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校場幽情

江南原野，春日

江南雨，點滴滴，綠了春泥

清風拂動幾縷雨後白雲輕浮蕩漾，碧綠的原野上空，琴聲動蕩

廣闊原野的校場上，集結著五千名將士，均是楚長風多年交好的江湖劍客，他們臉上浮蕩著有別正常將士們臉上凝重嚴肅的慣有神情，人人一臉輕浮浪漫，笑傲穹蒼；渾身著裝一反平常將士們身上厚重深沉鎧甲的固有常態，個個一身藍色輕紗，輕盈飄逸

輕風吹過，輕紗飄曼，恰似藍天白雲間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整齊有序地排列著，似是等待著最後踏上遼遠征程的命令。

點將台上，楚長風同周嘯龍每人拿著一小壇酒，滿面洋溢著春風，微微合眼，陶醉琴聲，全然不像關於身為將領的端莊威嚴。

點將台的屏風，是撐起的一塊巨大紅綢，中間是一塊透明的絹布，絹布中綉著『日處東方蝶戀花』的圖案。

從點將台的兩邊開始，長長的綢布將校場圍成一個方形，東西南北四方，各有兩個琴師，他們操著同樣的曲子，琴聲高亢激昂，整個校場如同舞美的競技場。

在一首高亢恢弘的琴音接近尾聲之時，周嘯龍緩緩睜開眼睛，說：

「長風，我還是覺得我們這樣做很魯莽……我不知道你和朝廷有著怎麼樣的過節……但是，俯受天子嚴威；恪守朝廷綱常，安享太平盛景，這才是一位百姓的真正實質」

楚長風痛快地喝著一口酒，看了面前的士兵們一眼，說：

「嘯龍哥哥！這些我都懂。但是作為一個亂世中胸懷遠大理想之人，他的原則要隨著形勢的變化而波動……如果盲目死守一個腐朽原則，人生還有什麼特別意味？我們應該把目光放遠點。別再被普通人的綱常情感所奴役。我們現在應該致力於將來的某一天用我們的能力換來和平與美好，這是上天賦予我們的智慧而肩負的加倍責任…」說著便回過頭來，對周嘯龍說：「記住，我們很可能是天下新一任使者內定的功臣。我們的一舉一動將被天下注目，都被賦予了非同尋常的政治含義……」

「天下新一任使者內定的忠臣？」這番話讓周嘯龍摸不著頭腦，他盯著楚長風，疑惑地問：「什麼天下新一任使者內定的忠臣？我不明白你的道理…我只知道這是大逆不道的行為，這不是一個品德高尚之人的做派……且不說勝負結果如何……請你必須明白，在戰事完了以後，百姓同樣因為苦鬥多時，累得氣喘吁吁，乏力不堪……長風！無論天下局勢如何，戰爭始終不是解決矛盾的辦法…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總得告訴大家吧！」

楚長風豁然一笑，說：

「嘯龍哥哥！你一定要明白，天下始終要經歷一場大戰役，這是在所難免的，因為它是結束未來所有戰爭的戰役，這是註定的，既然是註定的，何不讓它早些發生？早些結束？其實，我們也是想加入這曠古未有的輝煌中來……」

周嘯龍仍然不明白，他沉默地看著楚長風

楚長風對他輕輕一笑，說：

「至於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楚長風說著便緩緩站起，對著士兵們高喊：「兄弟們…我知道…像我們這樣下流的人，不好好在風月場里呆著，反而出來學別人去打戰當英雄，這是一件很無恥的事情…但是，我們是下流的人，無恥是我們應用的風采…」

「沒錯，我們是無恥的英雄」校場一片嘩然

楚長風緩步在台上走動，渾身紅色輕紗隨之他高昂的語氣輕輕飄揚，他情緒高亢，說

「…但是，我常常想，我們這些人，一生享盡山珍海味、綾羅綢緞、風花雪月，我們應該想著做一些我們沒有做過的事情，那就是…打打戰，打完了戰，將會有更多供我們享用不盡的……」

「對，我們應該做一些新鮮的事情」頓時，校場一片高漲

這一刻，一位劍客走出來，輕鬆快意地笑了笑，大聲問：

「長風！那我們打誰啊？」

「我們此行一如我們慣有的隨意心情，沒有固定目標，只要是成群結隊、重裝鎧甲的士兵出現的地方，那就是我們的獵場…」楚長風高喊

「那打完了戰，我們是不是也可以擁有更多美麗女人？」劍客又問

「對…」楚長風高喊：「但是，女人是用來疼，用來愛的，不能強搶，得是她們心甘情願…」

「你的意思就是說，只要她們願意主動向我們走來就可以，是這意思嗎？」劍客又高聲問

「那當然，這是她們給予我們最高的榮譽」楚長風揮一下長袖

「那我們太榮幸了，還沒開始，那邊現在就來了一個」劍客說著就指著校場門口。

楚長風抬頭望去，只見一位紅衣飄飄的婀娜女子如風中飄來，楚長風定睛一看

只是一時驚訝，自言自語：

「雨彤？」

來者正是苦苦尋找他多年的雨彤，她一身紅裝，臨風亭立校場門前，神情惶惑地望著校場上那如在藍色彩雲間飄揚的劍客，以及遠方群山的混沌輪廓。歷經幾年風雨的艱苦歷程，她那失意蒼茫的面容，寫滿了朝思暮想的孤獨滄桑表情。

多年的苦苦追尋，儘管使她此刻的心情激蕩，但她依然保持鎮靜，緩緩向楚長風走來，相隔還有十幾步，她停下，黯然憂傷地望著楚長風，此刻已是眼睛朦朧。

對楚長風來說，他何曾不也是朝思暮想，何曾不也是內心蕩漾，他下意識地衝上去幾步，忽然又放緩了腳步，只是四眼睛相對時。一時沉默，

深深…

凝望…

凝望之中，千絲萬縷紛沓而至

片刻，楚長風終於開口：

「…你…怎麼來到這來了？」

這一刻，雨彤面容蕩漾，內心似有無盡委屈，仍然凝望著楚長風，片刻，深沉地擠出一句：

「……幾年了！你去了那裡？」

「…我……」楚長風內心愧疚，微微低頭，又緩緩看著遠處青山，不敢面對雨彤這般凄楚動人的臉，一時沉默，面容深沉。

雨彤緩緩走到楚長風面前，詳細地看著楚長風，隱含在眼睛中的閃爍淚花終於爆發：

「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從塞北到江南，我一路雪雨風霜，就連風雨都因我腳下被磨破的血和水而感動悲傷，可是你卻了無音信…這到底是為什麼？…」

楚長風此刻已是萬分愧疚和激動，但是由於雨彤的真實身世，他仍然強忍動蕩心情，想了想，支支吾吾地說：

「……其實……你不應該來找我了」

此刻，雨彤心中已經不知道是愛是恨，情緒終於爆發，此刻已經顧不上周圍的人，盛怒：

「為什麼？我曾經答應過我，不會不辭而別的，你違背了你的諾言」

楚長風無奈環視四周，仍然平和，說：

「……不！雨彤，我會傷害你，這都是我一向放蕩的性格犯下的愚蠢錯誤……我說過，遇上我也許是你的危險，我是一個經不住寂寞的江湖浪子，我無法給你平靜的感情」

「你在為自己開脫」雨彤淚眼朦朧，緩步看著四周，悠然悲傷：「你曾經許諾過讓我盡情享受每天東升的太陽……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以這種方式來嘲弄我對你的感情？嘲笑和戲謔我日夜相伴的眼淚……想想你在起誓的時候是怎樣語重心長！你明明有著可以證明這誓言是千真萬確的能力」雨彤回頭盯著楚長風，怒問：「可是為什麼你會以不辭而別來作為對我的姍笑？」

楚長風避開雨彤的眼睛，緩步向前，佯裝無動於衷，臉上浮現出慣有的玩世不恭，說：

「……雨彤！象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難過，尊重別人一直都不是我的做派，這你是知道的，況且，堅守單調乏味的感情，這不是我對愛情的表達方式！我會厭倦於一個女人長時間的聲音笑貌……我……不值得你如此辛勞……」說到這，楚長風回頭看著雨彤，神情略顯無奈，說：「這裡是校場，不是你來的地方！我還軍務在身，你走吧！」

「不」雨彤跟上去，看了一眼楚長風，緩步悠悠傷感，說：「不是的！公子，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你一定有你的原因，雖然你一直鍾愛自貶品格，但是在你輕浮的舉止言談之下，隱藏著與生俱來的高貴人品，隱藏一股比夏日烈陽還要炎熱的愛情，這股愛情，不動則已，一有舉動，就像一顆彗星一般，受到眾人的驚愕……」

雨彤一語點中楚長風的真實內心，畢竟是只有真心相愛的兩個人才有這樣的用心體會，楚長風感動地一時沉默。

雨彤緩緩回頭，深情地看這楚長風，說：

「…公子，你並不冷酷寡情，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逃避我？我只想弄清楚，你為什麼不顧信義，毀棄一切當初你向我所發的誓言，在你的心中一定有著比你我的感情更為重要的事情！你能告訴我嗎？」

雨彤這四年對於愛情的苦苦堅守與凄風楚雨之中的追尋，對楚長風來說，是多麼令人感動的關於愛情的故事，此刻雨彤的眼淚以及她悲楚的聲音彷彿是人體內秘密分泌的一種液體，血一樣流遍楚長風渾身的每一個角落。他想了想，終於決定把雨彤的真實身世告訴雨彤，他無奈回頭憐愛地看著雨彤，輕輕撥開由於歲月蒼茫而凌亂地掛在雨彤臉上的幾縷頭髮，悠然傷神，說：

「請原諒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真相，你並不是什麼王公貴族的女兒，你的真實身份是無上尊貴的公主，我們的身份註定了我們不可能一起經歷風雨四季……你對我的感情，就當做一個體恤百姓的善良公主向一個平民恩賜的禮物吧」

「這是什麼禮物？」不料，雨彤並不因為自己的身世而激動，她遙望遠方，說：「兩年前我的義父就死了，他給了我一個我母親留下的香囊，後來，我打聽到這是文皇后遺物，也就是我的母親，我的身份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依然選擇讓它成為一個永遠的迷，因為我覺得這是你離開我的唯一理由，可是，這跟我們的感情有什麼關係？我有什麼錯？為什麼要讓我承受這樣的痛苦？」

楚長風一時沉默

雨彤轉過臉來看著楚長風，飽含眼淚，央求楚長風，說：

「…請不要因為我的身世而離開我…公子，白頭偕老雙宿雙飛從來就不屬於宮廷里的幸福，而且，從我出生到現在，生活就給了我一個平民的意義和氣質，我不是什麼公主……現在我的義父已經死了，在這個世上你就是我唯一的牽挂、唯一的親人，請你離開這權力紛爭的戰場，只帶我走，去遊歷天下所有的美景，我只想要和平常人一樣攜手到老的生活」

旁述：楚長風被徹底撼動了，他眼含著淚花。在別人的眼裡，雖然他總是有著充足的理由去傷害別人，但是，只有他自己清楚，長年漂泊所帶來的疲憊，何嘗不使他也渴望一個可以讓心靈停靠的港灣，他何嘗不是同雨彤愛他那樣愛著雨彤……然而，畢竟他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從凌易將靈魂借給他那一天起，他就決定一生只為一個人效勞……他一直默默地遵守著這個只對自己承諾的誓言，這種高貴的品格來源於他的修養。

此刻，楚長風忍著內心激烈的震動，他想了想說：

「可你畢竟是公主，畢竟是流著皇家血液，而且我也不會過平常人一樣的生活。況且，我為什麼要走！這是一個多麼值得體現非同尋常的人生價值的時代！它時刻動員一切兇險，不知疲倦地錘鍊著我的智慧，我只有留下來才能找到我生命的光芒！」

聽這話，雨彤驚訝而無奈，無比悲涼地凝望著楚長風，片刻才抽咽地說：

「可是，我…我愛你！……我只是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此刻楚長風背過臉去，兩滴眼淚已經滑落，他心裡清楚，如果雨彤在繼續說下去，那他將難以抑制深藏內心的軟弱

他想著這些，便強制平和，片刻回過頭來，佯裝冷酷嚴肅，盯著雨彤，斬釘截鐵地說：

「如果你愛我，那你就放開我吧！對我來說愛情不在明天；歡笑嬉遊莫放過於眼前，將來的事有誰能猜料？……雨彤，雙宿雙飛長相廝守只會讓我活的更平庸，愛情在我的生命中只是微弱的一線光明，戰爭勝利后的無上榮耀才是我人生目標」

雨彤滿臉淚痕，萬分失落，她無法相信像楚長風這樣一向逍遙名利之外的人，卻隱藏著對權力的**，幾年的堅持似乎在這一瞬間全部被摧毀，她失望地盯這楚長風，片刻，低聲咭問：

「…難道這就是你一直隱藏的野心嗎？難道榮耀才是你一生唯一的生活目的嗎？你現在的心情難道僅僅是為了滿足你的野心而不顧一切嗎？」雨彤說著便指著遠在校場上的劍客，情緒又激動起來：「我不知道你有什麼樣不軌的圖謀，也不知道你和朝廷有什麼深仇大恨，但是我們本來都是同根同源，雖然過去的戰爭曾經演成鬩牆的慘變，但你也不可以起兵造反……」說著凝視著楚長風，怒問：「百姓累累傷痕剛剛癒合，你怎麼可以再讓戰馬的鐵蹄蹂躪我們山河美麗的花草？你怎麼可以再讓戰壕毀壞百姓綠油油的田野？你怎麼可以再讓我們的國土用她自己子女的鮮血塗染她的嘴唇？……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請你收斂你的野心，別再重蹈同族操戈的覆轍；否則，戰爭的鋒刃像一柄插在破鞘里的刀子一般，傷害的都是自己國家的無辜百姓……」說著沉默片刻又哀求著楚長風，說：「…公子…為了百姓，請你放下你的個人理想，就象你為了理想而放棄愛情那樣的決定，好嗎？」

楚長風看著雨彤已經開始激動，又試圖進一步激怒雨彤，無奈逼視著雨彤，怒說：

「請你停止你的勸告；把這些話送進我的耳中，就像把水倒在篩里一樣毫無用處。不要勸我；你畢竟是公主，況且你從小時就衣食無憂，你哪來體會百姓水深火熱的滋味？你哪來體會流離失所的痛苦？……我告訴你，人常常會對於自己沒有感受過的痛苦，用空洞的話來勸告慰藉別人的，可是，嘗到了這種痛苦滋味的人，他們的理性就會讓感情來主宰了……誰都會勸一個在悲傷的重壓下輾轉呻吟的人學會忍耐，可是誰也沒有那樣的修養和勇氣能夠讓自己忍受同樣的痛苦……所以不要給我勸告，我憤怒的呼號會蓋住勸告的聲音。請你離開這裡」

楚長風說完背過身去，雨彤神情嚴肅地看著楚長風，此刻她已經知道說什麼都沒有用，悄悄地從腰裡取出一把匕首盯著楚風背影，沉重地說：

「這麼說你是一定不跟我走？」

楚長風背對著雨彤，揮一下袖，堅定地說：

「恕難從命，請你不要再為了我而浪費大好的青春年華！你走吧」

楚長風堅定的口氣讓雨彤的內心到徹底冰冷，她忽然舉起匕首向自己的腹部扎進去，強忍著疼痛說：

「那好吧！但是，因你而引起的戰爭，不管誰勝誰負，對我來說都是不願意看到的，你好自為之吧」說著又拔出匕首再次扎向自己

頓時，鮮血四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