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指點江山
夢想。
每個人都有夢想。
夢想可以通過一定的方式和途徑,通過自己的努力和拼搏成為現實。
夢想最大的意義是給予人們一個方向,一個目標。
如果只把夢想當做夢,那麼這樣的人生可以說沒有什麼亮點。
夢想絕不是夢,兩者之間的差別通常都有一段非常值得人們深思的距離。
夢想使人偉大,人的偉大就是把夢想作為目標來執著的追求!
應文師父也有夢想。
應文師父的夢想很高,很大,卻很遠。
應文師父的夢想在三年前剃度的一刻就灰飛煙滅,隨風飄散,蕩然無存了。
他早就忘記了夢想是什麼。
現在對他來說,什麼都不重要,生死都已經不重要了。
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石板路。
他就順著石板路往前走,他不知道前面有什麼,是什麼,只是往前走,沒有目標。
「哀莫大於心死,只要不放棄希望,一切就都有希望。」
每個人都知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難於上青天。
這就是凡人和偉人之間的區別。
應文師父已經走出了小鎮,荒涼的小鎮。
這是個更荒涼的地方,除了飛沙還是飛沙,沒有一點的生機。
整個世界彷彿被這片黃沙吞噬了。
應文師父忽然想起什麼人曾經講過,這種地方就是那所謂的「鳥不語,花不香,雞不飛,狗不跳,烏龜不爬,就連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
遠處傳來簫聲,簫聲並不悠揚。
簫聲很沉悶,沉悶的令人無法在承受。
簫聲很壓抑,壓抑的令人無法去呼吸。
人生惆悵,無盡相思,都化作離人的淚。
是什麼人在吹簫?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是個流落天涯的斷腸人?
應文師父尋聲走去,他要看看這個斷腸人是誰。
斷壁殘垣,那就是傳說中樓蘭古國。
一個人,就站在這斷壁殘垣上吹簫。
頭髮很長很亂,就似許久沒有修剪過一樣,一身破舊的衣服穿在身上,那根本就不能稱之為衣服,那是用一塊塊破布料縫製而成的。
邪神。
吹簫的人竟然是邪神。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邪神就在夕陽下。夕陽下只有他一個人,天地間彷佛已只剩下他一個人。
荒涼無物,連夕陽都似已因寂寞而變了顏色,變成一種空虛而蒼涼的灰白色。
他的人也一樣。
「邪神。」應文師父已經忍不住了。
邪神轉身就看到了應文師父。
「沒有想到你會在這裡。」應文師父道。
「沒有想到你會到這裡。」邪神答道。
應文師父不是第一次聽邪神吹簫,但是沒有一次比今天聽到的曲目更令人難受的。
有什麽樣的心情就會有什麼曲調。
應文師父道:「你不應該吹這個曲調。」
邪神道:「那應該吹什麼曲調?」
面對著荒涼的小鎮,無情的生活,孤獨寂寞的自己,沒有人會有好心情。
應文師父自己也不知道要什麼曲調。
應文師父到小鎮經歷了這一切,自己都感到沒有什麼好心情。
但是還好,邪神還活著,自己也還活著。
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
邪神沒有說話,靜靜的站在那,目視西方,在很遠的地方,有一個人在向他招收。
一個女人,被塵封在天山南麓,冰雪覆蓋。
應文師父也目視西方,那是聞名天下的風光綺麗的雪山——天山。
天山。
應文師父沒有到過天山,卻是聽很多人講起過它,邪神當然也是給他講過的。
應文師父知道天山對於邪神意味著什麼。
十年前,邪神親手將自己心愛的女人——火鳳凰埋葬在天山。
良久,邪神開口道:「你覺得這個地方怎麼樣?」
應文師父想想,道:「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住孤獨與寂寞。」
邪神是個怕寂寞的人,但是他卻和孤獨為伴,寂寞為伍,在這荒涼的地方住了十年。
十年,對於一個女人是多麽的重要,對於男人,又何嘗不是?
「如果你能承受孤獨,那麼寂寞也成了一種美。」
邪神道:「你不覺得這個地方很好嗎?」
應文師父道:「出家人隨遇而安,四海為家,無所謂好也無所謂不好。」
邪神道:「這是個很好的地方。」——
向西,就是白雪皚皚的天山,就像一柄鋒利的劍,將新疆劃開一道口子,南邊是塔里木盆地;北邊是準噶爾盆地,下面是昆崙山,上面是阿爾泰山。一幅多麼壯觀的,平靜的山河圖——
自己心愛的女子就在天山,每天隔空相望,就像天河的牛郎織女——
向東,廣袤的蒙古草原。當年,成吉思汗鐵木真和他的子孫們就是在那裡開始,帥著他的蒙古鐵騎,敗了大金,滅了西夏,吃了大理,吞了大宋,一路過關斬將建立大元王朝。那是一幅真實的,血腥的戰陣圖——
向南,就是玉門關,那是塞內塞外的關隘。太祖朱元璋帶領他的紅巾義士將蒙古大軍趕回蒙古,炮打陳友諒,劍挑張士誠,建立了大明王朝。那又是一幅怎麼樣的畫面。
邪神道:「如果張擇端活到現在,那麼他那幅《清明上河圖》不知道該怎麼去畫了。」
應文師父道:「也許你想的太多了。」
每個人都想到很多,只是不同的人想到的東西不一樣而已。
邪神道:「不是嗎?我本只是想過一段沒有江湖的日子。但是麻煩卻像是蒼蠅一樣,總是在你耳朵邊飛來飛去,嗡嗡直叫,吵到你腦袋都要爆炸了。」
只要你一旦做了江湖人,就永遠是江湖人。
只要你一旦做了邪神,就永遠是邪神。
就算你已不再握劍,就算你躲避到這裡,也還是邪神。
應文師父道:「也許你說的沒錯。但是我們就要去忘記原來的一切。」
邪神道:「忘記?你能忘記你自己嗎?」
邪神又道:「我想忘記一切,但是別人能忘記嗎?」
應文師父道:「別人不能忘記,我們自己不能去忘記嗎?」
邪神大笑,笑得很難看,一種說不盡的凄涼。
邪神道:「你是大明王朝最大的犯人,你自己可以忘記,但是對於朱棣呢,他會忘記嗎?錦衣衛那群鷹爪走狗,會忘記嗎?」
有些事情,我們一輩子都不可能去忘記,只是將他深深埋在心底,將他淡化。
但是有些人有些物就像是「星星之火」可以在不經意之間觸到你的心底。
那些被淡化的事情就要像火山一樣噴發出來。
應文師父居然是大明王朝的逃犯。
應文師父道:「也許你說的沒有錯。也許我可以忘記,但是別人卻記得,記得很清楚。」
邪神道:「其實現在就連你自己都無法真正去忘記。」
應文師父道:「你知道?」
邪神道:「如果你真的忘記了,你就不會一遍一遍的念所謂的《心經》。」
應文師父不否認,他確實沒有忘記。
他是大明王朝的皇帝——惠帝朱允炆,是太祖朱元璋的嫡長孫,是當今皇上成祖朱棣的親侄子。
邪神道:「皇位不是每個人,想坐就能坐的,就算真正你坐上了,誰能保證,一定能坐的穩。」
應文師父坐了下來,這次卻沒有打坐念經。
應文師父看著遠處的玉門關。
玉門關,漢武帝置,因西域輸入玉石時取道於此而得名。漢時為通往西域各地的門戶。
玉門關,曾是漢代時期重要的軍事關隘和絲路交通要道。
玉門關,那是塞內塞外的關隘,現在卻有了大量的明軍看守。
應文師父想到了很多,很多。
他是大明王朝的惠帝——朱允炆,懿文太子朱標的兒子,是太祖朱元璋的嫡次孫,是當今成祖朱棣的親侄子。
洪武二十五年,皇太子朱標病逝,明太祖不得不重新考慮皇位的繼承問題。
根據嫡長繼承製度,應該將皇位傳給太子的長子,也就是虞懷王朱雄英。但是雄英於洪武十五年五月薨。因此太祖只得將朱標的次子朱允炆立為皇太孫。
洪武三十一年,明太祖逝世。朱允炆即位,改年號建文,稱建文帝。
建文帝即位之後,一改洪武時期的緊張氣氛,使中國大地吹過了一陣清風,他重用黃子澄、齊泰、方孝孺等文人,對先朝的政治實行改革,為無論是百姓,還是官吏都創造了一個寬鬆的環境。
建文帝實行惠民政策,減免租賦,賑濟災民,老弱病殘者由國家扶養;重視農業生產,興辦學校,考察官吏,任用賢能,派侍郎暴昭、夏原吉等人充任採訪史,分巡天下,以體察情。
他做一千件對的事情,但就只是做錯了一件事。
在改革中的一項重要措施就是削藩,這就大大招怒了鎮守北平的燕王——朱棣。
燕王是太祖第四子朱棣,跟隨朱元璋對蒙古作戰中不斷壯大,稱為藩王中實力最強大。
燕王朱棣發動靖難之役,經過四年的拉鋸戰之後,佔領明朝都城——南京,稱帝,改年號永樂,朱棣就是明成祖。
往事一幕幕,就像昨天剛剛發生的一樣,在應文師父腦海里迴旋。
應文師父道:「我是不是錯了。」
邪神道:「從開始就錯了。」
應文師父道:「是啊。我從開始就錯了。」
邪神道:「你和朱棣對比,你沒有一點能勝得了他。」
七年前,當太祖朱元璋昭告天心,立朱允炆為儲君,邪神就悄悄的入關。
那一天,邪神和朱允炆是在天下最好的房子的房頂上喝著天下最好的酒。
邪神讓他放棄當皇帝的打算。
因為朱允炆絕不是燕王朱棣的對手——
論膽識,燕王朱棣是出生入死,血戰沙場的的見過世面的人。朱允炆只是從小生長在深宮中,沒有一絲的戰爭經驗,不懂現實殘酷的人——
論實力,燕王朱棣率領精銳部隊駐守北平,手下精兵強將無數。朱允炆雖有調動全國兵力的權利,但是削藩的政策,觸動了很多藩王的利益,可調動的兵力也是有限的——
論智囊,燕王朱棣手下有一個以一抵百的人,那就是——道衍和尚。朱允炆手下無非就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儒學文人——
最重要的一點是性格,朱棣性格堅毅,為人陰險狡詐,會使手段。朱允炆受儒學影響,性情溫和,軟弱,有婦人之仁。
任何一點出發,朱允炆都不可能坐穩這天下最好的椅子的。
沒有人會放棄當皇帝的機會。
朱允炆沒有聽邪神勸告,只是喝酒,喝酒,大醉,醉到死。
第二天,應文師父沒有見到邪神,邪神已經走了,又回到了太平集。
邪神早已看到了今天的結果。
邪神不是神,卻比神還要神。
邪神道:「沒有人知道你還活著,沒有人知道你會在這裡。」
應文師父道:「還是要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邪神沒有說什麼。
應文師父卻又彷彿回到了那一天。
狂風,血雨染紅了南京的城牆。
燕王朱棣的大軍已經攻破了南京城門,向著皇宮這邊殺過來了。
是堅守,是投降,是逃命?
沒有人會告訴你,人生下一步會是什麼。
只有一個辦法能夠知道人身下一步是什麼,那就是勇敢的走下去。
朱允炆是想到要堅守殉國的。
朱允炆卻還是選擇了逃避,「只要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朱允炆就用太祖朱元璋六留下的剃刀剃了度,穿上那一件破舊的僧袍從水門逃出了南京城。
南京城火起,幾個無辜的人當成了他的替身投入的火里。
從剃度的那一刻起,他不再是大明王朝的皇帝,而成了大明王朝的最大的罪人。
他也不再是太祖朱元璋的孫子,而成了吃齋念佛的應文師父。
朱允炆不知道南京城留給他的是什麼,那是一段回憶,痛快不堪。
他又給南京城留下來什麼,那是一場夢,一個謎。
天大地大,卻無他容身之地。
他就到了般若寺。
般若寺的主持當然就是毒佛。
毒佛當然是邪神的朋友,邪神也是應文師父的朋友。
「好好照顧他。」
這是邪神給毒佛說的話,毒佛又將這句話告訴了應文師父。
應文師父就住在了般若寺,吃齋念佛。
應文師父沉思很久,道:「我想做一個好皇帝,難道也錯了嗎?」
沒有人說話,邪神沒有說。
歷史上有很多想做好皇帝都做不來的人,不是因為他們自己不好。
而是他們所處的時代環境已不適合了。
應文師父道:「種善因,必結善果,種惡因,必結惡果啊,阿彌陀佛。」
邪神道:「你種下的是善因還是惡因呢?」
應文師父道:「那都不重要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什麼呢?沒有人知道。
天已經要黑了,風又刮起來了,卷著黃沙呼嘯而過,沒有任何預兆。
有些事情既然是躲不過的,那就不要躲,勇敢的面對它。
哪怕最後只有一條路,死路。
邪神道:「天色不早了,你可以回去了。」
應文師父道:「回什麼地方?」
邪神道:「回客棧。」
當然是回客棧,他們本就沒有其他地方去。
客棧到處是殺機,很危險,但是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應文師父道:「你不回客棧嗎?」
邪神道:「我還有點事情。」
應文師父當然知道是什麼事情。
小鎮來了那麼多不該來的人,邪神當然是要弄清楚的。
但是自己這時候該不該來呢?
應文師父都不知道自己當初該不該來這裡,現在有些要後悔了。
世界上是沒有賣後悔葯的。
沒有後悔葯,也無法回頭,只有閉起眼,硬著頭皮向前走。
也許,這就是人們為什麼會進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