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名士同歸命(4)

第30章 名士同歸命(4)

「安仁,手刃此賤婢!」劉琨鋼牙緊咬,對潘岳說。

「……何必呢,多殺一人,這樣做,能改變我們的命運嗎?」潘岳像是對劉琨說,也像是對自己說。

「夫君,請饒恕我……」半躺在地上的紅綺終於開腔。

她的嗓音有些戰抖,但絕對不是出於恐懼。她跪伏在泥土地上,向潘岳大拜行禮。

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自她白皙的面龐上串串灑落。

紅綺的的嗓音,讓潘岳心慌意亂。妻子,這位新妻子的突然變故,讓瞬息即逝的人生變成了杳不可測的、不可企及的深淵。種種思考,讓人頭暈目眩。她所出的這種撕心裂肺般顫抖的嗓音,又如何能將它遺忘!

「越石,你還是放了她吧。即使她不告,孫秀還是能想別的辦法把我們幾個人網羅到謀逆的名單中……」潘岳對劉琨說。

恰恰是在被收逮的前一刻,潘岳知道了紅綺懷孕的消息。此時此刻,他一方面憎惡妻子對自己的背叛,一方面心裡隱隱約約希望她能夠逃避族誅的連坐??這樣,潘家就能有骨血存活在人世。受潘岳牽連,潘氏三族俱誅,潘岳只有一個侄子因為遠遊在外得以逃脫,其餘被孫秀一網打盡。

眾目睽睽之下,紅綺長吸一口氣。她乾嘔了幾次,捂住胸口,然後,她跪坐在地上,挺直肩膀,撿起劉琨扔在地上的寶劍,仔細看了看那閃亮的刀鋒。

潘岳全身血液凝固住一般,想上前去阻止,不知為什麼,他腿軟得厲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紅綺仰頭望了望天空,臉上滾下串串熱淚。接著,她敏捷地舉起劍,非常準確刺入自己左側的心臟部位。

這一刺,沒有任何畏懼和憂鬱。

「夫君,我終於可以回家了……」

紅綺輕聲說了一句話,死了。

四濺的鮮血,讓觀刑的官員和即將受刑的三家人恍然驚悚,渾身都涼了。

這一幕,也提醒了趙王和孫秀派出秘密監刑的使者。他非常不耐煩,催促劉琨儘快下令行刑。

這個時候,匈奴人劉淵從觀刑的人群中走過來,他俯下身子,依次與石崇、潘岳、歐陽建訣別,握手唏噓。

十年間,劉淵在離石屠各匈奴部落日久,他的臉曬得很黑,頭比起從前也白了許多,衣冠楚楚,身粗體壯。他的臉上,昔日在洛陽時期那種強自的謙抑和恭謹,已經全然消失不見。他腳上的豹皮靴子和頭上繪有金鷹的錚亮皮製渾脫帽【注1】,散出一種勃勃的匈奴氣息。

石崇、潘岳兩個人,在和劉淵訣別後,臉上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劉淵的目光中,藏有某種悲天憫人和幸災樂禍的混合。晉朝的內亂,帶給這些匈奴人的,會是百年才能一遇的無限機會。

劉淵長胖了許多,但他整體的模樣沒有太大變化。

劉琨傲然,冷眼瞧看著這個匈奴人,眼神中充滿警惕。他竭力回憶著,這個半老的匈奴貴酋,在自己還是個小青年時候的十年前,似乎他的眼睛是湛藍湛藍的,非常清澈,眼神總帶著笑意,但永遠變幻不定,彷彿是一隻高天中追逐流雲和雀鳥的鷹隼,總在尋找某樣他想得到的東西。現在,這個匈奴人的藍眼睛顏色已經變得深,目光依舊炯炯,眼神無比堅定。長久以來,在離石部落之中養成的專橫獨斷,已經固定在他的表情中,使得他看上去恰似一個桀驁不馴的可汗。

劉淵身上最大的變化,是他如今看人的時候,神態奸詐圓滑中,目光更加狡黠而尖銳。

已經快近黃昏,天空慘白而低垂。曠野的風,開始像傍晚那樣,吹到人身上感到冷嗖嗖。

再也不能拖延了。劉琨知道,最後的時刻,總會到來。

「季倫,安仁、堅石,你們先上路吧,且飲下此酒,他日九泉相見,我們重敘金谷園舊情!」

劉琨舉起手中酒觴,一飲而盡。

依據晉朝的法律,族誅犯人,應該先殺家屬,由此能讓犯人感受雙重的痛苦。為了避免出現這樣的情狀,劉琨下令,先殺這三個金谷園詩友,免得他們觀看到摯愛親友被砍頭的慘狀。

「且慢!」石崇忽然喚劉琨近前,在他耳邊低語道:「越石,我有一事相告。十多年前,王濟喪禮上,那個被殺掉的刺客,其實是個匈奴人!」

「匈奴人?」劉琨滿臉惘惑。當日,他並沒有親自到北邙參加王濟的喪禮。

「匈奴五部大都督劉淵,肯定是他,當年就是他派來的刺客……居心叵測啊,十多年前,這個匈奴狼種已經開始覬覦我們大晉江山了……越石,你要注意他啊……」

臨死前,石崇忽然對劉琨講述這個他在心中隱藏十年之久的秘密。然後,他從腰帶間抽出一個稀奇的犀角如意,遞給劉琨做訣別之物……

注1】渾脫帽,一種頂上尖尖的帽子,用皮或者氈製成,匈奴等胡人特別喜歡戴這種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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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勃勃大王五年巨獻:南北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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