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直接殺了我吧!」
宋相如虛弱地抬起頭,一雙毫無生氣的眼直瞪著李卓群。
從崩潰發狂邊緣冷靜下來,她的情緒已空茫,痛過了頭,反而不再感到疼痛。
反而覺得可笑。
老天把她的人生劇本編得真爛,這種戲,誰要看?
辛苦地為媽媽和弟弟活了二十八年,突然之間,他們全消失,離開這出爛戲,走了。
那她還在這裡做什麼?還活著做什麼?
乾脆一起走吧!一起消失在這世界吧……
「呵,怎麼,現在不怕死了嗎?」李卓群譏諷。
「反正你也不會讓我活,那就乾脆一點,一槍殺了我。」她本來還擔心,要是死在這裡,媽和弟弟怎麼辦?現在倒好,他們先走,她也沒牽挂了。
「宋相如,你給我振作一點!」余定閑驚凜地斥罵。
「哼,你叫她振作?她會這麼可憐,你不是也得負一部分責任嗎?」李卓群突然把矛頭轉向他。
余定閑臉色一沉。
「相如啊,你剛才還在替這小子擔憂,可他應該早就知道你母親出事了,卻瞞著你不說,還要你繼續勾引我,好幫他得到智慧型手機的機密,這種自私惡劣的男人,你不恨嗎?」李卓群故意挑撥煽動宋相如。
宋相如原本麻木的心顫了一下,僵硬地看著余定閑。
「你……早就知道了嗎?」
余定閑怒瞪著李卓群,忽然醒悟,那些新聞簡訊就是他傳來的。
這小子簡直把他和宋相如玩弄玩股掌之中。
李卓群譏諷地瞅著他,眼裡全是惡劣的笑意。
「余定閑,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嗎?」宋相如再問一次。
余定閑把目光拉回,盯著她半晌,不但不解釋,反而直接道:「對。」
不論他早知道,或是晚知道,都沒什麼差別,在當下那一瞬,他就是不想告訴她,至於不告訴她的真正理由,是要她繼續完成他的計劃,還是怕她傷痛崩潰,他也不願意去細究。
她怔愕地瞪大眼睛。
他早就知道了,卻沒告訴她,還逼她去菁英宴,逼她完成他的計劃?
倏地,一個恐怖的想法鑽進她的腦中。
她想起了他的威脅。那時,他威脅她,如果她不聽他的話去勾引李卓群,他就要告訴她母親他們之間的醜惡關係……
「你……是不是……對我媽說了什麼?」她顫抖地問。
他直視著她起疑的眼神,眉心蹙了一下,但隨即又像是決定了什麼,很快扮起了邪惡俊臉,嘴角冷冷一勾。
「是啊,我說了,我告訴你母親,你為了兩百萬,甘願成為我的女奴,被我糟蹋、凌遲、使喚。」
她呆駭著,驚喃顫抖地道:「你……告訴她?你居然……告訴她這種事?我都已經乖乖聽你的話了,你自私可以不守信用?怎麼可以……」
「天啊,原來是這樣,你媽才會受不了打擊自殺啊!余定閑等於是害死你媽媽和弟弟的間接兇手。」李卓群在一旁鼓噪嗤笑。
兇手!
沒錯,余定閑就是兇手!都是他害的!媽一定是受不了刺激,對她太失望,才會帶著弟弟去死。
「你這個混蛋,你這個殺千刀的惡魔!你害死了我媽和弟弟,就是你——」
她痛恨地對著他厲吼。
「我本來就不是好人,這點你比誰都清楚。」余定閑任由她惡罵,一臉深沉。
對,恨吧!盡量恨我吧!恨一個人也是種力量,這樣你才有意志活下去。
他在心裡暗忖,只要她能振作,他不介意再當一次壞人。
「你根本不是人!你不是……」她怒喊哭泣,痛得麻木的心,再次因恨意而狂跳,逼回了她的感覺,也逼出了她的眼淚。
為什麼她會愛上這個壞胚子?為什麼她最愛的男人卻害死了她親愛的家人?
這股仇恨,要怎麼解?
「余定閑,把一個愛你的女人糟蹋利用到這種程度,你實在真惡毒啊。」李卓群嘲弄道。
「就算這樣,我相信,這女人也還是愛我。」余定閑自負地哼道,繼續在宋相如著火的心上加油。
宋相如一震。這男人太了解他對女人的毒性了。
太可惡……
「哼,死到臨頭還這麼囂張。」李卓群罵道。「相如,你也別太難過,我會讓這傢伙比你先死,替你出氣。」他陰狠一笑,舉槍再瞄準余定閑的頭。
「遊戲繼續。我猜,這次一定有子彈。」
宋相如的心不自覺地停了一秒。即使再恨,這一刻她仍無能地為他擔驚受怕。
她氣苦,真恨自己。
「看好啊,相如,仔細看他腦袋開花。」李卓群預告著。
余定閑凜然變色,心裡其實非常緊張,他很可能就死在這一槍。
就在這一瞬,電腦突然響起了奇怪的聲響,李卓群分心轉頭,余定閑立刻趁機連人帶椅朝他衝撞而去。
「砰!」他的手被撞歪,子彈偏移,正好射中後方一些不知名的鐵桶,頓時竄起了大火。
一股汽油味散發出來,余定閑大驚,李卓群卻陡地大笑,一拳將他擊倒。
「哈……這是準備給你們用的,沒想到你等不及要被活活燒死!哈哈……」
余定閑人和椅子側倒在地,見火勢隨著汽油一路往這裡燒來,駭然恐懼。
宋相如驚駭地瞪著那團火,渾身一僵,嚇呆了。
她的意識瞬間拉回到十歲的那塊火警中……
「你們就在裡頭做一對火烤鴛鴦吧!不過你們還是有機會逃生,等火燒到那裡的瓦斯鋼瓶,這裡轟地一聲,炸出一個大洞,就有出口了!哈哈哈……」李卓群惡獰地大笑。
這時,大火不知燒到什麼物品,噴竄出許多火苗,火苗像小煙火般四射亂放,其中一團正好飛落李卓群的頭髮,燒了起來。
「啊!該死!」他拚命拍打滅火,跳著大叫。
余定閑見他不斷跳了過來,於是伸出長腿絆他,他沒留意,向後踩到余定閑的腿,整個人失去重心,頓時向後摔倒,後腦撞上木箱箱角,當場暈了過去。
這一變化讓余定閑又驚又喜,急忙掙扎移動,利用地上殘餘的小火苗燒斷背後手腕的繩索,再起身幫宋相如解開束縛。
「快走!這裡快燒起來了!」他拉住她的手急喊。
但她木然地甩開他,無神地道:「我不走,火來了,我爸來找我了……他氣我沒救他……」
余定閑一愣,隨即扳住她的肩膀怒喊:「你醒一醒!留下來你非死不可!」
「我是想死啊。我根本不想活,不該活……大家都死了,我也要一起走。」她幽緲地看著愈燒愈近的火焰。
他一氣之下,用力打了她一巴掌。
「你在說什麼傻話!」他大罵。
她倏地清醒了,怔怔地看著他。
「誰准你死了?早知道你想死,我又何必來救你?」
她氣火攻心,所有的煎熬痛苦整個爆發出來。
「我有叫你救我嗎?我有嗎?你這個混蛋,都是你!這一切都是你!為什麼我會愛上你這種人?因為你,我痛苦得天天都想死,如今,我更對不起我媽,對不起我弟弟,對不起我自己——我發誓,不管是生還是死,我再也再也再也不想見到你,我要把你趕出我的生命,不論是以前,以後,還是嚴重,都不想再遇見你,永遠不再和你有任何牽扯!」
她那激切的痛喊撼動著他的耳膜、他的胸膛,他,竟然第一次感到心痛。
但,更感到憤怒。
他第一次愛上一個女人,為了這個女人,他甚至不顧危險來到這裡,但她現在卻只想和他做徹底切割?
不!他不準,既然讓他愛上了,她就只能留在他身邊,哪裡都不能去!
「不行,我偏要和你繼續牽扯!宋相如,你永遠別想甩開我,你的人、你的命、你的心都是我的,我不放手,你也別想從我身邊逃走!」他也大聲吼她。
她狠狠地瞪著他,又氣又恨,眼淚直流。
好過分,好霸道!這個人不論是什麼時候都只為他自己,可惡透了……
「我們得先想辦法開門……我不想死,你也必須給我活著。」他斬釘截鐵地道,然後衝到筆記型電腦前,叫出監控畫面,果然被設了密碼,無法開啟。
「shit!這密碼是什麼?」他煩怒地大罵。
宋相如站在他身後,發現地上有片尖利的玻璃碎片,心一擰,慢慢彎身撿起,一步步走近他,瞪著他寬闊的背,接著舉起玻璃碎片,對準他刺下——
可是,就在尖端離他背幾公分處,她猛地停住。
心狂跳著,她吸口氣,重新舉起,再用力刺下……
手,還是在半空停止不動。
她開始發抖,淚迸出了眼眶。
沒用的人!連這種事也做不到……
「刺啊!為什麼不狠狠刺下去?」余定閑突然開口,轉身看著她。
她愕然傻住。
「要不要我教你?這種時候,什麼都別想,用力刺下去就對了——」他說著抓起她的手腕,用力拉向他的胸口。
「不要!」她嚇得驚叫,使勁甩開他,手中的玻璃順勢甩了出去。
他盯著她,輕哼道:「我就說,不論多恨,你還是會愛著我。」
她蒼白地顫抖著,哽咽不語。
可恨!太可恨!明明這人害得她如此凄慘,她為何就是下不了手?
就在這時,火又爆燃了一下,小火球四竄,余定閑轉頭一看,火就要燒到第一支瓦斯鋼瓶了,他大驚失色,抓起那台筆記型電腦強拉著她直奔鐵卷門。
「你要是敢死在這裡,我絕不會放過你!」
宋相如掙不開他的手,就這樣被他拖著跑,但跑沒幾步,一陣爆炸,許多雜物震飛,他幾乎沒有多想,立刻將她拉進懷中,撲倒在地。
轟隆的聲音震得整間倉庫晃動,也震得灰煙四起。
她躲在他保護得緊密的臂彎里,心頭一陣糾結撼動,從剛才就沒停過的淚又一次在臉上泛濫。
這個男人,為何總要把她在愛恨兩端拉扯?為何不幹脆讓她一直恨下去就好?
余定閑緊摟著她,也有半秒的呆怔。
因為在這一瞬,他竟把她的命,看得比自己還重要。
這種事,他曾以為永遠不可能會有,以為這種愛情,絕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
這種愚蠢得要命的愛情……
片刻后,爆炸餘威暫歇,他甩開腦中的雜思,焦急地瞪著鐵卷門的方向,開始擔憂,要是電源炸斷,鐵門就打不開了。
於是他急忙起身趴在地上,打開電腦,繼續嘗試解開密碼。
宋相如看著他為了保護她,背後被雜物砸傷的痕迹,胸口一熱,心裡已有打算。
「我來開。」她逕自將他推開,按下四個按鍵。
頓時,鐵門啟動。
「你怎麼知道密碼?」他驚愕地瞪著她。
「我剛才有看見他輸入的鍵盤位置,猜想應該是這密碼。」她低聲道。
「你在這方面真厲害啊,班長。」他沖著她一笑。
她心揪擰了一下。對他,她真的一點抵抗力都沒有,但她真的不想再愛他了,因為愛得太累,也恨得太累。
「快走!」他拉起她,再次往鐵門跑去。
但鐵門開到五十公分高時卻突然停住了,然後,當他們靠近時,竟然又開始下降。
「糟了!快,快躺下鑽出去!」他驚喝,將她往前推。
她掙開他的手,後退一步,對他道:「你自己走吧!」
「什麼?」他臉色一變。
「我不想再和你一起活在這個世界,所以,我要留在這裡,你走吧!」她再後退。
不能愛他,又無法恨他,君唯一的辦法,就是永遠離開他。
這樣,她既對得起母親弟羊弟,也能徹底從痛苦中解脫。
他怒眉一聳,怒吼地沖向耳她,急扣住她的手:「別想!你別想用死甩開我,跟我走!」
「放手吧!我不要再和你卯這個惡魔在一起,再也不要見你!」她哭喊。
「不行!愛也好,恨也罷,你非得和我在一起不可,我要你永遠留在我身邊,不準逃!」
她不懂,不懂他為何對她如此執著,就讓她走,讓她消失,讓兩人不再有牽扯,不好嗎?
他抓拖著她,回到鐵門前,用力將她往外推。
「不要……」她掙扎低泣。
「快出去!」他將她身體推出門外,自己也躺下身,急滾出去。
然而,當他出來了之後,卻發現有人抓住她的腳踝,將她硬拖了回去。
「啊!」她驚叫著。
「相如!」余定閑驚駭大吼,連忙從鐵門下抓緊她的手,想再將她拉出,但鐵門已壓低人無法通過了,眼見就要落地。
「哼,我絕不讓她走……我死,也要她陪葬!」李卓群粗喘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余定閑臉色刷白,大喝:「李卓群,你快把門打開,裡頭快要連爆了,難道你也想死嗎?」
「這門我後來設定,只能開一次……就會永遠……關緊……」李卓群似乎受了傷,話聲斷續。
「不!」余定閑駭然倒抽一口氣,更握緊宋相如的手。「不行!李卓群,放開她——」
宋相如看著他那緊扣得關節泛白的五指,彷彿他有多麼不舍,彷彿……他有多愛她。
她忍不住啜泣。
只要他對她有那麼一點點的愛,就夠了,就夠了……
「你就痛苦地看著……她死!」李卓群陰喘著,笑著。
「該死!」余定閑大吼。
「快放開我!不然你的手會壓斷!」宋相如哽咽著低喊,急著想掙開他的手。
「不,我不放!」余定閑顫吼,全身血液幾乎凍結。
門就要頭上了!
門已經有點壓到他的手了……
「放手吧!余定閑,一切都結束了……我和你,都結束了……」她說著,一個使勁,抽回了自己的手。
「相如!」
門重重地關上,而同一時間,倉庫內的鋼瓶引爆——
轟!
這爆炸的一瞬間,余定閑的心彷彿也跟著炸碎,他睜大雙眼瞪著那扇迅速變形的鐵門,腦中嗡然之際,突然響起了白睿安的冷諷——
你會有報應的!
這,就是他的報應。
有好多人來來去去。
有時吵雜,有時安靜。
但聲音都很遙遠,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完全聽不清楚。
還好,這些都不能影響她,她還是繼續睡著。
對,她在睡覺,睡得好沉、好舒服,好像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平穩放鬆地睡過。
她甚至沒作任何夢,腦中是一片純白,乾淨、沒有污點,思緒也是凈空的,毫無牽挂,不沾惹任何塵埃。
她好喜歡這樣,所以她不想醒來。
一點都不想……
可是,有一天,有個聲音把她吵醒了。
「你給我張開眼睛!宋相如,我不准你用昏迷來逃避我!」
「宋相如,我的忍耐已經到極限了,我命令你馬上張開眼睛」
「宋特助,你已經昏迷兩個月了,傷都好得差不多了,該回去上班了。」
就是這個吵死人的聲音,一再地驚擾著她的熟睡,害她不得安寧。
「定閑,你安靜點行不行?你讓她好好休息。」一個淡淡穩重的女聲道。
「她已經休息兩個月了!特休早就請光了!我不准她再續假!」那吵死人的聲音又開口了。
「這是公傷,而且是因為你才受的傷,你還敢發脾氣?」另一個男子的聲音略微低沉。
「你閉嘴,白睿安。」
「你對救命恩人是這種語氣?要不是我和正心覺得不對勁,拚命找到你,你就完了。」
「我可沒叫你救我。」
「哼,早知道就讓你被炸開的鐵卷門碎片射穿算了。」
「我是很想試試,誰要你多事。」
「你……」
兩個人像小孩一樣吵架。
「好了,你們兩個還是高中生嗎?真幼稚。」那穩重的女生喝道。
「是他不知好歹,正心。」
「是你惹我的。」
「都閉嘴!這裡是醫院,要吵給我滾出去!」
這下子終於安靜了。
呼……
她滿意地嘆口氣,正想再睡一下,那個吵死人的男生又羅唆了。
「到底是什麼問題?除了身體的灼傷,腦部不是很正常嗎?為什麼她就是不醒來?」
「班長也真是命大,爆炸的瞬間,正巧李卓群抓住她,擋在她背後,再加上鐵卷門被炸破,她整個人被震飛,才能活下來。」那女子道。
「是活下來了,但好像都不願意醒來。」聲音低沉的男子這樣說。
她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說什麼,是誰和她一樣不想醒來?
「她身上發生太多殘酷的事了,可能是這樣才想躲進沉睡中。定閑,她母親和弟弟的事……」
「都處理好了。」
「事情可以處理,心情卻不見得能處理。一想到她醒來得面對那些事,我倒寧願她繼續昏迷。」
「不行,她該醒了,我不喜歡看她這樣一直躺在這裡。」
「你不喜歡?你就是這麼強霸,她才更不想醒來見到你。」
「白睿安,你……」
她終於忍不下去了。這些人就不能去別的地方聊天嗎?非得在她耳邊嘰嘰喳喳不可?
於是,她睜開眼睛,本來以為自己能大聲罵人,可是說出口的聲音卻很無力。
「你們……好吵……」
三個人影立刻圍攏過來,出現在她眼前。
其中一個俊雅斯文的男子,驚喜地握住她的手,激動低喊:「你終於醒了!」
她眨眨眼,看著他,好半晌,才茫然地問:「你是誰?」
那男子的臉色瞬間凍結,其他兩人也愕然瞠目。
接著,她又皺起眉,問了第二個令所有人震驚的問題。
「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