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雖是一家人，但藍家餐桌上的氣氛卻沒有一般家庭該有的熱絡，說最多話的是李禹真跟雙胞胎，方瓊文偶爾會附和幾句，至於藍家父子則幾乎沒談上幾句話。果然是父子，硬脾氣一模一樣。

用完餐后，藍家父子坐在客廳里看電視，雙胞胎也在旁靜靜的坐著，而李禹真則是幫忙收拾餐桌。

但當她進入廚房后，方瓊文卻要女傭先出去，待會兒再進來整理。

怎麼了？方姨有話要跟她說嗎？

「禹真，我們來切水果。加洛他喜歡吃什麼水果呢？管家說他小時候什麼水果都吃，現在也是嗎？」

方瓊文將放滿多樣水果的盤子端過來問。

「現在也是。除了偏酸的水果像奇異果類他不愛吃外，其他都可以接受。」跟著他工作多年了，她很清楚他的喜好。

「是嗎……」方瓊文陷入了怔忡。

看著她臉上略顯沉重的表情，李禹真問道：「方姨，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說？」

方瓊文看著她，好一會兒才說話，「禹真，你今年二十八歲嗎？我認識加洛的父親時正好是好這個年紀，他比我大了十七歲，是我們公司的董事長。」雖然丈夫不讓自己說出他的病，但她還是想盡己所能的讓加洛回到他身邊。

李禹真不明白方姨為何跟她說起這件事，但她仍認真聽著。

「那時的我因為是新進員工，沒什麼朋友，為了省錢，我常自己做飯糰或壽司當午餐然後到頂樓吃，就在那裡，我認識了加洛的父親。

「他站在頂樓上，一個人沉默的抽著煙，不知為什麼，明明是個事業有成的男人，背影看起來卻很落寞，活像個失意的中年大叔，垮著肩膀面容沉鬱，那時我也只是聽說夫人常到公司找他吵架。」

想起當年的事，方瓊文低低嘆了口氣。

「後來我要離開，被他發現了，他問我這是我的地盤嗎？可以讓他多待一下嗎……其實頂樓不是我的地盤，不過我還是請他吃壽司，他說很好吃……一個高高在上的大老闆，居然會因為吃幾口壽司就露出滿足的笑容。」

想起以前的事，方瓊文也笑了，這些情景依舊鮮明，彷彿是昨天才發生。

「之後我們便常在頂樓相遇，開始聊天，我也知道那樣是不行的，不只因為對方是董事長，而是他已經有了家庭……可是，在我眼裡，他只是個可憐又孤寂的男人，我沒有辦叉放著他不管，總是會為他擔心，就算所有人都說我是刻意勾引董事長，我還是繼續傾聽他的心聲。

「後來夫人在美國過世，他飽受批評，我當然也是，最後還是我主動到他身邊的，因為我想給這個男人幸福，我想讓他後半輩子帶著笑容過日子。」方瓊文說出自己當時的心情，當年她也是在事後才明白自己早已愛上了丈夫。

她放下手上的水果，看著眼前繼子盡責的秘書道：「禹真，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事，不是想要你諒解我和加洛父親的事，相信你也看得出來，加洛他父親的臉色不好……沒錯，

他的身體健康變差了，所以我想，如果可以的話，你是否能幫忙勸加洛回來藍家，接管他父親的公司？」

這要求讓李禹真有些為難了。「方姨，我跟加洛只是朋友關係而已，我幫不上這個忙。」

即使和他是好朋友，但私人的事一向都是由藍加洛自己提起，她甚少過問。

方瓊文略微激動地握住她的手。「禹真，我請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加洛是他父親的驕傲，他父親一直很在乎這個兒子。前幾天不是夫人的忌日嗎？加洛父親怕他心情難過，因此才特地在今天叫他回來，讓他知道他還有家人，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

李禹真沒想到這頓飯背後原來如此用心良苦，本來她還在想為何要挑藍母忌日後的這個星期回藍家，但就如方姨說的，藍加洛的確心情佳，所以剛剛和伯父的談話也就沖了點。

「我知道加洛直到現在依然對我不諒解，這我無話可說，因為我的確有錯。」方瓊文紅著眼，聲音微哽的說：「如果他不想見到我們，這樣好了，他肯回來藍家，回來幫他父親，那麼我願意帶著小柔和小穎離開。」

在藍加洛的車子里，氣氛異常凝重靜默。

李禹偷瞄了眼開車的男人，不禁有些忐忑。每次離開藍家，他的心情總是很低落，她該如何開口呢？

想起方姨在廚房的那番話她，不否認自己深受影響，特別是方姨最後說的那句願意帶小柔小穎離開藍家，讓她很震撼。

方姨當時的嗓音是顫抖的，令她深刻感受到了方姨對藍伯父深摯的愛。

「幹麼一直看著我？」就算沒有正眼看她，藍加洛也知道她從上了車之後，目光就一直在他身上。

「加洛，我想你應該也看到了，伯父的臉色看來不太好。」

藍加洛看著她。「然後呢？勸我回去接管我爸的公司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不用談了。」

他的語氣不耐煩，沒發現自己此刻的煩躁是因為也注意到了父親臉色蒼白。

很多人以為他不回藍家，是因不諒解父親把小三娶進門，也許那是原因之一，可卻不是最主要的因素，他更無法諒解的是父親當年沒有好好處理和母親之間的問題。

父母感情失和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因為兩人的個性都很好強，經常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父親曾提出離婚，但母親不願意，不時就打電話到美國跟他這個兒子訴苦，因此當年他才會要母親先和父親分開一陣子，結果怎料竟發生遺憾的事。

母親的死，讓他感到難過自責，也因如此，他實在不知自己該用什麼態度去對待父親和父親的再婚妻子方瓊文，當然，還有那對與他有著血緣關係的雙胞胎妹妹。

李禹真不意外藍加洛拒絕談論，因為對他來說，這是個禁忌話題。

沒錯，她的確是想勸他回藍家，回去接管藍氏集團，除了伯父的健康狀況令人擔心還有方姨的那番話外，最重要的是，她想要解開他的心結。

想起那晚他喝醉、連美女搭訕都拒絕的樣子，就知道他心情有多麼不好。她並不想他如此自責下去，如果他可以放開心，那麼也能過得更自在一點。

雖然他一旦回去接管藍家事業有可能就不需要她這個秘書，但她還是希望他可以和他父親修補好父子關係。

「我覺得目前這樣的生活方式OK，我父親過他們的，我過我想要的生活，偶爾聚一聚不需要往來密切，這樣對大家都好。」他說。

「可是你明明就很在乎你父親，也擔心他的病，為什麼要刻意裝作不在乎呢？」

其實他是很在乎他父親的，否則也不會回藍家陪父親吃飯，再說每次吃飯的氣氛都不怎麼好，他卻還是回去了。

藍加洛微變了臉色。「李禹真，別再說下去了。」

「加洛，你對人一向大方，可為什麼就不能對你父親仁慈一點？為什麼非得做到很無情的樣子呢？」

她嘆道。他明明就不是那樣的人。

「李禹真，你什麼都不知道，別管太多。」

「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是你。你知道伯父為什麼選在你母親忌日的這星期要你回家？那是因為他知道你會難過，希望讓你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你有家人，他們會陪著你，是你始終想和他們保持距離，只想著自己……為什麼你不能好好正視他們的存在呢？」

藍加洛眉心微蹙，似笑非笑「還以為你為什麼在廚房待那麼久，原來是被洗腦了，所以現在才一味的替他們說話是嗎？」

「方姨確實跟我說了不少話，可我現在不是在為他們說話，我只是希望別讓過去遺憾的事再發生，不然你一定會比現在更難過，你知道嗎？方姨甚至說她願意帶小柔和小穎離開，只要你可以回去——」

「夠了，李禹真，你以為你是誰？你只是我的秘書而已，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這個秘書過問，因為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懂了嗎？」他無禮地截斷她的話，不想再聽下去。

「我不是想要插手過問，我只是擔心……」她只是很擔心他，想要他面對自己的心，避免再有遺憾的事發生。

「你只是個外人，不用管那麼多！」他難得動怒了，「李禹真，你聽好，以後你不需要再陪我一起回藍家了。」

「什麼？」她愣了下。

「以後回藍家的事我會自己看著辦，不需要你了，你只要做好工作上的事就行了。」他重重說完后，專註開車不再說話。

他心情煩躁不已，不知道方瓊文跟她說了些什麼，但是那真的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沒有必要被扯進他們這個複雜的家庭，他一個人已經夠心煩了，沒必要連她也得一起煩惱下去，她只要專心做她的秘書就行了，他們家的事，他會自己看著辦。

儘管藍加洛本意是不想李禹真被牽扯進來，不過對李禹真來說，他那句「不需要你了」彷彿是在兩人之間築起一道牆，讓她頓時明白她不可能走進他的生活。

說白一點，他的生活里有沒有她的存在都沒差，對他而言，她就只是一個秘書而已，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

然而，不能怪他說出如此不留情面的重話，是她太自以為是，太不自量力，以為自己在他心裡多少有些份量，畢竟除了老闆跟秘書的關係，他們還是好朋友不是嗎？

可原來，他自始至終只是把她當成他的秘書而已……

李禹真低下頭，斂下臉上那抹失落。

激動情緒平復下來后，藍加洛看著低頭的她，忽覺有些抱歉。剛剛他是不是說得太超過了？

他不是不明白她心地有多善良，當然會為別人說話，他也只是不想把單純的她給扯進來。

「你別想太多，我只是希望你做好自己的工作，其他的你不用多管。」因為連他都還沒想好該怎麼做，不需要她跟著煩。

「我知道，我明白。」是她自己逾矩了。

藍加洛皺起眉，心裡真是悶爆了，他們這樣算吵架嗎？

算了，有跟她說過就行了，她既然也說明白了，這樣就好。

這日，李禹真敲了門，走進總經理辦公室。

「總經理，這是下午開會的資料，請您先過目。」她將資料送上，然後看向旁邊的副總梁紹齊。

「梁副總，您的資料在外面，待會我送到辦公室給您。」

「不用那麼麻煩，等一下我離開時直接拿給我就行了。」梁紹齊說道。

「是。如果沒事，那麼我先出去了。」她一欠身，轉身離開。

「等一下，李秘書。」藍加洛喊著。

她轉過身，平靜地看著他。「總經理，請問還有什麼事？」

「你……算了。沒事，你可以出去了。」見她面無表情，他一臉不悅。

「是。」她走出辦公室，關上門。

梁紹齊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氛。「怎麼了？你和你家萬能秘書吵架了？」

「我們看起來像吵架嗎？」他沒好氣的問。

「很像。」梁紹齊點頭。「怎麼？你真的和李秘書吵架了？」

「是、是，我們是吵架了，這樣的回答你滿意了嗎？」他都快煩死了，居然還有人著看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