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天到公司報到，她除了認識新同事、熟悉新環境，還必須跟著一位即將離職的彩妝師準備交接。

因為現在不是活動旺季，工作量還不多，所以她約了偉哥晚上一起吃飯，在搭捷運回家前，她特地繞到超市採買蔬果。

一進門，就看見他已經回到家等她。

「你回來啦，準備一下，我們一起去吃飯吧！」聽見開門聲，古碩偉放下報紙站起身，卻發現她正提著大包小包走進來。

「偉哥，別破費了，今天晚上我煮麵給你吃。」說完，她立刻衝到廚房去，準備大展身手。「等我一下，馬上好！」

偉哥三餐老是在外，這樣不是很健康，他平時對她那麼體貼關心，她早就想做一頓他喜歡的料理回報他。

「你真的會煮？」看她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他有點嚇到，忍不住確認。

「別小看我，我上大學以後就變得很獨立了。」她一邊說，一邊利落的清洗蔬菜。

上大學之後，父親旅行社的生意發生問題，當時家裡的經濟陷入拮据，從那時候開始，她長大了，也變得更加獨立懂事了。她不再是家裡的公主，面對父親失業，母親到工廠上班的窘境，她必須為父母親分擔家事和家計。

做家事、學做菜、打工賺學費、省吃儉用盤算每一分生活費，是她每天都必須做的功課，而那段從蛻變到成長的歲月，偉哥正好出國了，也難怪他不能想象她的改變。

或許他從古媽媽那裡略有所聞，不過她從未告訴過他，她那段時間是怎麼熬過來的，因為在一向照顧她的偉哥面前，她只想呈現歡笑溫暖的一面，不想帶給他太多牽挂和負擔。

就象現在，他提供她住、關照她的一切，她已經很心滿意足了，也希望可以皆有別的方式回報他。

收回心思，她將買回來的青椒、羊肉、紅蘿蔔、香菇、高麗菜跟麵條全擱在桌上，開始搬高腳椅子，爬上去，打開櫥櫃找鍋碗瓢盆，準備料理晚餐。

但打開櫥櫃后，裡頭的景象讓她傻住。「哇，你最好別讓古媽媽來，看你的櫥櫃有那麼多泡麵，她一定會很生氣！」

她忍不住數落他，並且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照顧好他的胃。

「你不會向我媽打小報告吧？」古碩偉有點緊張地問。

「慘了，我滿想的耶。」她賊賊地笑。

他真想掐她的鼻子，可惜她站太高了，他只能對著她纖瘦的身體望而興嘆。

近距離看她，他注意到她今天穿著一件貼身的翠綠色罩衫，纖細的腰間系著白色皮帶，更襯出她迷你可愛的身形，順著窈窕的曲線往上，是渾圓飽滿的起伏……

他的心跳微微地加快，這不尋常的反應就像在車站和她重逢時一樣。

隔了五年沒見到她，那個調皮的鄰家小女孩，已經不是他印象中那樣的平板或纖瘦，她變得有女人味了，帶有一些成熟嬌媚的氣質。雖然不會刻意去想，但只要注意到這一點，他總會忍不住驚艷。

等等，他的視線是不是停留得過久了？他是不是該回神了？

注意到自己的視線逾越了某個界線，他趕緊收回注視的目光，並抑下脫序的心跳。

而江若涵渾然未覺，只是專註的找餐具，壓根兒沒注意到他微妙的變化。「鍋子有了，不過我還需要兩個盤子……看到了！」

僅存的兩個盤子被泡麵淹沒了，她好不容易才把它們從堆積如山的泡麵中「抽」出來。

一個使力過度，咚，咚，兩盒泡麵飛落而下，而她腳下的椅子也輕微地晃動了下——

「小心！」站在一旁的古碩偉見狀，下意識地抱住了她，就怕她受傷。

在措手不及間，兩人的視線相對，近距離看著對方，彼此都愣住了……

她忘了是怎麼落入他寬大的懷裡，速度快得讓她無法反應，不過，偉哥的胸膛比她印象中更寬厚，更溫暖舒適，讓她有點捨不得離開他的懷抱……

抱著她柔軟的身體，剛才只是視覺的驚艷，現在卻轉化成實際的觸感，他一時也說不上來，總覺得抱著她時，無法像以前那樣自在，呼吸有點急促，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你沒事吧？沒撞到吧？」他倏地鬆開手，先關心她要緊。

「我沒事啦……」她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表面上沒事，但她明顯地感受到，上回那種害臊臉紅的感覺又回來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這種詭異的反應，小時候他們也曾抱在一起睡過，當時也不覺得怎樣，她現在到底是怎麼了？

來不及細想原因，她只能別開臉蛋，把注意力放在料理晚餐上。「時間不早了，我趕快炒麵給你吃。」

擔心她再發生意外，他也不到客廳等，直接就在廚房待下，邊看她料理邊聊天。

二十分鐘后，在她動作利落的烹調下，兩盤熱乎乎的羊肉炒麵已經上桌了。

空氣中瀰漫著香噴噴的味道，古碩偉看著油亮的炒麵，肚子早已經餓得咕嚕咕嚕叫，他拿出筷子，嘗了一口，眼中立即閃著讚賞的光芒。

「怎麼樣，味道還可以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真的有我老媽的味道，好吃！」調味適中，面Q肉香，讓他欲罷不能，吃了一口又一口。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江若涵這才鬆了口氣地笑了。

「是不是知道要上來跟我同住，臨時找我媽惡補的？」他邊吃邊問，嘴巴就是停不下來。

「才不是哩，我已經學會很久了！」她笑得眉眼彎彎，眸底漾著愉悅的神采。

「對了，你快吃啊，趁熱吃。」他吃得西里呼嚕，也催她趕快動筷子。

「我這盤還有很多，你多吃一點。」江若涵拿起筷子，把自己的炒麵分一些給他。

兩人邊吃邊聊，吃完后，江若涵收拾餐盤進廚房洗碗，室內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古碩偉來到客廳，接了電話。「喂……」

「碩偉，是媽啦。」電話另一端傳來廖秀婉的聲音。「若涵在你那邊住得還習慣嗎？我昨天上山去玩了，沒打電話過去，你有沒有好好照顧她？她現在回家了嗎？」不等他開口，廖秀婉發出一連串的問題。

「她一切都好，而且她的料理比起國中時進步很多，我們才剛吃飽。」古碩偉根據問題，一項一項據實以告。

「什麼？要你照顧她，你居然被她照顧……」廖秀婉咕噥一句，又轉了話題。「不過，若涵這孩子就是那麼貼心懂事，她爸媽身體不好，現在都把家計交給她扛了，他的經濟壓力很大，住你那邊，你得好好地照顧她才行。」

若涵從小就機靈可愛，討她喜歡，長大后更是貼心，有空常陪她聊天談心，找她學廚藝，她一直都把她當女兒看待。若涵和碩偉從小就合得來，其實她心裡早就希望若涵可以成為她的兒媳婦。

知道若涵要北上工作，她心裡很捨不得她為了扛家計而在外吃苦，才會趁機要她去投靠碩偉，讓兩人有機會在台北重逢相聚，期待他們兩小無猜的感情會起一些變化……

「我知道的，媽，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古碩偉看著廚房裡若涵的背影，認真地承諾。

其實在法國時，他就聽說了若涵家中的經濟陷入困境，再次見面，她還是那麼開朗樂觀，不可以提起家裡的經濟狀況，不過他看得出她平常很省吃儉用，但她越是這樣，他就越捨不得。

因此，他願意替她保留這份尊嚴，所以他故意提出要她打掃，不想讓她有自卑或虧欠他的不自在感。

不需要母親提醒，他也一定會好好照顧她，因為他早就將這當成是自己的責任。

「羅曼娛樂事業經紀公司」旗下包含藝人、模特兒兩大類型，經紀公司主要是訓練新人、承接活動，讓旗下演藝人員接通告、戲劇、服裝秀、拍廣告等等，致力擴大旗下藝人的演藝版圖。

而公司聘用的彩妝師，則是在藝人或模特兒有活動時，幫忙化妝或打點造型的幕後助手。

今天下午，公司的模特兒駱子晴要去試鏡一支飲料廣告，經紀人早在兩天前就通知了，這次的試鏡妝要由江若涵負責。求好心切的她，立即上網了解這家飲料公司的歷史背景，廣告訴求，積極做功課，不過駱子晴顯然不領情。

「高明呢？Alex呢？不是應該由他們幫我化妝嗎？」駱子晴大搖大擺地走進，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兩手盤胸地問。

「高明出國了，Alex則是因為媽媽住院，他人還在屏東。」經紀人Tony趕緊解釋，面對出道兩年就急速竄紅的駱子晴，他一點都不敢怠慢。

「所以你就找個小化妝師來伺候我？她才來一個禮拜耶。」駱子晴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聲音也提高了八度。

坐在一旁的江若涵聽得一清二楚，若不是親耳聽見，真難相信一向形象溫婉的駱子晴，原來私底下脾氣不好，像個驕縱的千金小姐。

「你放心，若涵曾經是Amanda大師的助理，她雖然年輕，不過很懂得掌握彩妝技巧，Amanda非常賞識她，你也要對她有信心啊！」Tony極力哄她。

「算了！誰叫公司的資源有限，只能先這樣了。」駱子晴攏了攏長發，眼神不屑地朝江若涵一瞥。「不過，你得先說服我才行，你就先在公司幫我上妝紅了，要是不行，我只好自己來了。」

這時，另一名模特兒藍以若走進化妝間，看見這一幕，微微蹙起了眉頭。駱子晴比她晚一年出道，卻因為急速竄紅，經紀人對待她的「禮遇規格」自然不一樣，而她也因此自滿驕縱，囂張的行徑讓公司幾個新人都吃過悶虧，看來這個菜鳥江若涵要倒楣了……

「我先提醒你，我的妝一定要夠完美、夠亮眼。」駱子晴傲慢地下指令。

「這支廣告主打的是玫瑰花茶，所以彩妝重點可以嬌媚一點，讓你看起來氣色紅潤，像玫瑰般柔美嫵媚、嬌嫩潤澤，這樣ＯＫ嗎？」知道駱子晴刻意考驗她的技巧，她心裡不免緊張，但還好她已經做好功課了。

「好吧，你就試試看吧。」聽她講得挺像一回事的，駱子晴只好勉強同意。

江若涵開始審視駱子晴的素顏，她五官立體，但膚色黯沉，而且有斑，最嚴重的是有黑眼圈問題，而她的眼睛雖大，但顯得有些倦意無神。

她打開化妝箱后，先為她的黑眼圈和斑點遮瑕，再用輕薄透氣的粉底打上自然的底妝：眼線的部分以棕色調描繪，再上一層魄的珠光眼影，讓原本疲倦的眼神看起來清澈有神；再拿出長刷上玫瑰色澤的珠光唇膏，讓她的唇看起來水嫩飽滿，嬌媚性感。

半個小時后，駱子晴瞧著鏡中的自己，發現了她的臉型變得更V，小了一號，膚質也更透亮嬌嫩，如同戀愛般的好氣色。「還可以啦……不過眼睛應該要再補強，讓它更大而明亮。」駱子晴硬是挑剔。

「睛姊，你的眼睛本來就夠大啦，棕色調可以強調眼睛的自然深邃，畫得太大反而破壞整體的協調……」

「算了，我自己來好了！」被江若涵這樣一說，駱子晴反而感到不悅。「喂，幫我選個耳環吧。」駱子晴接著指示江若涵為她戴耳環，準備最後的定裝。

「睛姊，你今天的打扮是玫瑰佳人，配件簡單自然就好，項鏈已經夠亮眼了，要是再戴上耳環，恐怕顯得累贅……」

江若涵極力用專業的角度說服她，聽在駱子晴耳里，倒認為她在糾正自己，不悅地抬高下巴瞪著她。「你的意見就一不定期對嗎？我說戴就戴！」

「時間快來有及了，若涵，你先幫她戴上吧！」Tony用眼神拜託她，別讓這尊媽祖生氣，她可是公司的搖錢樹。

「好的。」江若涵體諒經紀人的處境，只好挑了一副小的耳環，越急著想穿進耳洞，反而越穿不進去，一個不小心讓尖銳的耳針刺到駱子晴的耳垂。

駱子晴哀叫了一聲，立刻狠狠地瞪她。「你是故意的嗎？因為我沒有接納你的意見，所以你故意刺我的耳朵，讓我不能戴耳環是嗎？」

「對不起——」知道自己有錯，江若涵連忙道歉。

「真的很不專業，連戴個耳環都不會，還能在這行混下去嗎？」駱子晴乘機數落她，嘲諷她。

江若涵極力忍住被羞辱的難堪，刺傷駱子晴是她不對在先，她沒有立場回嘴，何況她很需要這份工作。

難受的委屈感在心底泛開，她突然想想偉哥的笑臉，要是偉哥在她身邊就好了，他一定會為她加油鼓勵，給她信心，就象當時被關在黑暗中，是偉哥給她溫暖的曙光……

「你們不要太過分了！」一旁的藍以若看不下去，終於出聲。

愣在當場的駱子晴、Tony、江若涵，一致地往藍以若的方向看去。

「駱子晴你自己不做功課，又不信任彩妝師的專業，還頻頻威脅對方，你不夠敬業，不懂得尊重專業，有什麼資格教訓別人？」

駱子晴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抬起下巴，語出嘲諷。「原來是前輩在教訓我啊！如果你那麼有本事，怎麼到現在還沒紅？」

「以若我拜託你少說兩句，別吵了，都什麼時候了！」Tony一面勸著藍以若，一面拉住駱子晴，制止越演越烈的火爆場面。

「公司就是沒紀律，沒有人教訓她，才會讓她那麼跋扈囂張！」藍以若忍不住又申斥，她實在看不過去駱子晴老是以欺負新人為樂，更無法認同經紀人百般縱容的行為。

其他藝人聽見聲音紛紛跑進來，他們幾乎都站在藍以若和江若涵這邊，場面一片混亂，直到Tony把駱子晴拉走後，火藥味才漸漸平息。

其他人都離開后，江若涵對藍以若深深鞠躬道謝。「謝謝你。」

「沒什麼，我看得出你很敬業認真，我也不希望公司失去一個有能力的人才。」而且這次駱子晴真的太過分了，她才會跳出來幫江若涵解圍。

「謝謝你的讚美。」江若涵笑了，藍以若這番話不但肯定了她，也讓她心中的委屈減輕了。「我以前跟著Amanda，也曾經被罵過、受過嚴格的訓練，我不會輕易被打倒的。」

「我以前也熬過困苦的環境，所以我跟你一樣，生命力很強。」藍以若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江若涵心中湧上一股溫暖，在這個還不熟悉的環境中，能遇到一個前輩對她義氣相挺，她覺得自己很幸運。

雖然藍以若的鼓勵讓她窩心，可是她還是好想見見偉哥，她已經不是依賴成性的小女孩，但從小到大不變的是，只要偉哥在身邊，她就能感到安心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