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他突然輕握住她右手手腕,執到她眼前,她吃驚太甚,本能地就用力掙脫——「別碰我!」

她用力太大,他卻沒用上力,因此被她握起的拳不小心重重打到下顎。

他連眉都沒皺,高大的身軀也沒動,倒是她自己嚇得不輕。

「對不起!我——」

「是我忽然碰你。」他淡淡地說,雙手垂在身側,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我只是要你看看你的手背。」

「我的手背?」她舉起手查看,這才發現上頭有熱油濺到的燙傷,斑斑點點的,紅得相當刺目。

「你連被燙傷都沒有發現,連我的存在也沒注意,但食材上還是沒有用到心。我只想知道,你心都跑到哪裡去了?」

她愣愣站在那裡。她的心嗎?她做飯明明很專心、很專心的……他要的,到底是什麼心?

她一直站在那裡,直到他拿了東西回來才回過神。

他把一盒藥膏、酒精和棉棒交給她。「你脖子上也有燙到,冷藏櫃過去右轉就是浴室,你自己去擦吧,我還是不幫的好。」

她走到轉角才想到他最後一句。他是在指她剛才過於激烈的反應嗎?臉脹紅了。慶幸她慢半拍,他沒看到。

回到廚房,發現他正在嘗她的成品。她煞住腳,在浴室好不容易褪去的紅暈又回來了。

她以為他根本碰也不會碰她做的菜,剛才被罵得那樣體無完膚……

「你吃過法國料理嗎?」

雖然不情願承認,她點頭。

「用三個字形容一下。」

「很……精緻。」

「喜歡嗎?」

那時候是喜歡的,因為對面坐的人;現在不喜歡,也是因為同一個人。

「不喜歡吧?不喜歡還做,只因為策略上的考量,這就是失敗的關鍵。」

「很難吃吧?」她把視線移開,希望他把那盤菜整個倒掉,太丟臉了。

「不難吃。」

她猛然轉回眼。「不難吃?」

「甚至可以說很精緻。」

「可是你說——」

「法國料理不在於精緻。」

「噢。」她又低下頭去。

「不管哪國料理,道理都是一樣的。」

「什麼道理?」

「自己想,我告訴你沒有用。」

他開始整理廚台,她趕緊揮手。「我來我來!是我用的,當然我來——」

「你手剛上藥,而且你有更重要的事做。」他手下沒停,效率奇高,幾秒內的成效大概是她好幾分鐘的,把她的刀全洗好拭乾。

「刀拿回去吧。」

她看到他把廚台殘佘一掃而空,卻把她那一盤放在大理石置物台上,沒有倒掉。

真的、真的很想幫他倒掉,但她只是拿了刀袋走向門口。

他幫她開門。「明天我要驗收成果。」

「明天?」什麼成果?

「別想偷懶,晚上七點。」俊逸的面容無比嚴肅。

大門被關上了。外面的車輛行人,讓她有種忽然回到現實世界的感覺,好像門后的那個世界不太真實。

她發現自己頭暈目眩。這場特訓像一陣龍捲風,她被颳得七橫八豎。腦中忽然浮現他的一句話。他說的所有話,她沒資格說是錯的,只有那一句——

他說她連他的存在也沒注意。

他錯了,錯得離譜。

不管是反感、抗拒還是敬畏,她沒有辦法忽略他的存在。

明天……她到底得告訴他什麼?

食藝社的門又鎖了。今天只有三個人,其中兩個是被叫來討論全國大賽的準備事宜。於奇晏向來尊敬卓因瀲,覺得他嚴謹的作風雖然不合自己的風格,但社團能有今天,卓學長是最大功臣。

沒有食藝社,於奇晏不會終於對自己肯定該走哪條路。他能當上社長,也著實發掘出自己在管理上的能力,不管將來是經營餐廳還是置身廚房,他都可以考慮,說不定兩者包辦。

不過這次的大賽絕對得搞定才行——「學長能夠幫忙,我們真的很幸運。」於奇晏說。

卓因瀲沒有回話,低頭翻著前兩年出賽的擋案。自從他任內幾乎所有獎項全包,就差不多奠定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位。果不其然,下一屆很可憐地大為失色,他拿到的個人冠軍沒了不說,連全隊冠軍的寶座也還給宿敵羅大餐研社。

羅大是貴族式大學,連餐研社都和瑞士一家六星級飯店合作,財力雄厚,人脈更是寬博。在卓因瀲之前,聯大食藝社最多只有第二名的份,他能帶領全社勝出,已經是破天荒的事了,大家也沒期望之後能繼續。

卓因瀲大四掌舵的那年,於奇晏和徐汀緣是大一新生,一年的調教讓他倆很清楚卓因瀲的作風,但因程度與年級上相差太遠,加上卓因瀲不易親近,他倆和這個名學長也就談不上熟稔。

但學長一回國,於奇晏便去找他;於奇晏沒有猜錯,學長果然很在意食藝社是否能奪回當年得來不易的寶座……

但學長投入這次比賽的程度,連於奇晏都感到意外。即便當年打拚得最如火如荼的時候,也沒有單獨特訓這種事。

「學長還是對社裡的事這麼關心,」徐汀緣笑說,「特訓什麼時候開始呢?」

「已經開始了。」卓因瀲淡然地說。

「已經開始了?」徐汀緣詫道,和於奇晏互望一眼。集訓也不過是前天的事。

「一對一特訊會不會太嚇到學妹了?」徐汀緣調促。

「我就是要嚇她,你們沒有看出來?」卓因瀲說,「但她怎麼嚇也嚇不走,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於奇晏說:「學長本來就夠嚇人了,老實說,如果學長忙,我倒可以——」

「是我的特訓,你們不要插手。」

「學長真是的,對誰都這麼嚇人。」徐汀緣嗔道。「是我讓她進來的,學長可別欺負她。」

「是你負責甄試的?還有誰?」

「就只有我。那天剛好大家都很忙。」

「她表現得怎麼樣?」卓因瀲問。

「學長是在懷疑我看人的眼光嗎?」徐汀緣半笑半抗議。

「到底怎麼樣?」

「她甄試的時候很緊張,但是她做起料理的神態,有點——」

「不專心。好像心在別的地方。」於奇晏說。

「剛好相反,是很專註,」徐汀緣搖頭,「她好像想在菜里找到什麼東西,做得滿頭大汗,小臉脹得紅紅的,嘴唇都咬腫了……但我有種感覺,讓她緊張的不是甄試,而是其它什麼原因。」

「我沒有說她不努力,而是說她做起料理來總是心事重重,有點像在做最後的晚餐。」於奇晏說。

「你觀察得很仔細。」卓因瀲語聲平平地說。

於奇晏有些奇怪地眨眨眼,學長的冷麵好像比平常更冷了。

徐汀緣問:「學長,這次比賽還有什麼其它該注意的事?」

唐原青的事就暫且結束討論,於奇晏還想說什麼,又決定還是不提的好。

「這次的評審名單,我建議也要從候選人中抽籤決定,大會接受了。這樣一來,沒有人能事先研究評審的喜好,只能開發出自己的味道。」

「學長……還真公平。」徐汀緣吐舌。

「既然推不掉評審的位置,就應該這樣。」

「學長,您不是和羅大有什麼仇吧?」徐汀緣問。

「我們是平民學校,他們是貴族學校,不必有仇就有得打了。」於奇晏說。

他倆等了一下,其實沒有冀望卓因瀲會回答,卓學長說話常常讓人無法招架,因為他剛好和於奇晏的圓融相反,沒有說不出口的話,只有讓旁人聽了後悔開口問的話。

「沒有仇,只是不屑而已。」

兩人都嚇了一大跳!這、這聽起來好像更嚴重啊,發生過什麼事?

「學長——」兩人同時鼓起勇氣想問。

卓因瀲不疾不徐地站起,「他們也會有一個評審,不過誰也不知道誰會被抽到。不要光說八卦而忘了我們究竟在比什麼。其他社員你們要密切監督,我有事先走了。」

就這樣,卓學長不想說的,其他人識趣的話就最好閉嘴。

徐汀緣不死心,「學長……你特訓學妹,不是還想把她嚇走吧?」她不懂為什麼學長存心嚇走學妹,心中覺得不對勁。

「唐原青由我來負責。」

丟下這句話就走了。

學妹才剛進來一個月,就引起這麼大的注意……

她印象中的學妹,是對她特別恭敬、天天和好友膩在一起、從來不跟男孩子走得近的靜默小女生,怎麼會對學長如此強硬呢?那個任誰看了都不自覺要敬畏和心跳的卓因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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