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名士同歸命(2)
作為大晉朝一代名士,潘岳、石崇、歐陽建一直沉默著,甚至想入非非……他們久久地審視這樣最後的風景,不忍錯過。所有的美景,都將湮沒在血泊中,都將在臨死的眼中失去顏色。這些曾經被他們吟誦謳歌的大自然,有可能通過他們創造的詩篇得以繼續倖存,可能比他們本人活得長遠得多。
生命,稍縱即逝。
潘岳,還沉浸在昨天晚上的一個夢境中。在夢裡,他看到了自己亡妻楊氏和死去的女兒金鹿。她們張開雙臂,朝他跑來,熱烈而親切地迎接他。夢境的地點,似乎是他曾經當過縣令的河陽宅邸。在那裡,所有的東西,似乎都放在原處,連燭台上那支燒了一半的白色蠟燭,也還留在畫案上。潘岳記得,燭台是他有一年春天離開河陽回洛陽時擱在那兒的。還有,那怒放的梅花,坐落在山間的院子裡面,枝椏新綠,含苞待放。
金鹿是那麼美,似乎長大了一些,天真爛漫,光彩照人,她一望到他,就飛快地跑朝他撲來。她純潔的明眸中,洋溢著那麼真摯動人的愛和歡樂。
在夢裡,金鹿依然孩子氣十足,依舊是個身體未定型的甜美無比的小姑娘,只是眼睛更加明亮。在她身邊,一個小男孩時不時和她擠在一起。她調皮地用肘推他,將那個小孩弄倒了,然後出一陣咯咯的笑聲,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齒,前仰後合。而那個躺在地上耍無賴的小男孩,面部線條尚不清晰,作著鬼臉哈哈笑的面孔,似乎像一團小肉凍。由於大笑,他的小臉顫顫巍巍地閃閃光??這是自己夭殤在半路上的小兒子嗎?
女兒金鹿總愛無所顧忌地放聲大笑,但她在夢境中的這種笑,已不再是她童年時期那種自的、斷斷續續的笑聲,而是一種由於某種痙攣性的放鬆而稍顯成熟的笑……
當潘岳過去擁抱她的時候,卻滑脫了手臂。夢中,本來蔚藍色的天空,忽然變得晦暗、幽深……
潘岳渾身一個激靈。想到今天刑場即將來臨的刑場殺戮,他又暗自慶幸:因為早逝,楊氏和金鹿得以倖免!
刑場到了。
黑壓壓一片,空地上,已經站滿了被強迫前來觀刑的官員。他們,比這些即將被處決的人來得還要早。
伯陽適西戎,孔子欲居蠻。苟懷四方誌,所在可游盤。況乃遭屯蹇,顛沛遇災患。古人達機兆,策馬游近關。咨余沖且暗,抱責守微官。潛圖密已?,成此禍福端。恢恢**間,四海一何寬!天網布?網,投足不獲安。松柏隆冬悴,然後知歲寒。
歐陽建下了牛車后,被劊子手帶到行刑的木墩前。他站在那裡,四顧周圍美麗景色,口吟《臨終詩》。這個風神秀徹的小夥子,面色頹唐。
此時此刻,歐陽建終於露出了他自己的真實內心:生死之間,玄學顯得那樣蒼白。恰與昔日阮籍「世無英雄」的感嘆一樣,他臨死的時候,才知道了飄然出世的艱難。
「趙王、孫秀真乃小人,堅石在馮翊太守任上,只是上疏表奏過司馬倫指揮乖方,造成關中###,這麼點小事,就被他們記恨,誣以叛逆大罪……」石崇下車,不忘為自己的外甥歐陽建向劉琨辯解。
劉琨苦笑,沒說什麼。此事,他不好接石崇的話頭。
「安仁,從前在金谷園宴飲,我記得你有一寫給季倫的《金谷集作詩》:『春榮誰不慕,歲寒良獨希。投分寄石友,白同所歸。』本來,你在這詩中講你們友誼堅貞,至老不變。豈料,其中一句『白同所歸』,真是一語成讖啊……」劉琨對潘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