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隔天,嚴致一整天心情都不太好,明明他不用再早起,更不用放下工作去當別人的司機,擺脫了被人糾纏的命運,應該覺得很輕鬆才是。
想著想著,嚴致的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羅寄凡那條長馬尾在他眼前晃啊晃,她好不瀟洒地甩甩頭髮,隨性地走上了危險的道路……
嚴致揉了揉眉心,不想再回想剛剛腦海中的畫面,也覺得自己很怪,羅寄凡跟自己毫無關係,他根本沒必要管她,也不需要為她擔心。
「咦?今天怎麽這麽晚才來?」蔡依依看到嚴致依照正常上班時間出現,經過她的辦公桌時,不禁調侃,「臉色不太好哦。」
嚴致定住腳步,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臉色真有那麽差嗎,「沒接到早上固定的電話,自然就晚了。」雖然六點他還是準時醒來,但是又沒人叫他,他幹嘛起床?這是最近養成的可悲生理時鐘,調節幾天就能恢復正常了。
「什麽,你終於跟那個morningcall的可疑女人分手了?」蔡依依笑說:「什麽嘛,我還以為你很愛她呢,整天都膩在一起。」
「都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嚴致也懶得解釋,如果有那樣的女朋友,他恐怕會夜夜失眠作惡夢吧。
「別黑著一張臉嘛,你有沒有好好問人家為什麽跟你分手啊?女人嘛,大多口是心非,也許有什麽隱情,你雖然工作能力很強,但私人感情方面真應該多動一點腦筋。」
嚴致理都不理蔡依依的風涼話,推門進了辦公室。
羅寄凡能有什麽隱情?應該說……她還能有多少隱情?
那天他問她,既然她來這是為了調查事情,為什麽還要他接送她上下班,就不怕節外生枝嗎?
羅寄凡竟然理直氣壯地回答他,「你以為什麽叫即將嶄露頭角的自由記者?就是很窮的無業游民的意思啊,會順便找上你,當然是因為可以省車錢了,難道我不用為吃飯考慮啊?」
省車錢……他對她而言就是這樣的存在,他還以為她把真相告訴自己,是對他有了進一步的信任,雖然明知道自己被她當司機使喚,但最後確定,經過這麽多日子的相處,他仍然是個用不到就可以隨手丟棄的工具時,他還是很失望。
隨便她吧,跟他又有什麽關係,嚴致拿起一份資料,眼睛盯著上面,卻一個字也讀不進去,該死!
當天夜裡,嚴致把車停在能夠看到那間俱樂部的陰暗處,車上還準備了過夜的食物,他甚至還準備了一隻望遠鏡。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自己看了太多關於FBI的電影,竟然還真的做出蹲點這種萬分可疑的事情,要是被人發現,他會不會被全公司的員工恥笑?
只能怪自己這種拗脾氣,一旦認定的事,不探究到底連吃飯都沒味道,為什麽他就是放心不下羅寄凡呢?就好像她一定會露出馬腳一樣,她好歹也是個成年人啊,而自己對她的了解又有多少,竟然像擔心小孩子一樣,非得看到她平安下班離開這裡才踏實。
嚴致就這樣守了大半夜,好在什麽事都沒發生,而就在快到羅寄凡下班的時間時,他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俱樂部里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沒多久幾個警衛也追了出來。
嚴致真不知道該不該佩服自己,沒想過會不會因此給自己惹上麻煩,他發動車子飛快地追了上去。
羅寄凡看到他的車停在自己身前也嚇了一跳,但她仍毫不猶豫地上了車,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就像他們已經預演了很多遍一樣。
車子一路狂飆,好在時間尚早,路上沒什麽車,嚴致沒費什麽心力就擺脫了對方的追趕。
羅寄凡看到放在車上的食物,還有那隻望遠鏡,她看著嚴致專心開車的側臉,有些呆了。
「是不是沒見過這麽傻的人?」嚴致沒有看她,但能感受到她的視線。
羅寄凡僵笑了兩聲,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過了半天才有些怯怯地說了句:「謝謝啊。」
「你的謝謝可比我的值錢多了。」
哇,原來他也會諷刺人啊,看來是真的生氣了,不過羅寄凡只能繼續僵笑,誰教他還滿有理由生氣的,這時候就不要和他吵嘴了吧。
看羅寄凡很識趣,乖得跟什麽一樣老實地蜷在旁邊,倒真是能屈能伸,嚴致一肚子氣也沒處發泄,等到頭腦徹底冷靜下來,氣也全消了,自己的脾氣也未免太好了吧,他頭一次厭惡自己為人稱道的好脾氣。
羅寄凡不能回自己的住處,因為那傢俱樂部的人知道她的住址,但她也沒想到嚴致竟然會把她直接帶到他家去,他家雖然不是什麽別墅豪宅,但跟自己那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找不到的雅房相比,已經有如宮殿一般豪華了。
羅寄凡在公寓門前就開始感嘆,進了屋子更是伸長了脖子,恨不得從門口一眼就看進他卧室的衣櫃里。
「哇,你家這麽大,就住你一個人不浪費嗎?天啊,還有書房,你還有自己單獨的書房。」羅寄凡在嚴致還在換鞋的時候,已經在人家公寓里逛了一圈。
看羅寄凡那麽開心,嚴致心裡只有佩服,真不愧是敢一個人潛進那間俱樂部的她,他真想知道她的神經是怎麽長的,不管怎麽說他跟她並不算熟,她一個女人突然被帶來男人家裡,也未免太興奮了吧?
等嚴致也進了屋,看見羅寄凡舉著一架木製飛機模型仔細端詳著。
「這是你自己做的?」羅寄凡絲毫沒理會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小小驚訝,「我剛才在你書房還看到了製作台,你是木匠啊?」
「是我個人的興趣。」
「當興趣太可惜了,這個完全可以拿去賣啊,只不過為什麽沒上色呢?」羅寄凡問他。
「因為我不會。」嚴致說著,接過她手裡的飛機放回原處。
「不會,你是色盲嗎?」見他不理自己,羅寄凡眼睛掃過那架飛機,嘟囔道:「太可惜了。」
「你剛剛還被幾個彪形大漢追趕,你都忘了嗎?」嚴致不得不提醒她,「如果不是我在那裡,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我早就跟你說過,這種事太危險了。」
「有什麽關係,我這不是平安無事嗎,說明我福大命大、逢凶化吉,正是做這行的料。」羅寄凡往沙發上一坐,從口袋裡掏出一隻隨身碟,得意地向他展示,「就算他們去搜我家也搜不到什麽東西,只要有了這個,還有昨天拍到的照片……」她想著想著,不禁笑了出來,「離我出名的日子也不遠了。」
「為了出名連命都不要了?」雖然沒有這麽誇張,但要是她,總覺得不能放鬆警惕。
羅寄凡愣愣地看著他,「你幹嘛生那麽大的氣?我只是堅持自己的夢想啊,等我出名的那一天,你可不要哭著求我採訪你。」
「我又不是什麽黑心企業,才不需要你的採訪。」嚴致一副生悶氣生得很辛苦的表情。
羅寄凡眨了眨眼,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口無遮攔了,她知道他是為自己好啦,只不過她不習慣而已,他又不是她爸,幹嘛要對她這麽苦口婆心?她只是想活得隨性一點,他的擔憂太沉重,她可承受不起。
「好啦,我是真的很感謝你,我能逢凶化吉還不是因為你的幫忙,你搞不好是我的福神呢。」羅寄凡試圖討好嚴致,燦笑著奉承道:「你看你跟我非親非故,雖然說撞了我是你不對,但你的補償已經超出預期了,不僅救了我一命,還收留我這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我怎麽會不感恩呢。」
「等等。」嚴致掐了一下眉心,先不管撞她是誰不對,「我什麽時候說要收留你了?」
羅寄凡瞪著大大的眼睛,一副無辜的驚訝狀,「你明知道我回不了家,還把我帶到你家,不就是要讓我在這裡避難嗎?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多想的,你是有錢人里少有的正直類型,面對你這顆善意的心,我是不會拘謹的,我會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也不會給你添麻煩,我懂的,你放心好了。」
嚴致的喉嚨動了動,想說點什麽,最後他放棄了。
「欸,你去哪裡?」羅寄凡看他話說到一半自顧自走了,不禁叫住他。
「睡覺。」嚴致疲倦地走到卧室門前,說:「我困了。」
羅寄凡點點頭,「那我就睡沙發了,等你睡飽以後,再具體討論我要睡哪裡吧,對了,電腦可以借我用嗎?我要整理一下資料。」
「隨你。」
於是羅寄凡就在嚴致家住了下來,不過她很懂事地告訴他,她是不會住一輩子的,等她的報導有報社要買,她手頭有足夠的錢租新的房子,她就會搬出去。
嚴致一直在問自己,他到底是哪根筋出了問題,怎麽會做出這麽離譜的事,她又不是小貓小狗,怎麽能隨意收留,為什麽她一開口,他就拒絕不了呢?
沒錯,她那雙無辜中蘊藏著狡詐的眼確實很像貓,可他也沒有那麽喜愛小動物啊,何況她的飯量可不是一般小動物能比的,如果她真能如她所說的那樣,不會對他的生活造成任何困擾,甚至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也就罷了,但她連下碗泡麵都能把鍋底燒出洞,他怎麽可能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這一天,嚴致因為晚上有應酬,到家的時間比較晚,進門時看到客廳的燈亮著,對他來說已經漸漸能夠適應了。
羅寄凡窩在沙發上,腿上放著筆記型電腦,手邊放著各種零食,一邊笑一邊拿零食往自己嘴裡塞,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令人詫異的畫面了。
嚴致先掃視了一下公寓,確定公寓內的物品沒有損毀,他放心地鬆了口氣。
她之前打著熱心幫忙的旗號做家務,結果弄爆他家水管一次、堵住浴缸三次、刮花地板數塊,還差點摔了他從拍賣會上拍來的古董花瓶,從那之後他委婉地謝絕她的幫忙,深知自己破壞力的羅寄凡能踏實地抱著她的電腦不亂走,已經是對他來說最有力的幫忙。
「回來了!」見嚴致回來,羅寄凡心情似乎很不錯,她從沙發邊拖出一個大背包,像獻寶一樣拿給他看,「你猜這是什麽。」
嚴致的眉毛挑了挑,已經作好了心理準備,那裡面裝的可能是古董花瓶的屍體。
好吧,羅寄凡也知道最近對嚴致造成了不少驚嚇,所以她無視他那古怪的眼神,繼續說:「這些是我回住處拿回來的東西。」
「你今天回去了?」嚴致覺得這句話比他的花瓶碎了還可怕,不然他都已經作好心理準備了,心怎麽還是沉了下去?
「當然要回去,我總不能一直借你的衣服穿吧,放心啦,我很小心,確定沒有陌生人在周圍了。」羅寄凡拉開大背包給他看,裡面亂七八糟什麽都有,都是一些日常用品,她笑說:「怎樣,這樣我就不用再借用你的洗髮精之類的,算是給你減少負擔了吧。」
她覺得他的負擔就是她穿了他幾件衣服、用了他一些洗漱用品嗎?就為了這點事,冒著被人逮到的危險跑去拿衣服,他真是被她的「誠意」打動了。
「你還沒吃晚飯吧,這是給你的。」嚴致把帶回來的便當遞給她。
羅寄凡雙眼發亮地接了過來,「這麽好?哎呀,其實我少吃一頓無所謂啦,本來想幫你做飯又老是失敗,還要麻煩你帶吃的回來給我,多不好意思。」
她雖然這麽說著,兩眼可是一刻不離嚴致手裡的便當。
看來她還是沒意識到自己給他添了什麽麻煩,嚴致在心裡嘆了口氣,明知道她餓了就只會吃那些零食,他怎能不管她,萬一她營養不良生病或死在他家裡,他會愧疚的,無論在哪都要考慮到她的飲食,才是他的煩惱所在啊。
「欸,你又要去哪裡?」抱著便當的羅寄凡仍不放過他。
「洗澡睡覺。」嚴致回答。
他最近覺得好累,好像突然老了五歲,話也變少了,他是不是得了抑鬱症?他渾渾噩噩地想著,沒注意到身後羅寄凡的眼珠子又轉了起來。
當嚴致洗完澡出來,又嚇出了一身冷汗,羅寄凡正笑容滿面的,像個賢慧的日本妻子等在門外,看她的樣子是已經吃飽了。
他用眼神問她,你要干什麽?
羅寄凡一把拉起他的手,將他拉到沙發邊,強迫他坐下,她依舊笑容滿面,「你看你每天回了家就洗澡睡覺,休息時就在房間里玩你的模型,你是二十六歲,不是六十二歲,虛度大好的年華真的好嗎?」
「所以呢?」
「所以人生要有各式各樣的消遣才不會無聊啊,比如休息時出外打打球,回家時坐在沙發上看看電影之類的。」羅寄凡說著,打開了擺在茶几上的電腦,電腦上正在播美劇,她興沖沖地坐到他旁邊。
她不會是讓他陪她看電視吧,「我累了,明天還要開會,我得去休息。」
「喂!」羅寄凡一把將嚴致拉了回來,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你要搞清楚啊,我可是看在你每天辛苦地上班還替我帶便當的份上,才好心想讓你放鬆放鬆的,你整天一張夫子臉,整個人綳得像上緊的發條,早晚有一天會過勞死的。」
「看電視劇就能避免過勞死了?」嚴致問。
「那當然。」羅寄凡答得很肯定,「得看是誰推薦你看的呀,這可是現在最紅的美劇,保證能讓你消除所有的壓力,而且為了配合你,我可以忍耐一下,再從第一集開始看,你看是不看?」
他要是說不的話,會不會被她一拳打暈?嚴致再次妥協了。
「這就對了嘛,你會感謝我的。」羅寄梵谷興地把放在兩人中間的零食往他那邊推了推,「別客氣,這是我自掏腰包買的,算我請你。」
嚴致正在考慮自己要不要對她表示感謝,羅寄凡已經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還對他做出了一個認真看的動作,其實他也很想知道,她究竟是二十四歲還是十四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電腦里的美劇一集一集播著,整間公寓除了影片的聲音一片寂靜,等嚴致再回過神來時,被客廳里的時鐘嚇了一跳,竟然已經半夜三點了,什麽,他看了四個小時!
嚴致嚇得從沙發上彈起,再看旁邊的羅寄凡……睡得好香啊,她手上還抱著一包零食,很沒形象地歪著腦袋靠在沙發上,看起來已經睡得很沉了,看自己強烈推薦的美劇看到睡著,這樣對嗎?嚴致輕輕地關掉了電腦,雖然他確實有再看一集的衝動……
嚴致嘆了口氣,對熟睡中的羅寄凡有些頭痛,自己莫非多了個叛逆期的女兒?
羅寄凡在他家一住就是半個月,她甚至替自己在客廳找了個地方打地鋪,一到晚上就把棉被抱出來,也沒有身為女人應有的矜持,穿著她的卡通睡衣在公寓里轉來轉去也不以為然。
嚴致已經對這詭異的生活變化從不解變成了麻木。
辦公室里正是熱鬧的午休時間,嚴致吃過午飯回來,聽到兩個女職員在討論最近看的電視劇。
「你看上一集了嗎?凱特果然還是甩了傑克,去找愛爾法了。」
嚴致的步伐瞬間定在那裡,什麽!傑克那麽好的男人凱特不要,偏要去找那個渣男愛爾法?
「對啊,她是中了愛爾法的圈套,愛爾法真帥,不過凱特總會回到傑克身邊的,總有一天她會知道他的真實身分其實是……」
天啊,他還沒看到那裡,不要劇透啊……「你們兩個有沒有看到蔡秘書?」
嚴致突然出聲,把兩個女職員嚇了一跳,兩人有些慌張地連連搖頭,他面無表情地點了一下頭,在經過那兩人身邊時卻忍不住想笑。
總覺得自己最近總會這樣,時不時做一些調皮的事,又被自己內心的小心思逗得想笑,自娛自樂的感覺其實也不錯……等等,他什麽時候學會自娛自樂了?嚴致停了下來,透過玻璃門的倒影看著自己,他的臉上還真的掛著很愉悅的笑容。
有什麽值得開心的,他最近明明就焦頭爛額,但是看起來……他摸摸自己的下巴,玻璃上的人也在摸自己的下巴,然後笑了出來。
嚴致是個隨和的人,但這並不妨礙他做事一板一眼的風格,他一直覺得在公司就必須處於備戰狀態,隨時要處理各種事情,他在公司從不會感到輕鬆,也從不認為輕鬆的狀態能完成工作。
但如今他在改變,學會了忙裡偷閒,給自己製造一些小樂趣,讓工作能夠獲得短暫的休憩,而當他發現這一點時,感覺竟是出乎意料地好。
難道自己真的被催眠了?羅寄凡多天以來的洗腦,讓他連生活態度都改變了?這根本不可能,她只是一個偶然的災難,一個不算小的麻煩,一個短暫的房客。
他不跟她爭,是因為他本來就不會跟女人爭,更何況是不講道理的女人。
他由著她,是知道她不會真的對他造成什麽大麻煩,他只是依著自己的性子,等待這段偶然的相遇順其自然地結束。
但不知從何時起,他真的被她影響了,不是在她的威逼強迫之下不得已而為之,而是從內心深處接納了她,慢慢地被她影響,產生了一些連他自己都覺得很奇妙的變化。
越是往這方面想,羅寄凡的臉就越常出現在他的腦海中,雖然都是些對他怒目相向或死纏爛打的畫面,但這時想起來,卻沒有當時有氣無處發泄的心情,反而覺得那些畫面還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