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離別的那天,天空陰陰的,一副要下雨的樣子。
聶鳴鋒是晚上的飛機。還有些時間,他們沒有用來溫存,而是一大早殺到紀念品店,挑了一疊明信片,買了一打郵票,回到住處開工。
「這真是太無聊了。」在第五張明信片上填上輕風舞團的地址,丁薇霓忍不住嘀咕:「等你回到台灣,它們都還沒寄到呢。」
他笑嘆:「別挖苦我了。沒辦法,臨時才想起答應過別人。」
「又是小虎的要求?」
「不,這次是瑞比。她喜歡收集從各國寄來的明信片。」
「好吧,只好幫你一點忙。」她大筆一揮,一下就寫好幾張,上頭除了收件人姓名不同,每張內容都是「以茲紀念」四個字。
「好極了,簡潔有力。」他揚唇接過,幫它們貼上郵票。
「讓我來貼好了。你要不要再檢查一次行李,看有沒有漏帶什麼?」
「沒關係,還有時間,不急。」他動作慢條斯理,還輕輕哼著歌。
也許是出於一種不自覺,他們都表現得分外悠哉;中午時,吃飯吃得特別慢,說話說得特別多,時間卻過得特別快……
該來的總要來。下午,一通電話打來通知:「我現在要出發了,二十分鐘后在你家樓下見嘍。」是講好要開車來接她的呂姐。
舞會開始前,她們得先到場為演講做準備,算起來,比他要更早出發。
他送她到門邊,幫她拉緊罩在禮服外的風衣,驀地挑眉。「你扣子扣錯了。」
她一愣,低頭看。「真的?」
「假的。」他打趣,笑著幫她解開重扣。
她盯著他仔細的動作,忍不住說:「我……」忽又歇止。
「怎麼了?」
「……沒什麼。」她搖搖頭。「想先跟你說聲,一路順風。」
弄好了,他抬起頭,對她微笑。「等我的電話。」
「嗯。」她點點頭。「那……我走了。」
「Bye。」
道別過,該走了吧,腳卻還是紮根似的,不肯動。她看著他、看著他……突然破功,一個箭步上前抱住他,在他懷裡悶悶地說:「這真是太蠢了……」是他要遠行,卻是他先送別自己。她後悔起來。「還是該想辦法送你去機場的。」
她是不是太誇張了?像是從出生以來沒分開過,這麼的捨不得他。也許是因為,她還被一件說不出口的事困擾著,浮躁著,不確定著……
「放心吧,我一個人不會迷路的。」摸摸她的發梢,他用輕鬆的語氣笑道。
其實,要說捨不得,他哪裡會比她少。
已經太習慣,工作累時,一出房門,見她窩在沙發上,埋頭做自己的事;肚子餓時,跟她一起決定要上哪吃飯;排練時,有她在旁擔任觀眾;遇到瓶頸時,與她同在大富翁中嬉戲……老天,想著想著,他懷疑自己受得了這樣久別。
「我……」她抬頭仰望他,揪著他的衣服,顯得有點彷徨。
攬著她的手臂緊了緊,他要自己理智點,這時候,他該幫著消除她的不安,不能連自己也陷了進去。「要乖乖的,三餐按時吃,知道嗎?」
「……這是我要說的話吧?」她瞪他一眼。
他低低地笑,伸手碰觸她的臉頰,然後,低下臉,親吻她。
捨不得,就深深吻別吧,分隔兩地也不要緊,因為距離不足以拆散他們。
送走了她,回到屋內,他將行李提到門邊,再到桌旁坐下,距出發還有點時間,做什麼好?見到桌上還有幾張剩下的明信片,他心念一動,抽了一張來寫。
時間很快到了,離開前,他從容地回顧這段日子的住處。
這個住一人都嫌舉步維艱的斗室,他真的跟她一起擠了這麼久?最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一點也不覺得糟。瞥眼那張單人床,想到那些相擁而眠的夜晚,心裡還暖暖的……唉,他笑自己,突然這樣善感,不嫌太濫情嗎?
到樓下搭車出發,到了機場,他拖著行李,正要到櫃檯前排隊,準備checkin,不期然聽到一聲叫喚:「聶團長?!聶團長!」
意外地回過頭,只見一個面熟的男人揮手走來……是尼克!
「聶團長,哇……真的是你?太巧了!」尼克驚嘆。
「你也要離開紐約?」聶鳴鋒也不無訝異。
「我也是今天飛機要去溫哥華。唉,都怪我請假,不然薇霓就能來送你了。」
見他滿臉自責,聶鳴鋒有點好笑。「別放在心上,跟你沒關係。」
「不,我是真的很抱歉。」尼克搔搔頭,彷彿有什麼話難以啟齒。「因為你跟薇霓……嗯,我是說……你們還好吧?」
「什麼意思?」聶鳴鋒奇怪地問。
尼克一怔,顯然沒想到他會這樣反應。「喔……沒事就好。」天哪,他好像幹了蠢事。「哈哈、哈哈哈……是我無聊想太多了……」
對方卻不打算就這樣算了,凜容要求:「抱歉,能不能請你說清楚點?」
「哈,沒什麼啦。」在壓迫感十足的視線下,馬虎眼打不出來,尼克只得硬著頭皮吐露:「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是昨天我問薇霓,她畢業以後,是不是要回台灣,她說她還沒決定,所以我……呃,一時有點想偏了。」
什麼?!聶鳴鋒心頭一震。「她這麼說?」
慘了,他真的不知情!尼克臉都僵掉了,狂打哈哈。「也不是……我想她是為了應付我,所以隨口說的……我問題太多,那時才被阿姨罵過哩……」
他自個兒急得冒汗,聶鳴鋒卻只頷首說:「謝謝你告訴我。」
咦!他很冷靜嘛。尼克愣愣瞧他,大感意外,隨即鬆了口氣,謝天謝地!他差點以為自己多嘴闖了大禍。「哈、哈……那……時間差不多,我該走了。」太尷尬了,待不下去,尼克告辭。「祝你一路順風。」
別過尼克,聶鳴鋒排入列隊,隨著時間分秒過去,臉色慢慢變得嚴峻。怎麼了?他問自己,為何這般心神不寧?是不是終究無法不去在意尼克的話……
「你們還好吧?」
想到尼克一開始的問句,是以為他們吵架了吧?問題是,他們沒有吵架,她壓根沒跟他提過這件事,甚至,他們才剛剛熱烈吻別。
或者,真如尼克所說,她只是隨口說說,用不著當真?
昨天……有發生什麼事嗎?不,昨天並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然而他不會忘記,昨天的前一天,正是他跟她坦白一切的日子……
彷彿被人猛地狠狠掐住脖子,他喉頭乾澀,莫名發慌。
「先生?先生?」身後有人喊他。「能不能請你跟上隊伍?」
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跟前一人之間已隔一大截空位,連忙拉著行李前行,每走一步,思緒如梭。他想起來,不久前,在門口,她幾番欲言又止的異樣,當時只以為她是為離別而不安,難道另有隱情?
回憶那一天,他在她面前攤開真相,她表現出憤怒,但是……只有這樣而已嗎?他心頭一凜。
她倔強,她好強,不服輸來自強烈的自尊心,當她曉得,當初他一改前態、接受她自薦的真正原因,心裡怎會不受打擊、不氣沮……
痛悔自己竟輕忽此節,他立刻找出手機打給她,她卻沒開機。
「先生?」身後的人又喊他,這次多了幾分不耐。「輪到你了。」
無暇回頭,他一手拉行李走到櫃檯,一手仍持手機,不死心地又撥號。該死,快接通啊,他握緊手機,心頭焦灼,太需要跟她說話……
「先生,請給我你的護照和機票。」服務員的指示傳來,他定了定神。
冷靜點,焦慮於事無補,目前他什麼也不能做,不是嗎?電話不會永遠打不通,真沒辦法,就等回到台灣再說吧。
鎮定下來,他收起手機,吁了口氣,遞出備妥的證件,等待服務員為自己處理,只是,緊皺的眉頭,始終沒有鬆開過。
夜色下,城市的另一角,另一人的眉頭,直到現在才鬆開。
剛從充當舞會會場的禮堂溜出來,丁薇霓在一間空無一人的教室里,摸摸發紅的腳跟,唉,好痛……這雙新鞋,試穿時沒發現材質很硬,方才一陣走動下來,都快把腳磨破了。她索性拔下鞋,放在身旁地上。
真煩哪,要不是等會兒的閉幕,呂姐還得致詞,她早就走了。
無奈地趴靠窗邊,她仰望夜空;今天烏雲多,看不清星星,伸手握住胸前他送的項練,垂眸凝視那顆唯一的星星,她眼底閃過一絲黯淡。
幾點了,他搭的飛機,應該快起飛了吧?沒有手錶,她回身找出手機,一開機,像是計畫好了一樣,手機立刻響了,她愣了幾秒接起。
「喂?」
「薇霓,怎麼沒開機。」是他,聽起來像是找她很久了。
「剛剛有演講,不能開機。」忍住離別的悵然,她努力用輕快的語氣說:「在等登機,很無聊,所以想找我聊天是不是?」
彼端停頓片刻,傳來一句意外之語。「剛才,我在機場遇到尼克。」
她一怔。「哦?這麼巧……」他的語調怎麼聽來沉沉的?她莫名有點忐忑。
「薇霓。」他叫她的名字,語氣很是嚴肅。「我問一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尼克告訴我,你還沒決定將來要不要回台灣,這是真的嗎?」
什麼?!她大吃一驚,心臟狠狠一跳。
這個尼克!怎麼也沒想到,那傢伙會大嘴巴跟他說這些,太措手不及,她握緊手機,喉頭梗住,一時不知該怎麼說明。
「你還在學校吧?」他忽地改口問。「學校哪裡?」
「二樓的多媒體教室——」等一下,難道他想從機場過來?不不,這怎麼可能,她自覺荒謬,卻聽到砰砰砰砰……急促腳步聲由遠而近。
什麼?她驚駭瞪著前方的門,砰一聲,有人用力推門而入——
「感謝上帝,有人在!」見到她,身穿燕尾服的男子大喜過望,急急問:「有人跟我說洗手間在走廊底,我到處都找不到,請問你知道在哪嗎?」
「是在對側的那條走廊底。」
「多謝!」跟來時一樣匆忙,男子提褲閃人,顯然很內急。
傻傻望著再次被關上的門,好半天回過神來,想到自己方才的反應,哦,真是太可笑了……她耳根發熱,微窘地喃喃道:「嚇我一跳,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立體聲的回問,簡直像從背後傳來,她猛然回頭,見到敞開的後門邊站的人影,這下真的驚呆了,連聲音也發不出,活似見鬼。
「小心!」來人對她發出警告,卻已太遲。
乓一聲,她聞聲低頭,才發現自己連手機掉了也沒知覺。他搶上前,撿起她的手機,蹙眉查看有沒有摔壞,但此時此刻,那不是她關心的重點。
「你、你……你真的來了?!」她不可思議地揚聲,忍不住揉揉眼睛。
他看著她好幾秒,彷彿也在確定這件事,隨即扯扯唇,說道:「沒錯,我真的來了。」他凜容問:「我想當面跟你問清楚,尼克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呃……」她低下頭,支吾道:「我是有在考慮……」
「為什麼?」聽她親口證實,比聽別人說更來得震撼,他胸口鬱悶,眼神沉重,眉宇深鎖。「是不是跟我認識你哥有關?」
她沉默一會兒,悶悶低語:「我知道,當初,如果不是因為我哥,我不可能有機會跟輕風舞團合作——」
「為什麼這麼低估自己?」他打斷她的話。
他下顎緊繃,自責先前沒把事情處理好,只顧擔心自己,沒顧慮她的感受,因而傷了她的自信。
她會不會誤以為……輕風舞團其實從來不需要她?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當初,我的確是因為你哥哥的緣故,改變主意給你機會;但是,如果你一無可取,我也不可能起用你。」說到這,他簡直惱火,惱她竟一次把他們倆都看扁。「你該了解我的。如果你有所懷疑,為什麼不直接問我?就這樣自顧自想著不回去——」
「慢著、慢著……你是不是誤會了?」她睜大眼,終於發現哪個環節出錯,天哪……好誇張!她笑出來。「我沒打算不回去,只是在考慮晚點回去。讀完研究所后,我想辦實習簽證,留在這再工作一年,增加經驗。」
……什麼?「為什麼我不知道你有這個計畫?」
「因為我還在打聽和規畫,沒完全決定……我想等有結果再告訴你。」
「這種事,為什麼不跟我商量?」他眉峰一皺。
「我沒有要瞞你,只是……」她頓了頓,撥撥劉海,小聲咕噥:「想也知道,你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叫我留下吧,就像你以前叫我來這裡一樣……」
「毫不猶豫?你是這樣認為的?」
他倏然變得冷峻的眼神使她僵住。「我只是想等一切確定再說……」
「所以,你打算自己決定了再告訴我;所以,這麼重要的消息,我卻從別人那裡得知?」他每說一句,聲音就下沉一階,那樣的沉重,教她呼吸困難。「在機場,我checkin到一半,匆匆折返,覺得自己太瘋狂,又擔心你是怎麼想的,認為不管怎樣,都不能在這種情況下跟你分別。但是現在,我很生氣……你讓我覺得,我在你眼裡,是一個很無情的人——」
「不是的!」她慌了。對啊,他一定很難堪,特地趕回來,發現是一場誤會,她還過分地笑他……她後悔死了,心臟緊縮,連忙解釋:「我的意思不是你很無情,只是……你總是可以果斷地做出明智的決定,即使我也認同,還是會矛盾地覺得失望……這樣……太幼稚了……」
她六神無主,焦急地把本來不欲人知的原因一古腦兒說給他聽:「我……沒辦法像你那麼堅定……我不喜歡這樣,所以才想幫自己心理建設——」
「你錯了。」他打斷她,雙手環胸睇視她。「我可以告訴你,無論以前或現在,對於發生在我們之間的分離,我從來都不是毫不猶豫。」
字字鏗鏘,響在耳中,使她微怔,腦海一片空白。
那反應使他更加惱怒。「結果,你果然是把我想得很無情。」
她震住,他隔空傳來的怒意,教她惶恐;他森然的語氣,教她心慌。
這不是他第一次對她生氣,卻是第一次讓她如此恐懼,因為他的表情是那麼冰冷,讓她跟著發冷,害怕稍一不慎,就會失去重要的東西。
「不……」她揪住他手臂,想要解釋,喉嚨卻似卡住,吐不出話,又或許因為說什麼彷彿都不對。「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看她急得整張臉都白了,聲音發顫,模樣無助,害他頓時心軟了。
唉!怎麼這麼不爭氣,就是見不得她難受?
「你這個可惡的女人!」低咒一句,他伸臂一把將她摟住,在她耳邊嘆道:「拜託,你到底把我想成什麼東西?木頭還是鐵塊?」
說什麼他總是可以果斷地做出明智的決定,他該感謝她這麼看得起自己嗎?「你也真是把我想得太決斷、太了不起了。聽著,我只是一個喜歡你的男人,也許我比你善於收斂情緒,但藏起來,不代表就不存在。」
將她放開些,他望著她的眼睛,無奈地說:「明知什麼對你才最好,又無法不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邊,我也有我的掙扎,只是不願給你看到,擔心一旦流露,會控制不了自己,被私情左右。你說,這算什麼果斷?」
這番肺腑之言,聽得她錯愕,從沒想過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原來他也跟自己一樣,為了對方而暗自煩惱。看著他此時困擾的表情,心房被劇烈撼動,她眼眶發熱,揪著他,忍不住有點激動。「我真的沒有覺得你無情……相反的,我覺得你很好……好得……好得不得了。」
太多太多感情想表達,最後依然口拙,但她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她只知道,自己很愛很愛這個男人,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
她話里的真誠使他笑了。「很好,我接受這個說法。」滿意地點點頭,長臂親密地圈緊她的腰。「這次就原諒你了,以後不可再犯。」
她抱緊他,心發燙,情滿溢。想到他先前的自白,這個男人,總是不動聲色地為她著想,用最深思熟慮的方式,守護她、愛惜她。
而她卻是把他想得過分理智,是不是在無形中造成了他的壓力?
想到這,她胸口一緊,感到內疚。而且這一次,她還……「對不起,還害你錯過飛機。」雖然那是樁意外,畢竟也是她間接造成的。
「大家都有錯。」他笑嘆:「誰教我們各自隱瞞煩惱,才會造成誤解。」
「你……為什麼會誤解?」她抬頭看他,有點迷惘,還沒能充分理解。
「我擔心你誤以為,輕風舞團從來不需要你,所以乾脆不回來了。」
他面色一肅,向她確認:「告訴我,你沒這樣想過吧?」
她沉默幾秒,這……該怎麼說?「『從來不需要』是沒想過,但是……更沒想過是『一直很需要』。我知道,當初,如果不是因為我哥,我不可能有機會跟輕風舞團合作,即使最後通過你的考試,自己還是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這是你決定多留一年的原因?」他恍然大悟。
她點頭。「這裡的環境比較健全,而且待在呂姐身邊,可以學到很多劇場服裝設計的知識,我想好好利用這個機會,提升自己的能力。因為我希望,自己對輕風舞團來說,不是差強人意、可有可無,而是……不可或缺。」說到這,她雙目炯炯,鬥志昂揚。「你可以笑我大言不慚,不過我是認真的。」
知悉內情后,她沮喪過、迷惑過,卻沒想過要放棄。她想,哥哥雖然離開了,可能始終沒放心過她,所以留下線索,讓她找到了這個男人。
而她怎能放棄呢?她絕不甘心,絕不認輸,絕不辜負這個寶貴機會,因為,加入他的舞台,是她最初的心愿,也是她最終的夢想。
「我明白,在工作表現上,自己還不夠成熟……你年紀比我長,資歷比我深,在你眼裡,我尚且稚嫩,這些都是無法改變的事。不過你要記住,我是不會永遠落後的,現階段,你可以暫時走在我前面,總有一天,我會教你刮目相看。」
她很有骨氣地對他下挑戰書,他凝目注視她的臉,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氣魄!他真喜歡她這個表情。
怎會給忘了呢?他親愛的阿緹米絲,倔強而好勝的月亮女神啊,即使遭到打擊,也不會一蹶不振,反而愈戰愈勇。
終於完全放下心來,他埋在她頸窩,想到自己先前的窮緊張,唉,真丟臉。他嗓音微啞地說:「這次真的被你嚇壞了。」
「我才被你嚇壞了,這麼神出鬼沒……」回想他方才的話,也就是說,他打手機給自己時,人就已經在學校了?「你的行李呢?」
「我在會場碰到呂姐,寄放在她那。」他嘴角微揚。「她說,她到處找不到你,猜你一定是嫌人多很煩,趁亂躲了起來,叫我到處找找。」
「我哪有躲起來。」她嘀咕。「只是在這休息一下,時間到了自然會回去。」
「怎麼沒穿鞋?」他注意到她打著赤腳。
「唉,別提了……那雙鞋穿起來很不舒服,把腳磨得好痛。」
「你的腳還好嗎?」他放開她,垂眸打量。
她搖搖頭。「沒事,只是腳底有點冷而已。」
聽她一說,他才想到,室外氣溫零下,這教室又沒開暖氣,地板必定冰涼,眉頭一皺,二話不說,長臂一伸,將她攔腰抱起,放坐身後窗台上。
「沒有那麼嚴重啦……」他的小題大作,使她噗哧一笑。
窗邊月下,她含著笑意,穿著禮服,裸著雙足,像個精靈,令他怦然心動,神魂顛倒,忍不住拉起她的手,輕輕落下一個吻。
她對輕風舞團很用心,他很感動,甚至有點吃味了。看看她,就這樣決定把男友晾在台灣,分離的期限多加一年,豈不更相思難耐?
「有件事,我原本想等你回台灣再說……」唉,是愛讓人不理智,他不管那麼多了,現在就要執行計劃——「回台灣以後,你願意嫁給我嗎?」
提出了這載有一生重量的請求,他凝望著她,屏息的等待持續不到一秒,幾乎是立即的,她做出反應,從窗台上一躍而下,雙手攬住他脖子,撲入他懷中!
他向她求婚?她沒聽錯嗎?不是妄想吧?他真的向她求婚!
那時候,她的小飛俠送了她一顆星星,她以為那就是全世界最浪漫的事了,沒想到,他現在的求婚,竟讓她覺得比收到星星還浪漫一百倍、一千倍——
心臟跳著熱情激烈的探戈,情緒激動得眼眶發熱,天哪天哪!怎麼辦……好像這輩子從沒如此驚喜過,緊抱著他,她幸福得就快死掉了!
有誰可以回答,一個人,一天到底能夠承受多少感動?
不管怎樣,至少她都得再有一次,就在回到家,見到明信片上的留言時。
薇霓:
還有一個鐘頭,我將出發前往機場。
剛才,提行李到門邊時,又不小心撞倒一疊書,這地方實在太小,住來窘迫;不過我又很心機地想,這樣也好,不會使你眷戀,以後可以愉快地說走就走。
見到你放在書下壓平的那兩張門票,猜猜看,我又想到什麼?
我想到,我的服裝設計師說過,有朝一日,當我要再次參與演出,她要為我設計舞服,這個約定,我一直放在心上,希望她也不會忘記。
就讓我省略了再見,在台灣,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