權在他。

「上樓。」耿君旭對小若宇下令。

小若宇紅了眼眶，他很享受這位阿姨對他的疼愛呢！他很想黏在她柔軟的懷裡，她好香，身上充滿香香又暖和的氣息很像媽咪，他好喜歡。

可是他也不想惹爸比生氣，而且爸比也對阿姨生氣，這使他小小的心靈有說不出的受傷。

他懵懂的內心裡並不想喜歡的人因他而受非難。

「還不快？」耿君旭一把抱下他，單臂抱在懷裡，頭也不回地走出會計部。

小若宇緊抱著平板電腦，咬著唇，忍著眼淚，回過頭對徐芸倩揮揮他的小手。

徐芸倩一顆心無端地痛了起來，她也終於弄明白了，像他這樣大的小孩已有了自己的心思，他懂得大人的心情，分得出輕重，並不是什麼都不懂，也不是什麼都用「盧」用吵的，是可以溝通的。

他會依賴，但他也有點懂事，這正是他惹人心疼的地方。

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她竟追了出去，跟上耿君旭。

「你千萬別處罰他，他很乖，很懂事，而且剛剛午餐時自己吃飯，自己喝水，他表現得很好。」她迭聲地說著。

耿君旭站定在電梯口，伸手按了電梯，目光深沉的瞥了她一眼，她臉紅通通，一副急於解釋、很擔心的樣子。

這才知她不但收留他，還讓他吃了午餐。

他其實心裡是感激她對孩子的照顧，可是他更擅於壓抑感受。

「你是在公然向我挑戰？」他刻意冷漠地問她。

「我沒有，我當然無法挑戰一個父親的權威，我只是想說別對他凶。」徐芸倩哪裡敢那麼做。

當！

電梯打開了，耿君旭收回目光，沒理她就走進電梯里。

「董……董事長，你是不是太不可理喻了？」徐芸倩想要他保證不會處罰孩

但他根本不想聽，而無情的電梯門也硬生生地關上了。

徐芸倩立在電梯外，眼看沒有她說話的餘地，她心疼那孩子的心都快擰出汁來了，垂著雙肩走回辦公室，心裡牽挂著那孩子。

一進辦公室，她發現大伙兒全都用驚訝的眼睛盯著她看。

「芸倩，董事長的個性說一不二，你竟然公開反駁他，史無前例喔！」同事甲要她皮繃緊點。

「說不定會被列入黑名單。」同事乙小聲地說。

「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同事丙要她別再造次。

徐芸倩坐回自己的位子，她了解耿君旭是說一不二的個性，但她才不怕他會拿她怎樣，她並沒有做錯什麼或說錯什麼，她只在意那孩子是否被好好的對待。

她祈禱耿君旭會善待他。

電梯里，耿君旭不由自主地想笑，徐芸倩對小若宇的關心實在超乎他的想像了，他沒想過她是如此有愛心的人。

而她以為他會失控、不人道的教訓孩子，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他只會跟兒子講道理，處罰的方式常是要兒子安靜的坐上十分鐘，反省自己。

十二樓到了，耿君旭把小若宇抱回到他的辦公室，將小若宇放在沙發上，他則半坐在他對面的大理石茶桌上，雙臂交疊在胸前，嚴肅地問他——

「你為什麼亂跑？」

「你一直在講電話，我很無聊。」小若宇無辜的低著頭說。

「你這樣我很困擾，你不見了，我很擔心，我差點廣播找你。」耿君旭本來有此打算，但他仍是親自逐層樓的去找兒子，沒有驚擾全公司的人。

「對不起。」小若宇道了歉。

「乖乖待在我辦公室里，不要惹麻煩。」耿君旭警告他。

「好。」小若宇點了頭，小心地問說：「我還可以去找那個阿姨嗎？」

「不可以。」耿君旭斷然地說。「為什麼？」小君宇不懂，「那阿姨又不是壞人，她是很好的好人。」

耿君旭耐著性子問：「你找她做什麼？」

「我喜歡她，她對我很好。」小若宇說出真心話。

「她沒有義務照顧你。」耿君旭要他明白。

「衣物？」小若宇不懂。

「我沒空跟你說。」耿君旭沒空解釋，起身走向辦公桌。

「你要去哪裡？」小若宇嘟起小嘴問，神色失望地問。

「我要工作，你給我安分一點，不然以後你就別想再來了。」他坐定在辦公椅上，拿起桌上的公文批閱。

「喔！」小若宇妥協地應著，為了還有「以後」，他不敢再亂跑，他枯坐在沙發上，無奈地玩著他的平板電腦。

好一會兒張秘書進到辦公室里來報告。「董事長，我買回了快樂兒童餐和您的便當。」

一擺著吧！他已經吃過午飯了，午茶時間再拿到茶水間熱好給他。」耿君旭頭也沒抬地說。

「是。」張秘書放下便當，把快樂兒童餐拎了出去。

下班時間過後很久，耿君旭結束手上的工作，往沙發上一看，小若宇睡著了。

耿君旭略有倦意的仰靠在椅子上，揉揉眉心，起身提著公事包走向沙發，一手抱起兒子，一手拿著公事包走出辦公室。

員工幾乎全走光了，他搭電梯下樓，電梯在十一樓停了，門打開，徐芸倩在電梯外。

兩人無言的直視對方，心裡都有些意外。

徐芸倩輪值留守遲了點走，沒想到會遇到他。

她不發一語的走進去，本想問他需不需要幫忙？欲言又止后，她什麼也沒問。

她相信他會說不必她幫，但她看得出他需要的，一手抱孩子，一手拿公事包，待會兒怎麼開車門？

她悄悄地看著趴在他屑上睡得安穩的孩子，心裡總算有點安慰。

「怎麼那麼晚才走？」耿君旭問她。

「今天我工作比較晚結束。」徐芸倩沒想到他還會理她，而且能心平氣和地跟她說話，她恍若放下了心中重石。

也許他沒有那麼不可理喻。

「小若宇睡得好熟。」她說。

「他累了。」耿君旭見她仍關心孩子，心很暖，可他實在不擅於表達他所感受的溫暖，尤其是對她。

他自己也不知是為何？

「你自己照顧他嗎？平時。」

「有二十四小時的保母照顧，今天是因為保母生病請假，所以才帶他來公司。」耿君旭很想說出對她的感謝，話剛到嘴邊，電梯已停在一樓。

「原來是這樣。」她明了了。

他什麼也沒說，逕直地走向大廳，出了公司大門，來到附近公司特約的平面停車場。

公司地下室的機械式停車位數量不多，他因為停車及外出的方便性，避免拿車時的等候，平常車子都停在平面停車場。

而他發覺她竟一路隨著他。

「你也開車嗎？」他忍不住地問她。

徐芸倩搖頭，溫婉地說：「幫你提公事包，好讓你拿車鑰匙開車門。」

不管他願不願意，她提過他手上的公事包。

耿君旭一愣，鐵石般的心瞬間又融化了，他拒絕不了她的貼心和善意。

他從口袋裡取出車鑰匙，按下中控鎖，把孩子放到後座，後座上有枕頭、毯子，他先將兒子安頓好。

回過頭，她把公事包雙手遞給他。

「再見。」她轉身就要走了。

「芸倩……」他喉頭灼熱地喚住她。

「什麼事？」她驀然回首，接觸到他深炯的眸光，很稀奇的是他唇上露出淡淡的一笑。

這個笑容比之前的都好看多了，也真心多了。

「我載你一程。」耿君旭誠心想表達感謝，也許他說不出口，但他用行動表現。

「我搭捷運就行了。」他突來的好意教她粉臉忽然火紅：心跳漏了好幾拍。

「我們住得不遠很順路，上車吧！」他已經替她打開了前座的車門。

她還能說不嗎？他不是客套，他是真的在邀請她。

「謝了。」她恭敬不如從命，鑽進車裡，搭上了他的車。

耿君旭也上車，平穩地把車開上路，送她回家。

「你家會先到，你載我到士林就好了。」車上，徐芸倩回頭看看小若宇，見毯子滑落了，伸長了手幫他蓋好。

「不差那點路。」耿君旭不覺得有什麼差別。

「可是我覺得先送孩子回家比較好，他還得吃晚餐還有洗澡吧！」她坐正了身子，看著他自信的駕馭車子，心底蘊藏著奇異的暗流。

這是她第三次在離他最近的距離看著他。

第一次在進公司的電梯前，第二次在便利商店，再來就是此刻，每一次內心的怦然都在加深。

「你很愛跟我爭辯？」耿君旭瞥了她一眼，瞧見她紅著臉，那雙漾著天真的眼睛像閃耀的星辰般對他綻著光芒，十足地誘惑人。

他立刻收回目光，他發現當他注視著她，他的內心竟暗潮洶湧，這不是個好現象。

「我哪敢，你是我的老闆。」徐芸倩垂下頭，噘著唇說。

「在公司時當然是。」

「下班呢？可以叫你君旭哥嗎？」她小聲地問，心飛快地跳著。

「你小時候都這麼叫我。」他也還記得。

「現在不一樣了。」她早就明白彼此的界線。

「你還是我的老朋友，不在公司時，你不必叫我董事長。」耿君旭內心一陣糾結，他這麼說像是允許她再度成為他的朋友。

然而，他竟怕著。他知道自己在怕什麼，他害怕自己對她打開心門。

他太複雜、想得太多、而她卻太單純，這之間的差異使得他們的關係容易出錯。

他看得出她情感豐富，可他已經對情感失去耐性和期待，他不想再付出，也不願接受，他情願單獨一個人。

他緊緊地封閉起自己，就算內心枯竭，對誰都不渴求，至少那是安全的。

「那我可以叫你什麼？」徐芸倩瞅著他，對於他打破了界線感到意外。

「名字。」他沉聲說，沒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