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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繩的冬天原來也是這麼冷啊……

1月中的時候,我跟長谷川先生一起到了沖繩,事先沒有打什麼招呼的我們,其實是來抓人的——還沒到新年,我們的台柱之一就給我潛逃了。逃到了這個天寒地凍的、冬天的沖繩。只給我一通電話:我辭職。

浪好大……不停的颱風雨下面南國的樹搖搖欲墜,好象有點感冒的我頭昏腦漲,座位很難受,強打起的精神為自己好象回到了美國那樣的景色而突地興奮起來……

「我還是喜歡東京。」長谷川先生說:「就算它污染也好擁擠也好,人還是喜歡自己成長的地方。」

「我也是……」是啊,即使是那樣相象的西海岸的颱風登陸,或者是廣袤的平原曠野,我還是,喜歡自己那個擁擠的複雜的大都會。

有著長長的腿寬闊肩膀的那個大男人好象又有點晒黑了,不過笑容依舊爽朗——正在整理店前被風衝倒的涼棚的千堂瞪大眼睛,然後從眼睛里開始笑,笑得更自如更自然——相較之下,那個穿著精緻的西裝閃亮的皮鞋流連在燈紅酒綠中的大男人的笑現在想起來竟是那麼蒼白無力了。

「喝點什麼暖暖身子?你不行。」指住我,他笑著問長谷川先生:「治好了么?」

而那個人卻皺起眉來說:「咖啡咖啡……算了,給果汁就行!」

抗議無效……唉,上次不過是喝了半瓶紅酒,又不是烈酒,我第二天還是不爭氣地胃痛了一天,所以……抗議無效……

店子小小的,附上藍天帆船的菜單上只列了各種咖啡飲料和調酒,簡單的餐點,雖然大雨傾盆,還是有幾對情侶坐在窗邊看外面的狂風暴雨。跑堂的好象是打工的學生,千堂調酒的手乾淨利落……

「筱井呢?」這麼好的情調,長谷川先生卻一開口就直中紅心……我不禁偷偷碰碰他的手,再抬起眼睛的時候,卻發現千堂在笑的是我:「喲喲……打情罵俏……」

「剛剛出去了,我們訂的貨因為颱風不能到,他去別處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千堂也坐了下來,望望外面的風浪震天,

「他是什麼意思?是你要他辭職的嗎?」一點不客氣,直截了當質問的人是長谷川先生,唉,他本來就是這樣不會轉彎抹角的強橫人啊……我也附和地問,不過根本降低了質問的成分:「他過來這裡說了什麼嗎?」

「餓了嗎?要不要吃點什麼?……啊,我還是關店好了。」那兩桌客人剛好要起身離開,千堂順便把店門關上了。然後站到了吧台後面去,開始整理一籃的麵包……

——逃避話題啊?我和長谷川先生面面相覷。

切成片的細乾酪白麵包,夾著新鮮的生菜和火腿做成的總會三明治,一看就是天然的乾酪片旁邊是誘人的花生醬……嗚……吃慣了西菜的我的胃開始喊了起來……真好吃……

「跑來這麼遠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再說。」笑眯眯的千堂,擒住了我的弱點般引誘著我……長谷川先生也點點頭,把三明治推到我面前:「胃酸過多又該難受了。」

嗯……空泛的胃經過嚴痛的洗禮後知道了吃東西的快樂,那種硬將胃用酒精侵蝕的傻事好象惡夢一樣醒來就不願再想起。人生在世,有愛的人被人愛著,吃得飽穿得暖,從事著自己勝任愉快的工作,還有什麼不滿呢?享受現在的時光吧……身邊有他溫暖的注視,不再感到難過了,不再有被世界拋棄的悲傷,我也在這裡,在這世界的一隅里,有人愛也愛著人。

我還能要求什麼呢?

過分沉浸在我們的世界里,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潛逃分子也笑眯眯地坐在了我們對面——我回神,才發覺嘴角的肌肉已經劃出了一個甜蜜滿溢出來的微笑……

「呃……」突然地就說不出話來了,因為筱井的笑分明就是知道我和長谷川先生的事並且露出了那種「同謀」的會心笑容……難道……

「我想和,前輩在一起。」

簡單而直白的話語,如此簡單卻道出了他們的生命已然相連的事實——

無法想象眼看著其他男人之間的愛情這種東西存在的方式……我是只自欺欺人的鴕鳥,也許那就是我心裡最深的隱私,不願去揭開蓋子,不想被同性戀這個詞語壓在背上,不想聽到變態這個罵聲……甚至,這樣地自己蒙上自己的眼睛,寧可相信我們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我們的愛,超過了性別的差別,或者說,我已經忘記了什麼叫:「性別」……

而現在,我的眼前,就有了鏡子一般的,我的愛我的激情的印證。

下意識地想認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我是把頭藏在沙礫下面活過來的嗎?……生命終究有真實的一面……並不是,只有我是這樣地愛著,真正地愛著另一個男人……

不知道……怎樣說明我混亂的思緒,可是,我真的,是被他們的告白震懾得愣住了——長谷川先生……政人……求救一般……我的視線轉向了我的依靠:他倒沒有非常地表現出那種驚訝,不過他的眼睛里有著不同尋常的光芒:好玩?驚訝?或者是同盟?

千堂依舊用著他那個鑲嵌著一隻銀鷹的打火機,「鋥——」一聲輕響,在些許的沉默里爆發出小小火焰來……

「這附近有酒店嗎?」長谷川先生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然後,千堂微笑著回答:「不用到外面住啊,難得來一次,住我這裡就行啦!」

乾燥的新的床單,帶著陌生的洗滌劑味,摩擦在肌膚上干刷刷的。外面的雨聲漸次大了起來,這個連霓虹的色彩都湮滅在風暴里的雨中世界的一隅,我內心的躁動郁煩也如水潭波紋,一點一點消失……

我在煩什麼呢?

生活里的哀傷為難,都必定車到山前必有路,

可是心底這樣的忐忑又是什麼?

焦慮的時候連胃也好象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悶燒著——店裡的生意,筱井走了之後,能不能把他的客人群穩定下來,實在不行,我自己出馬也還是有一定把握的……

我愛這份工作嗎?

發現到自己在苦悶的同時,發現自己在問著自己:我愛這份工作嗎?

捫心自問——是世界將我逼到絕路我才踏上這一行的。

干久了,追隨著佔據了我心的那個最重要的人的步伐,一天天走到如今這個時期……歲霓虹的斑駁迷離之色,我是不是,已經全身心地融入了呢?

門一響,長谷川先生走了進來——這個千堂!明明是故意的!把自己的房間讓給我們,可是、可是、可是!只有一張雙人床……千堂卷著自己的東西,到筱井房間去了——想到這裡,心中一動:難道?他們,沒有……住在一起?有點疑問。

可能用了十分種沖了個澡,長谷川先生掀開被子滑過來時,一股寒冽的顫慄穿越而來……可是我歡迎這種,自然而然的,接受了他的唇——很熱,因為肌膚的寒冷因而內里火熱。

——他的手也是冷的,全身肌肉緊繃著,眼神沒有笑容——簡單明了而熟知彼此的慾望要求……

張開腿,昂起身體。

——讓我心愛的人的體溫和熱情焚燒掉一切悲傷煩躁不幸不安困惑……

在你的懷中,在你的眼中的我,

有忘記世界的勇氣。

這就是愛的味道吧?

敞開自己,擁有他的全部。

真心、真心、真心,愛著的味道。

「你叫得真大聲……」好象帶著點笑意,吻了吻我還恍惚失神的唇,然後又恢復了冷靜的聲音:「我想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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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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