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家長里短磨豆腐(1)
要不要說一說衚衕裡頭大人們的事兒呢?
有些事情聖人雖然沒有經歷,但也是知道的,不如一起說一說。
「死人」耀楠跟村支書夕峒算是有了很大的過節,但是對聖人的父親伊叔確實很不錯。聖人的父親伊叔也就不拿他當「死人」看。鄰里鄉親的,能善待一點盡量善待一點。
「死人」耀楠呢,一次話中有話地對聖人的父親伊叔說,他不在家的時候,麻煩伊叔幫忙照看一下。伊叔說,好。
「死人」為什麼要找聖人的父親伊叔幫這個忙,以及他要藉此達到什麼目的,很久之後才露出端倪。實心眼的伊叔出於好心,出於對鄰居的仗義,「死人」不在家的時候,開始關注起他們家的事情來。幾天之後,現有些不對勁兒。就是「死人」的女人每晚會按時去大隊辦公室,一兩個鐘頭之後又一個人回家。「死人」回來后,伊叔把自己看到的情況跟他講了一下,「死人」就要求他繼續觀察一段時間。
可能是「死人」的老婆有了什麼感覺,連續幾天沒有再去大隊辦公室。
這天,伊叔剛要睡過去,就給痛醒了。聖人的母親彎曲起一條腿,用膝蓋猛地頂了他一下,痛得伊叔咧著嘴,蛇一樣勾起身子,雙手往下捂住,人模狗樣地難受了好大一陣子,光出氣兒不進氣兒。慌的聖人的母親忽地坐起,伸出手在他肚子上輕輕地揉搓。伊叔緩過氣來,把聖人母親的手推開。
「怎麼聽到外頭有個動靜兒。」母親說。
「是咱們天井裡么?」伊叔說。
「『死人』家呢。」母親說。
「那關你屁事嘛,睡覺,時候又不早了。」伊叔說。
伊叔一把攬過聖人的母親,把頭埋進她的懷裡打起呼嚕來。母親拍拍他的臉,沒反應,便捏住他的鼻子。
「咹?」伊叔老大不情願地掀開眼皮。
「你怎麼還睡,那邊天井裡面真的有個動靜兒呢。」母親說。
「犯神經啊,又是那條狗。」伊叔扭頭又睡。
「不像狗呢,『咕咚』一聲,你說會是狗么?」母親說。
「咹?」伊叔欠起身。
「像一個人翻牆頭。」母親說。
「哦,那我得看看,人家耀楠託付了的。」伊叔說。「我的衣裳呢。」
「枕頭底下呢。」母親說。「用不用俺?」
「你先睡吧,我去看看就回。」伊叔說。
出了門就像兜頭給摁了一口大黑鍋,看什麼都是黑黢黢的。隔一會兒方見夜空里有幾粒極無聊的星星。伊叔心裡犯嘀咕:這黑燈瞎火的,只怕連鬼都懶得出來,哪有什麼人!正欲迴轉,突然「死人」家天井裡面傳來異響。伊叔陡地提起了精神,三步兩步躥到街門下,輕輕撥開那上面的閂子,然後猛地一拉,只聽「咣」的一聲悶響,街門硬是紋絲兒不動,伊叔急了,用了更大更猛的勁,門就是拉不開,真是見了鬼了。這當兒,他分明聽到有人從「死人」家的牆頭上跳了出去。聖人的母親拿著手電筒從屋裡頭走出來,伊叔接過手電筒翻牆出去一看——天哪,街門環環里給誰事先別進去一截木棍!
「兔崽子!」伊叔氣得直跺腳。
「回屋睡吧。」母親說。
伊叔想,這個跳牆的人居然沒有引起「死人」家的狗叫,可見「死人」家的狗對這個人是很熟悉的。
難道說,是夕峒在搞鬼么?
第二天,「死人」的女人居然穿了裙子在大街上走。而且是兩邊兒都開岔兒的那一種。想想看吧,都是生了閨女的婆娘了,學著城裡女人的模樣,穿起了這旮旯女娃娃家才穿的裙子!活像個開檔褲!把兩條白光白光的大腿明晃晃地擺給人看呀,引得整條大街的男人女人一齊朝她抻長了脖子,成何體統嘛!已有閑言碎語說「死人」的女人最近往村支書夕峒的辦公室里顛得挺歡實,伊叔覺得很對不住「死人」的託付。看著「死人」女人的背影,心裡罵:「要是老子的女人,非剝光了你掉在院子里的樗樹上晾一天一宿不可,看你還敢窮擺乎不!」
不過,生氣歸生氣,畢竟不是自己家裡的事情,他所能做的,只是在「死人」星期天回來的時候,把自己看到的聽到的事情跟他講了。
後來,「死人」的女人再見了聖人的父親伊叔,眼睛里就有了憤怒的顏色。
伊叔權當沒有看見。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和「死人」好。
只是,不知不覺地,伊叔得罪了同是鄰居的村支書——夕峒。平心而論,對於他們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他本無興趣去過問,怎麼做、不怎麼做,那是他們的自由,與他伊叔何干呀?仔細琢磨一下,當初「死人」找到他而他毫不猶豫地應承下來,原因是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性質,也不知道「死人」的女人會跟什麼人有一腿。但是,既然他應承了下來,就覺得對「死人」有了一份責任和義務,如果不去認真做,非常對人不住。再說,這樣的事情,生在自己所在的衚衕里,太不可思議了。如果他能制止,再好不過。
村支書夕峒,派人叫伊叔到隊部去一樣,很嚴肅。
遠在這天早上,村頭一株筆挺的白樺樹——那可是一根上好的檁木啊——突然倒地,樹旁扔著一把極鋒利的板斧,有人企圖趁著天未亮盜樹,只因撞上了人才沒得手。遺憾的是讓那人給開溜了,要不然,村裡最近一個時期頻仍生的盜樹案必定水落石出了。夕峒趕到的時候早已聚攏起了一大群人,等待著他的裁決。目擊者是燒開水的廉買。廉買幹什麼都不成,娘倆總要吃飯,於是大隊特許廉買在村口賣開水,5分錢一壺,倒也童叟無欺。
「廉買,」夕峒每逢三個人以上的場合,總是反剪了雙手,他認為非如此不足以顯得威嚴,「你老實說你看見了那個賊了沒有啊?」
廉買「嗬嗬」著道:「我正貓在山牆後頭拉肚子,就聽到這邊『呼啦呼啦』響成了一片,以為啥呢,也沒有在意,等拉完了,揩了腚眼,光看見這株樹。」
「你是說你任誰也沒有見著,啊?」夕峒擰起兩道上挑的眉毛來。
「看見有一個人走過去了。」廉買說。
「哪個?」夕峒說。
「是伊叔。」廉買說。
「什麼,伊叔?你是說伊叔?」夕峒兩手圈成喇叭,喊:「伊叔在么?」
事實上他已經看見了站在人堆里的伊叔,伊叔並不接他的話茬兒,且一臉不屑的神氣,這使他分外惱火。「我在問你吶,聽見沒?」他不得不再次擰了擰眉毛。
「你不是看見了么,還問什麼呀?」伊叔說。
「那好,大清早的,不摟著老婆……你出來溜溜什麼呀?」夕峒走近伊叔,擺出一副拿人的架勢。
「出來走走,不行么?」伊叔說。
「不嫌太早了點兒么?咹?」夕峒盯住伊叔的眼睛。
「我哪天不是這麼早?睡得踏實,起得早啊。」伊叔說。
「快閉嘴吧你,不管咋說你都是徒勞的。」夕峒用了不容否定的口氣,「你以前——凱菊當民兵連長的那陣子——你不就好往家裡倒騰點東西么?依我看你伊叔的嫌疑最大,你還詭辯!亂砍亂伐,這是個大是大非的問題,你非得跟我到大隊里好生交代清楚!」
「夕峒,」伊叔也毫不客氣,「一個傻子哼哼兩句你也當真,你個村支書就這麼個當法兒!明白告訴你,這樹是死是活跟我沾不上邊兒,你愛找誰找誰,我可是沒有閑工夫聽你瞎羅嗦!」
「哎——你沾不上邊兒,誰沾上邊兒了,難道這樹會自己倒下來不成?難道這樹是我夕峒砍了不成?」夕峒說。
「保不準呢!你自個人想想吧!」伊叔說,轉身邊走。
人們瞅瞅伊叔,又瞅瞅夕峒。有人在「吃吃」地笑。不知什麼時候,夕峒反剪著的雙手已經垂下來。他看看伊叔,又看看眾人,漲紅了臉。
「伊叔,你給我站住!」夕峒命令。
伊叔頭也不回,甩著虎步疾走。夕峒認定他的機會終於來了,衝上去一把拽了伊叔一個趔趄,兩手拽住伊叔的一隻胳膊。眾人也「嘩啦啦」跟著圍了上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表現出按捺不住的激動與興奮,就像圍著一個壯舉。人們這才現村支書夕峒原來是如此氣宇軒昂、凜然不可抗命。
「伊叔,你跟我走!」夕峒命令。
「夕峒,放開你的爪子!」伊叔也命令。
「我叫你跟我走!」夕峒吼。
「我叫你拿開爪子!」伊叔吼。
於是夕峒揮舞起拳頭來。
於是伊叔揮舞起拳頭來。
廝打、拖拽、怒罵。眾人擊掌歡呼:「打呀!打呀!」「打他頭!」「哎喲,鼻子鼻子!眼眼眼!……」
夕峒的臉腫了,伊叔的眼圈青了,但是夕峒趴倒在地,伊叔騎到夕峒身上,夕峒鼻子里流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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