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可莉。他還記得她是在一個贊助商舉辦的晚宴上結識的華裔富商子女。
一夜暢飲以及激烈的性愛后,可莉隔日一臉委屈的望著他。他桃眉回視,以為對她來說,他的「技巧」很差。
因此,當可莉問他昨夜他因為斕醉而忘情呼喊著的名字是誰時,他完全懾住了。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喝醉酒,或是在喝得意識不清時跟女人上床。
藍妙凡醒來時,發現身上蓋著那條她之前替威爾蓋上的電毯。
沙發上的人不見了。
她揉揉眼,抱著電毯起身,活動了下睡得發麻的身子。意識還有些渾沌的她就這麼抱著毛毯發獃。
「你醒了。」一道男聲從她身後傳來。
藍妙凡一驚,韁硬的轉動脖子。看見威爾一身清爽地的穿著一套灰白的運動服,拿著浴巾正在擦拭頭髮。
「我用你冰箱里的材料做了些三明治.還泡了咖啡。」威爾無視於她那嚇壞的模樣,輕鬆地說。
藍妙凡盯著他的身影,視線隨著他移動的方向而轉動。
「你很介意嗎?」威爾站在餐桌前,迎上藍妙凡的視線。
藍妙凡家的廚房經過設計,採用西方人常甩的那種廚房與飯廳合一的開放式廚房,威爾所站的地方既是餐桌,也可以料理食物,身後是流理台跟櫥櫃。
藍妙凡向來覺得空問很大的廚房,威爾一站就顯得剛剛好,而且他的姿態太過自然,自然到她一時有種錯覺,好似這三年來他都住在這裡,只是不時遠行,到世界各國參加比賽。
「妙子?」威爾的叫唉將她拉回神。「不對,我應該叫你妙凡。」藍妙凡覺得他唇邊的那抹淡淡的嘲諷笑意很刺眼,「你也可以叫我妙子,名字只是個稱呼,你想叫我什麼都可以。」威爾為自己倒了杯咖啡。「我會慢慢改進的。」改進什麼?藍妙凡一臉疑問的看著他。
「既然知道你「原來」的名字,我想,我應該慢慢地將「妙子」改成「妙凡」。
「叫我妙子就好……」藍妙凡囁嚅著說。
她喜歡當威爾心裡那個「妙子」,不想當「妙凡」。
「對了,你三年前怎麼沒有赴約呢?」威爾的口吻活像是跟她談論天氣,一句話讓她的心跳差點停止。
斗天啊……你一定要這樣突然問出來嗎?」藍妙凡只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
威爾笑了笑,「很難回答嗎?」「很難。」藍妙凡瑟縮了下。
「我沒有生氣。」威爾聳聳肩,一臉不在乎,「應該說,我的氣早就消了,我也想過,應該是因為你們東方人比較含蓄,也許我把你的婉拒當成是答應。所以是我不夠……聰明。」他頓了頓,「不過,我還是想從你口中聽到答案。」「所以.你看到那封信了?」藍妙凡輕問。
「嗯,直到前兩天才看到的。」威爾折好浴巾,將之垂放在椅背上,「我不懂,如果你沒想過要跟我結婚,又為什麼寄鑰匙給我?,」「我沒有不想跟你結婚。」藍妙凡闊悶的說,卻在說出口時活像被打了一拳一樣。
威爾看出了藍妙凡出口的話與表情的不一致,一時之間也難判定什麼,他想說些什麼,卻意外地找不到話說。
氣氛沉默了下來,一股鬱悶的氛圍悄悄然地攏近了他們。
「既然沒有不想結婚,那為什麼不來呢?」威爾打破沉默,然後遲疑了下才唉道:「妙子。」妙子。這個名字刺痛了她的心,讓她的眼眶泛紅,這更讓她明白,假裝不在乎比說出真相更難。
「我很想去,可是事情太多.被絆住了……我是想,時間一久,你就會忘了.畢竟我們之間認識的時間太短了。」「你想太多了!雖然時間很短。可是我是認真的。」「你有那麼認真嗎?你到電視櫃下面拿出那本剪貼簿。」威爾疑惑地看她一眼,然後依言打開柜子,拿出剪貼簿。
「翻開。」威爾有種不祥的預感,一翻開,啊啊,果然,上頭每一頁都是他的新聞,不只是巡迴賽的戰績,更多的是他的誹聞。
威爾翻了幾頁,嘆了口氣,合上本子。
「這之後再談,我現在問的是三年前的事。」「既然你對我沒有那麼認真.我相信我三年前的失約也算不上什麼,對吧?」藍妙凡假笑,卻忍不住在心裡暗罵自己的行為活像個心眼狹小的妒婦。
「那是因為我以為你不要我,所以才變成這樣的。」威爾為自己辯解,「我不是怪你.只是我那時太難過,所以需要找點事情分心……」這些藍妙凡都知道,她只是想找理由分散威爾對於自己失約的注意力,望著威爾解釋的模樣,她無法自抑的紅了眼眶,撫撫額,心裡的感覺太複雜,實在很難用言語表達。
如果順利,她會在威爾拿到鑰匙前來時第一時間跟他解釋為什麼不能赴約,如果順利,她也可以第一時間去找威爾解釋清楚,只要跟著網球大賽的賽程跑,總能找到他。
可是,後來造成她不能赴約的「原因」絆住了她的腳步,而威爾,也一直沒有發現鑰匙,然後……即使「原因」不在了,她也沒理由去找威爾了。
「我在我們的新房子前面,等了一個月吧。」威爾其實不記得他等了多久,「我一直以為你來美國有困難,想著過幾天你就會出現,直到安提來找我……啊,他現在是我的教練……」威爾突然沉默了。
藍妙凡望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沒什麼。那些都是陳年往事了,我還提什麼?」威爾自嘲著說。「重要的是現在我人在這裡,我拿著鑰匙來了。」藍妙凡的表情在一瞬間冰封.她的眼鏡……該死的眼鏡,起了奇怪的霧氣,他看不清她的眼神,也無法從她緊抿的唇瓣上判讀。
威爾在等。
靜靜的等。
沉默了好一會兒,藍妙凡推推眼鏡,「失約的理由很重要嗎?」「這件事掛在我心裡三年了,若是不重要,我就不會在看到信的時候來了。」威爾誠實的說,「現在我知道,你當初並不是不想嫁給我,我也想知道我們是不是能夠……」再續前緣。威爾逸去話尾,沒有將話說全。
面對好友與母親,他都可以掩飾自己真正的想法,但唯獨在藍妙凡面前,他不想也不願掩飾,即使他們的足巨離這麼的靠近,呼吸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氣.但是三年時間的隔閡,還是讓他們像是咫尺天涯,兩頭相望,各懷心思。
藍妙凡抿著唇,說不清心頭那緊繃后的釋然,以及緩緩凌遲著自己的心痛是怎麼回事。
「對不起,我失約了,可是那都過去了,現在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藍妙凡哽著聲道歉,她深吸口氣,「我、我有點累了,客、客房在……」「我知道在哪裡。」威爾微微一笑,見藍妙凡一頭霧水的望著他,他好心的解釋,「我醒來的時候有把你搖醒,問過你。」「喔。」藍妙凡完全沒有印象,她按摩著太陽穴,我先休息了,你自便。」「晚安。」威爾只好嘆息著向她道晚安。
藍妙凡則回以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抱著漸漸沉重發疼的頭上樓去。
三年前,威爾是個來到日本后因為語言不通而顯得無助的大男孩。
那是藍妙凡第一眼在車站見到他時的印象,一個人高馬大的外國人,望著地圖,一個字不放棄的念著,想找出目的地。
然後,她注意到的是他背著的球袋。她原以為他是打羽球的,後來才知道是網球。
本來她也應該跟那些日本人一樣,保持觀望的態度,然後漠然的走開,雖有些好心人上前與他攀談.卻因為他不習慣日本人的口音,聽不懂他們說的英文而溝通失敗。
她原本無意為日本人做國民外交,但是,他們兩個人的視線忽然對上了。
而她,就這麼淪陷。
兩個星期後,威爾在離開日本前向她求婚,將戒指以及他家的地址、電話交給她,跟她約好再次相見的日期。
她因為還處於極度的喜悅與震驚中,忘了告訴威爾說她千百個願意,也忘了跟他說她不是日本人,回到台灣后,她與他聯絡,他又開心地告訴她,他已購置新居,說他們約定的那天他會在那裡等她,沒想到,後來她就被那件意外絆住了。
近兩年,她發現威爾在網壇真的打出成績后,便常常勸自己,兩人會在日本相戀只是他一時精蟲上腦,她一時意亂情迷導致的結果,他們陰錯陽差沒有結成婚是對的。
因為結了婚後,威爾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才踏入的職業網球生涯必定會受到影晌,她也必須得捨棄在台灣的一切跟他在美國從頭開始,然後,他們會發現彼此的缺點、文化差異,接著,威爾就會開始自怨自艾一就像她父親一樣。
他會開始除了工作之外,只守在電視前面.守著他的酒瓶,他們不會再交談,接下來,她就會傻得想用孩子來保住婚姻……多麼可怕的景象,多麼可怕的現實。
藍妙凡強迫自己這麼想著,恐嚇心裡那個不停教自己去找威爾的聲音。
她想,再過兩年,那個念頭就會消失無蹤,再過個兩年,她就真正的認命了。可是,老天就是不讓她好過,硬是在這個不上不下的時候將威爾帶到她面前……她該怎麼辦?
「嘿、嘿!妙子!妙子!醒醒!」威爾的聲音穿透藍妙凡的耳腰,喚醒她昏沉的意識。
她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只依稀看見眼前男人的輪廓。
「妙子!妙子!」威爾的聲音愈來愈清楚.但是有道奇怪的聲音夾雜著。
好一會兒,藍妙凡才理解到,那個奇怪的聲音是一個女人的尖叫。
奇怪,誰在尖叫?
「妙子.醒醒。」威爾命令道。
然後,藍妙凡清醒了,那道尖叫也不見了,寂靜的空間里只有威爾和她的呼吸聲。
他們兩人就這麼對望著,誰也沒有出聲,藍妙凡一臉莫名地環視所處的地方,發現這裡是她的房間。「妙子?」威爾略帶疑問的喚著她。
「啊?」藍妙凡覺得腦袋重得跟什麼一樣,又像有人拿刀刺她的頭一樣痛。
「我是誰?」威爾再問,將她放躺在床上。
藍妙凡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威爾是抱著她的。
「威、威爾……」她覺得自己的聲音聽來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怎麼回事?」「你剛剛在尖叫。」威爾替她蓋上棉被后坐在床邊,拿了條擰乾的毛巾擦拭著她滿是汗水的臉與脖子。
原來那道奇怪的尖叫是她發出來的。
「我、我不懂……」藍妙凡想起身,卻感覺到全身的氣力像被抽光一樣,使不上力,而且身子好熱。
「你感冒了,差點轉成肺炎。」威爾將毛巾浸入置於床旁矮櫃的臉盆里,之後擰乾,先細心的折好,再輕輕地貼在她發熱的額頭上。
感冒?藍妙凡對此事完全沒有印象。
她看不清楚前方的事物,於是道:「眼、眼鏡。」威爾替她把眼鏡戴上,眼前視界清明之後,她也看見威爾略微憔悴的面容,心不由得一抽。
「幾天了?」「嗯?」「我病了幾天?」「五天。」威爾微揚起嘴角,「醫生說,你應該是淋了雨,加上氣溫太低,著了涼,他還交代,萬一你有什麼變化,要馬上送醫。」「喔。」「我想,你應該不記得了吧?」藍妙凡無言地看著他,等著他說明。
「你捉著我大叫,說你不要去醫院,我只好請暘請醫生出診,醫生說你病得很重,得去醫院,但是你還是一直叫著不要去醫院,我們只好跟醫院租器材搬回來。」威爾看見她的目光正在梭巡醫療器材、笑道:
「這兩天你狀況穩定了,所以器材搬回醫院了。」「喔。」藍妙凡鬆了口氣,但不是為器材的問題,而是她以為的身歷其境,且乃實只是場惡夢。
「既然你醒了,就把葯吃了吧。」威爾扶她坐起身,在她腰后塞了個抱枕,然後將水杯與葯分別放在她的手裡。
見她乖乖地吃下藥,他不由得笑了。
「你笑什麼?」藍妙凡不解地看著他。
「你醒了,真好。」他真誠地說。
她一愣,接著緩緩地道:「這五天,給你添麻煩了……」「我不怕麻煩。」威爾握住她的手,「這幾天,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藍妙凡有種不妙的感覺,可是仍情不自禁地問出口.「什麼道理?」「時間跟空間都可以跨越,唯有死不能。」威爾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這麼說。
「所以,你的燒退了,清醒了,我真的很開心。」藍妙凡任由他撫著她的臉頰,拭去她不知何時落下的淚。
「睡吧。」威爾拿開她身後的抱枕,扶著她躺下。
「威爾。」她在他取下她的眼鏡時喚道。
「嗯?」「這幾天我有常常像剛剛那樣尖叫嗎?」「還好,你會……呃,睡著說話,中文怎麼說?囈語?」威爾詢問道。「偶爾才尖叫。」「對,囈語。」藍妙凡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唇。
威爾見狀,拿棉花棒沾水,往她的唇上抹去,「還要嗎?」藍妙凡點點頭,威爾笑了。
「笑什麼?」「你的聲音都啞了,不知道是病菌感染還是尖叫叫啞的。」威爾看上去很開心。
「這很好笑嗎?」她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笑的。
「抱歉。」他含笑道歉。
「我都說了些什麼?」威爾的態度變得很親密.她有些害怕那是因為她的囈語泄漏了什麼。
「什麼?」「囈語.夢話,我都說了什麼?」威爾眯起藍眸,笑著搖頭,撩開她黏在額頭上的發,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沒什麼。再睡一下吧,晚一點我會教你起來洗澡、吃飯。」「威爾。」藍妙凡回握住他的手,想知道答案。
他將手指與她的緊緊交握,沉默了下才說:
「你在夢裡叫姊姊,叫媽媽,叫我。」「喔。」她狼狽的垂下眼睫.「沒、沒說其它的?」「你真的要聽?」威爾故作神秘的問。
藍妙凡一顆心幾乎提到喉頭、生怕自己真的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你怕你在夢裡把三年前失約的原因說出來了?威爾藍眸發亮,語帶笑意的問。
聞言,藍妙凡安心了.以輕鬆的語氣說:
「你會這麼問,代表我並沒有說。」威爾沒有反駁,也沒有追問,只是道:「好,那你願意睡了嗎?」藍妙凡點點頭,合上眼。
「對了。」「嗯?」合上眼便覺疲累的她輕應一聲。
「我會留在這裡。」「喔……」「直到腰傷完全痊癒之前,我大概還有半年的時間。」藍妙凡睡著了,並沒有聽見他說什麼。
威爾也知道她沒有聽見,於是只是俯首輕輕地吻了下她的唇,便端著臉盆離開。
反正他有的是時間。
是的,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