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鳳冬青說,不是怕,是隱忍;一直以來,他皆在伺機反撲。
鳳冬青又說,既然給我這個位置,那便乾脆一點,握著權柄不放教人看了不痛快。
鳳冬青再說,誰擋了我的道,我便收拾誰,連你也不例外。
至此,她已經明白那個叛逆少年再也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了,現在的他猶如滿弦的弓,蓄勢待發,只能進不能退了。
而他手上的弓,現正瞄準一人,攝政王。
【第九章】
臘月初八,距離鳳陽王承諾的百日之期僅剩下十天,朝議上又是硝煙瀰漫,滿朝似乎都在等著看,看攝政王如何負起監國不周之責。
在鳳冬青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以及右派大臣的礎礎進逼下,面臨多方施壓的攝政王最後只淡淡說了句:「百日之內,鳳陽王若無法平定戰事,本王將自行請罪交出攝政大權,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此話一出,滿朝文武皆愕然,眾卿家面面相覷地將目光移到兩眼同樣蓄著錯愕的鳳冬青身上。
只見鳳冬青抿著唇不發一語,表情激動而壓抑,片刻后,嘴角徐徐上揚,「那便依皇叔之言吧。」
散會後,大多數的人都認為,距離攝政王交出攝政大權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歐陽芸輾轉得知此事後,內心不免感到擔憂。她知道,鳳冬青遲早要反的,只是萬萬沒想到這天這麼快就來臨了。
沉思之際,歐陽芸將視線調至窗外,透過窗欞看見外頭緩緩降下初雪,白絮飄飛,她臉上卻無半點驚喜,心境猶如覆上一層冰霜般,怎麼也暖不起來。
聽阿碧說,攝政王今日回來得早,歐陽芸聽到后便立刻前往探視,心裡總惦記著他日前染上的風寒一直沒有好,如今又日夜操勞國事,真怕他吃不消。
有一回,她聽見太醫語氣凝重地告誡他,再這樣操勞下去,眼睛恐怕真要廢了,她在一旁聽得膽戰心驚,眼淚直掉;自那天後,她一有空就會過來監督他服藥。
來到寢殿外,碰見正欲端葯進去的巧蓮,歐陽芸詢問后,索性便由她接手端了進去。
「王爺,該喝葯了。」
「嗯,擱著吧。」他淡淡應了一聲,眸未抬。
「王爺,喝完葯再繼續忙。」她半命令式的口吻。
「嗯。」
「王爺!」她嗔道。
藺初陽默默嘆口氣,「怕你了,我喝便是。」苦笑著接過她遞來的葯碗,在她的監視下,有點不幹脆地將葯喝完。
見他這般孩子氣的模樣,歐陽芸忍不住掩嘴笑了笑,「王爺樣樣都好,便只有在喝葯這件事上還像個小孩。」
正說笑著,看見桌案上攤著一張軍事布置圖,隨即臉色微沉,「王爺擔心鳳陽王未能如期平定西戎八部么?」
如今他二人的命運緊系在一起,百日期限一到,一得交出兵權,再讓出攝政大權,她不敢想象兵、權同時在握的鳳冬青會做出什麼樣的驚人之舉。
兩人皆沉默之際,燕青神色匆促來報。
「王爺,貴客到了!」語氣略顯激動。
貴客?原來他今天提早回來是因為有客來訪。
「嗯,知道了。」
燕青下去時瞄到桌上的空碗,神色愕然。「王爺,您將葯喝了?」
「嗯,不礙事的,走吧。」
離開時,看到她露出失望的表情,藺初陽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似乎覺得還不夠,便俯身在她臉頰親了一下,說道:「今晚又得忙通宵了,你若困就先睡,別等了知道么?」
最近兩人聚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他從太和殿忙完后便會繞來綴錦閣看她,那時候她通常已經睡下了。有一次她作惡夢驚醒,發現他竟然就在旁邊,自那之後,她便時常熬夜等他。
她點點頭,目送他離開時,隱約聽見燕青語氣焦急地問道:「王爺,真不礙事么?那葯……」
聲音漸漸遠了,後面說了什麼她聽不真切,只是隱約覺得他們好像有什麼事情瞞著她。
臘月十六,距離鳳陽王承諾的百日之期倒數第三天。
昨夜裡一場大雪,下到前一刻方歇,地上積著厚雪,入眼處,一片銀白皚皚。歐陽芸趁雪停走到戶外透透氣,一邊走,一邊聽阿碧說著邊關傳來惡耗,鳳陽王大軍被西戎、南夷前後包夾,現在被圍在渭水關動彈不得,清況危急……
靜靜聽著一切,歐陽芸面色凝重,不發一語,心裡想著一別不過數月,事情竟有如此轉變,不禁感嘆世事無常。
然而,雪上加霜的事還不止這一樁。
才踏進寢殿,就察覺到氣氛不同於以往的凝重。
太醫正在收拾藥箱,燕青面色鐵青站在一旁,攝政王則淡然坐在榻上,一手靠在小方桌上拄著頭,眼眸斂著未張,除了臉色略顯蒼白外,看上去與平時無異。
歐陽芸一臉狐疑,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問:「太醫,怎麼了么?」
太醫只是嘆氣,搖了搖頭,便一句話也沒說地退下去。
「燕侍衛,太醫說了什麼?」太醫不答,歐陽芸只得轉而問燕青。
燕青看著她的目光帶著怒意,咬牙反問道:「這便是姑娘要的結果么?」
她要的結果?她做了什麼嗎?不知燕青為何如此質問的歐陽芸心裡更迦納悶了,正欲問個明白,卻聽聞藺初陽略帶倦意說道:
「燕青,不得無禮。」
接著,歐陽芸看見他眼睛睜開,可是視線卻局限在面前的小方桌,心裡覺得古怪,忙上前確認——
「王爺?!」
話語瞬間全鯁在喉嚨的歐陽芸,被映入眼帘的景象給震懾住了。
「王爺,你的眼睛……」看不見了嗎?聲音已然顫慄不已的她不敢將話問出口,生怕得到的答案一如眼前的殘酷。
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她顫巍巍地向他伸出了手,不斷發抖的手掌在他眼前劃了划,一聲聲輕喚:「王爺?王爺?」
沒反應,他的眼睛一點反應都沒有!
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歐陽芸無力地垂下手,淚水不斷湧出。
聽見她低聲啜泣,藺初陽循聲撫上她的臉頰,溫柔安撫她:「別怕,沒事的,便只是看不見而已。」
他一句雲淡風輕的「便只是看不見而已」,更令她的心都揪了起來,心痛得快不能呼吸了,他怎還能反過來安慰她說沒事?明明都看不見了,怎麼會沒事?!
眼淚簌簌狂墜,歐陽芸不知所措地問:「王爺,我、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
「姑娘沒錯,姑娘一點錯都沒有,姑娘便只是一心為王爺好,又豈會有錯?」
燕青字字句句都充滿怨懟諷刺,歐陽芸覺得莫名所以,卻又隱約覺得自己好像真的陰錯陽差做錯了什麼。
「燕青,退下!」
藺初陽一聲厲斥,燕青便不再多說半句,面色鐵青地退下去。
眼淚不斷奪眶而出,歐陽芸語氣滿是驚慌:「王爺,燕侍衛為什麼那樣說?我是不是闖禍了?王爺,你跟我說說到底怎麼一回事好嗎?」
藺初陽只是沉默。
歐陽芸心裡本就恐慌,加上他一直不正面回答問題,當下放聲大哭,「王爺真看不見我了么?」一邊哭一邊問。
「芸兒,別哭了,本王眼睛就算看不見,也能知道我的芸兒在哪裡。」話落,藺初陽伸出手精準地將她摟進懷裡安撫。
後來,無論歐陽芸怎麼問,藺初陽始終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這個疑問,便一直壓在她心上,一直到兩日後她被送回歐陽母家,橫在心頭上的疑問依然無解。
臘月十八,攝政王眼盲的事情終究瞞不住了。
消息一傳出,震驚朝野,此時距離鳳陽王百日之期還有一天,但鳳冬青已然等不及對外昭告攬權的決心,趁著攝政王抱恙未上朝期間,以其心有餘而力不足為由,當眾宣布削去其攝政大權且暫時圈禁於未央宮內,不日再追究其監國不周之罪;接著又再命人帶著議和書前往渭水關請求休戰,雷厲風行一連頒布數道御令。
當奪權鬥爭如火如荼進行之際,原也身處風暴之中的歐陽芸卻早在前一天就被人護送回歐陽府,徹底被隔絕在宮闈鬥爭之外。
回到歐陽府已經數日,歐陽芸至今搞不清楚那座皇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宮裡也不曾有消息捎來,問父親歐陽賢他也不肯說,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刻意對她封口。
歐陽芸坐在亭中看著小院里的一切,昔日院里滿牆的瓊花早已雕零,入眼處,銀妝素裹,景物全非;以前總笑古人愛悲春傷秋,如今才知人心的滄桑便是這樣消磨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