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你認清誰是主子之前,就乖乖待在這裡……」關霽遠以極快的速度起身走向牢門,怕自己再次心軟。
「你不能把我關起來……你這渾蛋!」金絲在他身後咆哮著,引起其它獸類的鼓噪。
「安靜!」關霽遠往其它牢籠低吼一聲,強迫自己不要回頭。
意識到自己逃脫不了被禁錮的命運,絕望的淚水滑落臉頰,金絲用被褥將自己包住,以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發出悲嗚。
她緊咬著唇,無視於口中的血腥味。
她暗自發誓,在她有生之年,一定要討回今日所受的羞辱!
隔日,王敵璋呈上拜帖想求見關霽遠。
關霽遠心煩氣躁了一整天,極力剋制想進「珍獸園」的衝動,此時正想找人問問金絲的來歷,於是選擇在書房接見王敵璋。
一見到關霽遠,王敵璋行禮之後,痴肥的臉龐立即堆滿曖昧的笑容。「王爺,不知對下官獻上的「黃金珍獸」還滿意嗎?」
關霽遠斜睨他一眼。「本王都還沒找你算帳,你倒是急著邀功!」
「算帳?」王敵璋小、心翼翼地問著,生怕得罪這陰晴不定的天之驕子。「下官不知何處得罪王爺,請王爺賜教。」
「那你認為「行刺王族」算不算得罪?」
關霽遠說得淡然,凌厲的眼神卻看得王歐璋心驚,趕緊彎腰作揖。
「下官即使生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犯下這滔天大罪,該是王爺您誤會了。」
「那你以為本王臉上這道血痕何來?等本王見若了皇上和皇后,王大人認為本王該怎麼解釋這道傷口?」臉頰上的淡淡血痕無損關霽遠的俊美,反而更添上幾分邪肆。
關霽遠打算先聲奪人,斷了王敵璋討取人情的機會,順便給這養子不教的老傢伙一個教訓。
「冤枉呀,王爺!」一搬出皇上,王歐璋立即跪下討饒。
他萬萬沒想到送上門的祭品,竟是只潑辣的金絲豹……「下官絕無傷害王爺的念頭,只是單純想討您歡心……」王敵璋幾乎整個人趴在地上求饒,「聽說王爺對金色毛髮情有獨鍾,才會獻上金絲姑娘,誰知她竟做出這般大逆不道的事……但這一切絕對與下官無關,請王爺明察…
…」
本以為投王爺所好獻上寶物可以救親兒子一命,這下連尚書府里幾十條命都給賠上了……
關霽遠倒是相信他的解釋,因為金絲太過潑辣火爆,絕非常人可以控制。不過,他不會這麼快放過王敵璋。
「是嗎?若非背後有人指使,一個女人有這種膽量?」關霽遠刀口依舊指向王敵璋,想趁此問出金絲的來歷。
「下官……和金絲姑娘只有一面之緣,是將她從「馭奴館」接出來之後,當時她毫無意識地癱倒在轎子里……」王敵璋趕緊道出原由,為自己的清白辯「馭奴館」?
在被逼急之時,從金絲口中吐出的也是這三個字……
關霽遠聽說過「馭奴館」,但對它不甚熟悉,只知許多王公貴族喜歡用「馭奴館」訓練出來的奴僕。
「啟稟王爺,這金絲姑娘乃是「馭奴館」里最有名的四大金釵之一,聽說歌喉美妙如仙界之音……」王敵璋描述著自己所知道的微薄訊息,見關霽遠沉思不語,他繼續為自己脫罪。
「下官承認自己有所私心,但這只是為了討好王爺您,雖然下官未親自參與競標,但肯定有人知道李大人是我府里的總管……」他邊觀察著關霽遠的神情,趁勢撇清責任,「或許有人想趁此機會傷害王爺,嫁禍給下官,請王爺明察。」
痴肥的身軀再次匍匐在地,等待上位者的裁決。
如果金絲是「馭奴館」的四大金釵,且以高價標售出去,必然會將她風光送出門,而非這般遣返掩掩,將她迷昏加以捆綁,甚至脫光衣裳……如此不合理的現象在關霽遠心裡埋下懷疑的種子,但他仍不動聲色。
「這件事我會調查清楚,你先回去吧!」淡然的語調讓王敵璋如釋重負,這表示關霽遠暫時相信他的說詞。
「叩謝王爺恩典。」王敵璋不斷磕頭謝恩,結果被關霽遠不耐煩地打斷。
「這件事不準傳出去,否則唯你是問!」
「下官不敢。」王敵璋誠惺誠恐地磕頭,終究忍不住問出最關心的事,「那麼……敢問王爺,這金絲姑娘……人呢?」
「當場處決。」關霽遠毫不考慮地回答,沒錯過王敵璋臉上閃過的驚愕和遺憾。
「怎麼王大人看來有些不舍?」關霽遠故意調侃著。王敵璋對金絲的覬覦讓他很不是滋味。
「下官不敢。」王敵璋再次磕頭,「像這種大逆不道的叛徒,理當處以極刑以做效尤。」
好可惜吶!那麼美麗的人兒……王敵璋內心不斷惋惜著。
「去吧!」關霽遠不耐煩地揮揮手,希望王敵璋從此不再利用金絲來討取人情。
「下官告退。」
王敵璋帶著感激的神情離去,關霽遠卻恍若未聞,徑自沉浸疑惑中。
如果「馭奴館」真想派人刺殺他,有何理由?而且,怎會找個這麼蹩腳又沉不住氣的殺手?
一想到金絲,他心底便有種奇異的悸動,好似有什麼東西在裡頭亂竄,腦中不由自主閃過兩人之間驚心動魄的激-情。
那雙金色眼眸有時幾乎可以噴出火,有時又不可思議地楚楚動人……他最愛看她被他逗弄得酥麻難耐,卻又惱怒不已的神情……
她究竟來自何方?怎會流落異鄉,而且進了「馭奴館」?好多個疑問在他腦中浮現,他想了解更多的她……
或許,他該走趟「馭奴館」探個究竟!關霽遠細長的眼眸閃霸著饒富興味的光芒。
今晚的「珍獸園」瀰漫著一股悲傷的氣氛。
珍獸們安靜地趴在地上,眼睛偶爾瞥向新來的夥伴,帶著戒慎和好奇。
金絲憑欄而坐,已套上今日有人送來的衣裳,雖然稍稍讓她拾回做人的尊嚴,卻難消心頭的憤恨以及對命運感到絕望的悲傷。
難道生得和別人不一樣就必須被當作異類?
燕嬤嬤因為同情而將她救出牢籠,讓她活得像個人,為何又出賣她,將她推入另一個牢籠中?
還有那個男人……任意佔有她的身體,更將她當作禽獸般輕賤,但她為何抵抗不了他對她的為所欲為?
金絲透過一旁的小窗,仰望著被柵欄切割的星空,時間彷彿回到那段被禁錮的歲月——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生活在牢籠里。
她忘了自己來自何方,對於過去,只有很微弱的記憶。
印象里出現一張溫柔的女人臉孔,雖不記得長相,卻擁有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金色頭髮。記得自己總喚著她「媽媽」,從她口中唱出的旋律是如此動聽……
她不知道「媽媽」代表的意思,也不懂其涵義,卻記起所有的音律和歌詞。當她第一次唱出這首歌時,感動了「珍奇百怪」雜耍團里的所有人,從此團長便要她在眾人面前獻唱這首歌。
每次唱這首歌,她便抑不可止地落淚,好像遙遠的地方有種聲音召喚著她,那個叫作「媽媽」的女人……
離開雜耍團后,她不再開口唱歌。但今夜,她又想起這首「媽媽」的歌。
金色的淚滴滑落眼角,絲絨般柔潤的歌聲同時滑出口中,驚擾了入睡的珍獸們,引起小小的騷動。
但隨著樂音回蕩,珍獸們彷彿感受到歌聲里的哀傷,紛紛靜下來,不由自主地朝歌聲方向的柵欄邊貼近。
隔壁籠子的小金絲猴甚至靠近她身邊,發出輕微的嗚咽聲,不知想安慰她還是從她身上汲取溫暖。
金絲伸手透過欄杆抱住小金絲猴,一遍又一遍重複同樣的歌曲,直到疲累地睡去。
「珍獸園」入口的柵欄邊,關霽遠動也不動地望著走道深處,感覺心底最脆弱的神經被輕輕觸動。
他伸手輕觸眼角,望著指尖的水珠呆愣了好一會兒。直到歌聲歇止,他才推開柵門輕聲步入「珍獸園」。
望著隔欄相偎而眠的身影,嘴角不禁露出微笑。
躡手躡腳開了鎖,他慢慢走入棚欄,生怕驚醒金絲。小金絲猴倒是抬頭望了他一眼,隨即埋入金絲懷裡。
關霽遠這才將掛在手臂上的氈毯披在金絲身上,並愛憐地撫觸著有些糾結失去光澤的髮絲極盡輕柔。
時序入秋,今晚稍有寒意,他怎麼也心神不寧。
就寢前再也忍不住想來看看她的衝動,抄起小廝準備的氈毯,腳步自動走向「珍獸園」,卻讓他聽見這輩子最感動的歌聲,還有那首異國的曲調……
當年小女孩的影像自動浮現腦中,他不禁將兩人做了聯想。
如果金絲真的是當年的小女孩,是怎樣的緣分事隔多年後將兩人牽扯在一起?
「媽媽……」金絲挪了下身子,無意識地低喃著,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嬤嬤?她喚的可是「馭奴館」的主事者?
他記得王敵璋說人人都喚她燕嬤嬤……他不理解那抹笑容的涵義,卻覺得沉睡中的她可愛多了,嬌惑得像個孩子。
輕觸了細嫩的粉頰一下,關霽遠這才依依不捨地縮手,帶著連自己也不懂的心情離開。
接下來幾天,關霽遠忙著處理王敵璋之子的審判,終於判決秋後處決,王敵璋也因「教子無方」的罪名被摘去烏紗帽,京城百姓無不豎指道好。
整件事告一段落,關霽遠這天才能早點回府。
一回到王府,楊順立即迎上前。
「爺兒?金絲姑娘不太對勁。」關霽遠吩咐他每天親自照料金絲的飲食,楊順不敢怠慢。
「怎麼個不對勁?」現下只有金絲的事能讓關霽遠精神一振。
每日早出晚歸,他已好幾天沒進「珍獸園」,在每個疲累的夜裡他多想去找他,擁她入眠……
但他怕溫柔鄉會讓自己耽溺沉迷,再也不想從她身邊抽離。
「自從被關進「珍獸園」后,金絲姑娘不吃不喝,似乎想餓死自己……」
「怎麼不早告訴我?」關霽遠聽聞,隨即加快腳步往「珍獸園」走去,「我不是交代你要好好照料她?」
「屬下當然不敢怠慢,但送去的食物和水都被她丟出來……」楊順趕緊跟在一旁解釋,「但是……她今天卻不摔了,一整天都躺著,動也不動……」
來到「珍獸園」,關霽遠一見到蜷曲在角落的身影,心臟便莫名地刺痛。他毫不猶豫地打開牢籠,急切地奔向她身邊。
「金絲……」他試著唉她,金絲依然背對著他,沒有預期中的謾罵和詛咒,只聽到從她口中發出微弱的聲響。
緩緩轉過她的身子,她失焦的眼眸不知看向何方,淚水如斷線的珍珠滑落,乾裂的雙唇正哼唱著那晚的曲調,如囈語般迷離。
那凄楚的模樣令關霽遠一陣鼻酸,也後悔不該將她關在這裡。
「金絲……」他再次映她,她仍兀自吟唱著,飄忽的曲調在夜裡聽來格外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