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頎，今年的新人很不錯吧？連教練看了都很滿意呢。」

和志敏非常驕傲這次挑選進來的人都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個個都非常努力，而且拼勁十足。

當然也有覺得辛苦而自動退出的，但還是少數，留下來的人比想像中多很多，讓他很意外，也很高興。

「嗯。」周翊頎不置可否。

「嗯什麼嗯？」和志敏橫了他一眼。「你不覺得他們沒有被你這個魔鬼隊長嚇跑這一點，就足以讓人給予高度評價嗎？」

「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嗎？」敢說他是魔鬼隊長？周翊頎眯起眼，聲音沒有熱度的望向他。

「我哪敢對你有什麼不滿啊？我只是覺得該讚美的時候就讚美，這樣學弟們練起球來也才會更有勁。」

明明就是魔鬼隊長，還不承認？教練跟他都沒像他那麼凶呢，比起他來，他們簡直就是慈眉善目的大好人。

和志敏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道。

「給他們上場機會應該比讚美他們更好吧？」這才是最實質的獎勵。

「你這麼說也沒錯啦。」

「那你有看好什麼人嗎？」周翊頎的視線不覺飄到右前方正在做傳球練習的溫佑身上。

「令年新加入的學弟們素質都很不錯，實力也都很堅強，而且當初挑選球員的條件就是要長射手，因此個個都擁有一定的外線能力，不過這裡面最厲害的還還是溫佑……」

和志敏也把目光投向他。

「他的投籃命中率是所有新人當中最高的，帶球速度跟傳球靈敏度也是最好的，但你也看到了吧，他的身材實在太過瘦弱了，感覺好像風一吹就會被吹跑似的，所以他在防守上就顯得相對吃虧，不是犯規就是失誤。如果要用他，這一點就得想辦法解決才行……」

「嗯。」這一聲是表示他有在聽，要他繼續的意思。

雖然嘴裡沒有說，但周翊頎心裡其實是非常贊同和志敏的看法。

那傢伙平時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啊？全身上下都是骨頭，一點肉都沒有，站在場上毫無分量，根本就不夠看，要是碰到像阿敏那樣又高又壯的大個子球員，不被撞飛出去才怪，這一點實在教人很擔心。

「另外楊淳皓也根不錯……」

「嗯。」同一個單音，但周翊頎根本就沒在聽和志敏說話，他的心思還放在溫佑身上沒收回來。不過和志敏並沒有注意到，仍滔滔不絕的將他的看法說出來給周翊頎作為用人的參考。

「雖然其他人也很不錯，但我最看好的還是溫佑跟楊淳皓這兩個人。他們的加入無疑幫我們解決了之前很傷腦筋的三分射手嚴重缺乏的問題，而且還可以和你組成很好的鋒衛搭檔，利用你在內線牽制對手的本事，製造出他們投籃的空檔，轟死對手……所以如何運用他們兩個人，我想就是這次大專杯籃球邀請賽我們最需要研究的課題了，因為我相信他們一定能夠讓我們的陣容更堅強，將我們的實力提升，然後拿下你夢寐以求的冠軍。」

和志敏很清楚周翊頎的想法，也知道他的用人哲學，說要讓一年級當上先發絕不是隨便說說的，只要肯拼、只要有本事，他就會給他機會。

因為當初他就是因為教練跟前隊長看出他的潛力，獨排眾議、大膽啟用，他才能展露出他過人的籃球才華，沒有被埋沒了，而他們的球隊也才能搖身一變成為A級球隊。

所以他和其他隊員們也都很贊成以實力跟表現來作為能否上場的考量。

這樣，老鳥就會為了怕位置被搶走而更努力，菜鳥也會為了想要上場、當上先發而更拚命，算得上是一種良性競爭。

彼此間亦敵亦友，是夥伴也是對手，在互相刺激影響下，讓球隊變得更強，而這也是大家所樂見的。

「那就依照不同的戰術安排他們上場看看吧。」周翊頎下了指令。

***

「是。」

咦？體育館的燈怎麼沒滅，是有人還沒關？推開門，卻不見半個人影，周翊頎一把火不由得冒了出來，立刻猜想得到是那些負責場地整理工作的一年級菜鳥做的好事。

阿敏才說他們表現不錯，沒想到就被他發現他們這麼散漫的一面。

不僅燈沒關，而且門也沒鎖，要不是他忘了東西回來拿，恐怕不會知道原來他們膽子這麼太，連他這個隊長交代的工作都敢隨便交差了事。

後天練球時非得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不可，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壓抑著怒氣，周翊頎往裡頭走去，想拿完東西就走，卻在瞥見籃球架下蜷縮著一團人影后停下腳步。

誰啊？怎麼會縮在那裡？他走過去仔細一看，這才發現那個人居然是——溫佑！他怎麼會一個人坐在這裡，臉頰側靠在膝蓋上，頭微微低垂了下來，而且眼睛還緊閉著，一動也不動。該不會是身體不舒服，所以……他不敢再想下去，蹲下身子，顫抖著手伸到他的鼻下，想要看看他還有沒有氣，卻在聽到他輕淺的呼吸聲后停止了動作。

原來……沒死啊！嚇了他一跳，但也鬆了一口氣。

劇烈運動過後，猝死的事件時有所聞，他還以為……真是的！「溫佑！溫佑！」他想叫醒他。

「嘎？」溫佑感覺好像有人在叫他，可是眼睛卻像被強力膠黏住，怎麼樣也睜不開。

「溫佑！溫佑！」周翊頎提高音景，用手搖了搖他。

「什麼？」他的聲音穿過溫佑厚厚的睡意，讓他從休眠狀態中蘇醒了過來，不過意識還很模糊，不是很清醒就是。「天亮了嗎？」

「你還沒睡酲啊？不要說夢話了，快點起來！」周翊頎更大力搖晃他。

地震嗎？眨了眨眼，抬起頭，看到面前那張放大的英俊臉孔，溫佑差點沒昏過去。

「啊！隊長，是你啊，怎麼會是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心霍地跳得飛快，完全失去了節奏。

「這句話應該是我要問你的才對。」瞧他嚇得一副見鬼的模樣，他真的有長得那麼恐怖嗎？「我回來拿東西，看見你一個人坐在這裡睡覺，怕你會著涼，所以才把你叫醒。」

原來是這樣。「謝謝隊長。」

不過他真的好想哭喔。

好不容易才有機會跟他說到話，沒想到卻讓他看見他這麼丟臉的樣子，不知道他睡著的時候有沒有打呼、磨牙或是流口水？溫佑不由得擔心了起來。

「對了，為什麼這個時間你還留住這裡？該不會是其他人把整理場地的工作全丟給你一個人來做，所以你才會做到現在吧？」

過種事情不是不可能，尤其他長得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

不過在球隊里，他絕對不允許有這種恃強凌弱的事情發生，不管被欺負的對象是不是他，但因為是溫佑，周翊頎的語氣不覺中竟有些微微激動，雖然他本人並沒有發現。

「不是這樣的，隊長，你誤會了！」溫佑趕忙澄清，省得害到別人。

「如果不是這個原因，那為什麼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去……」

「那是因為我覺得我的球比起其他人打得還不夠好，所以我才會想要一個人留下來練習，只是打著打著，覺得有點累了，想要休息一下，沒想到一不小心居然睡著了。」溫佑不好意思的赧笑，搔著頭皮的模樣透著一股孩子氣。

「原來是這樣啊……你不是被人欺負，那我就放心了。」周翊頎鬆了一口氣，卻也有些氣惱。

見鬼了！他怎麼會覺得剛才他那個樣子好可愛？

「謝謝隊長的關心，隊友們都對我很好，不會欺負我。」

「那就好，不過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快點回去吧。」

「好。」溫佑溫順的點了點頭。

「還有我知道你很努力想要提升自己的球技，不過我給你們的練習量已經夠多了，有時間就好好休息，不要再練習，要不然身體會承受不了，知不知道？」周翊頎話里流露出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濃濃關懷。

「我知道了，隊長。」

「那回去吧。」

「嗯。」

簡直就像在作夢，他竟然可以在那麼近的距離下跟周翊頎說話，而且他還那麼關心他，他覺得好幸福喔。

入隊已經有一段時間，可是一直到剛剛之前周翊頎都不曾跟他交談過，他甚至懷疑他認識自己這個人嗎？畢竟這次挑選進來的新球員那麼多，他不過是其中一個，雖然根想極力表現，引起他的注意，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平常都是由副隊長和志敏或者其他學長指導他們練球，然後他在一旁觀看，就算留意到他的視線有好幾次停駐在他身上，也不表示他給他的印象最深刻。

加上周翊頎始終給人一種難以靠近的感覺，所以就算他根想跟他說話，也懼於他散發出來的冷冽氣息而不敢行動。

尤其他是一個相當要求紀律的人，不喜歡他們練球的時候嘻嘻哈哈，因此更沒有人敢在私底下找他聊天。

因為平時的他跟在球場上打球的他判若明人，反差很大。

在球場上打球的他，就像團熊熊燃燒的火球熱力四射，但下了球場，他立刻冷卻成千年寒冰。

他幾乎不曾看他笑過，他總是板著臉，恍若沒什麼值得讓他開心的事。

不過副隊長說隊長天生就是那副德行——講話難聽、表情難看，其實他人很不錯，要他們不要太介意，只要做好隊長交代的工作，他不會莫名其妙亂髮脾氣，而且他也很關心他們，只是不善於表達而已。

說的也是，他記得剛剛他清楚聽到周翊頎叫他的名字，這就表示他知道他這個人，好高興喔。

雖然周翊頎跟他想像中有點不同，但喜歡他的感覺卻一點都沒有減少，反而與日俱增。

心裡還殘留著方才和他對話的悸動，整個人仿如飄浮在空中，有些暈眩；縱使身體疲累不堪，但心情卻好得不得了。

他開始擔心平日沾枕即眠的他，今天晚上可能會興奮得睡不著覺。

***

體育館內充斥著運球的聲音、球鞋摩擦著地板的聲音，還有讓人神經緊繃的呼喊與咆哮聲。

「溫佑，你到底有沒有在防守啊？那麼簡單就被人家閃過了。」

「楊淳皓，傳球！傳球！誰教你亂投籃的？有空檔再出手，不要心急……」

「你們這些傢伙是不是沒吃飯啊？聲音那麼小，跟蚊子一樣，再大聲一點，喊出聲音來，聽到了沒有？」

這些氣急敗壞的怒罵聲全出自於一個人的口中，那就是籃球隊的靈魂人物——周翊頎。

「好啦，罵了那麼久，應該口渴了吧？要不要喝點水、休息一下？」和志敏把礦泉水遞給他，要他解解渴，順道消消氣。

說真的，一頭獅子平日已經夠可怕了，而一頭盛怒中的獅子，恐怖的程度更是平日的千百倍。所以他可以理解場上那些被他罵得狗血淋頭的學弟們此刻驚恐的心情，尤其是那幾個被他指名道姓的人，個個臉色慘白，一副要哭要哭的樣子，實在好可憐，教人忍不住掬把同情淚。

他們都被嚇壞了吧。不過只要熬過去就沒問題了，對他們未來的球技有很大的幫助。

因為周翊頎不是一個只想耍隊長威風，然後凈對隊友做些無理要求的人。

如果他是這樣的人，說得難聽一點，別說他們不會鳥他了，就算他是隊中第一號大主將，教練也不可能放心的把訓練工作完全交給他，自己像個無事人似的，相較於其他學校的教練，勞心勞力，累得半死，他們的教練就顯得太過輕鬆了，比灌籃高手裡的安西教練還悠閑，簡直可以用「涼」字來形容。

偶爾心血來潮時就跑來晃晃，看看大家練習的情形；想到比較特別的戰術時就跟他還有周翊頎討淪一下，交代他們去執行，然後就沒事了。

這當然不是因為教練很混，而是因為教練知道他有一個非常負責任的隊長。而這個隊長會做得很好，比他要求的還要好，所以他不需要操心，只要等著驗收成果就行。

更何況周翊頎還是全隊的攻守重心，所有戰術都是為了他而設計的，因此只要他覺得OK就可以了。

偏偏周翊頎是個龜毛又挑剔的男人，總覺得別人還可以做得更好，才會讓場上那些人宛若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痛苦指數百分百，亟須有人伸出援手拯救他們脫離苦海。

「我不渴。」周翊頎硬是不給他面子，把水瓶推回去給他，眼睛仍炯炯盯著球場上的攻防。

和志敏沒好氣地道：「你不渴也要讓他們喘口氣啊！」非得打開天窗說亮話他才聽得懂嗎？

「喘什麼氣啊？哪有這個時間？」眼看比賽就快到了，卻沒有一個傢伙成氣候，教他怎麼不心急？

「我知道你急，可就算是超人也要休息啊，是不是？」和志敏努力鼓動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他。

周翊頎不悅的睨著他。「阿敏，你會不會太寵他們了？」

「不是我太寵他們，是你太嚴格了，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不會累啊！」

老實說，他的訓練內容跟分量真的太重，有時連他們這些老鳥都吃不消，更遑論那些還在學習隊形與戰術的菜鳥。

加上他這個人非常注重細節，只要有人犯錯，就得全部重做，因此每次練完球，除了他自己，每個人都有脫了一層皮的感覺，一動也不想動，只想癱在地上變成一攤爛泥。

不曉得他體力為什麼那麼好？該不會蠻牛整箱用灌的吧？

「體力這麼不好，更應該要鍛煉，怎麼可以休息？」

周翊頎頗有微辭，不過看在他拚命幫那些沒用的傢伙求情的份上，他就勉為其難答應讓他們喘口氣，省得他又要羅索個沒完沒了，說他是魔鬼隊長。

明明是一張硬漢臉，卻有一副軟心腸，真是標準的人不可貌相，

「算了，就讓他們休息十分鐘吧。」

「場上的人，隊長說你們可以休息了，先下來喝口水，待會兒再繼續。」

請求終於獲准，和志敏趕緊拉開嗓門傳達指令，然後他看見有好多人對他投以感激的眸光，幾乎把他當成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和志敏再次把礦泉水遞給他。「現在可以喝水了吧？！」

「謝啦。」

周翊頎打開瓶蓋，以口就口咕嚕咕嚕往喉嚨里灌水。

「我知道比賽快到了，時間確實不大夠用，但球隊默契就像情侶談戀愛，你總要給他們時間培養感情嘛，你說是不是？」和志敏咽了一口口水後繼續說道：「更何況那些一年級的，經驗跟動作都還很稚嫩，太過強求，說不定會揠苗助長，所以我認為還是慢慢來，不要操之過急比較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還是希望他們打球的態度能更積極專註一點，儘可能的把融合期、磨合期縮至最短。」

「要不然乾脆這次的比賽就不要用一年級的，等到大專籃球聯賽時再派他們上場，你覺得如何？」

如果他真的那麼不滿意，乾脆就沿用他們暑假集訓和別人打練習賽時的陣容，省得氣壞自己、累壞別人。

「畢竟他們不是你，不像你這麼成大器，剛進來就把我們這些入隊比你久的學長給比了下去，害得我們一張老臉都不知該往哪裡擱才好。」

當時的他不僅球技超凡，而且個性沉穩內斂，根本就不像一年級的，比他們還成熟，所以他經常忘了他其實比他還小。

「你這是稱讚還是諷刺啊？聽起來真刺耳。」周翊頎賞了他一記大白眼，「再說，他們也沒有那麼糟，還是派得上用場的，只要他們肯努力，就絕對能對球隊有所貢獻，而這一次的比賽就是磨練他們的最好機會。」

「我一直以為你當他們是廢柴、扶不起的阿斗呢。」原來他們還是有用的啊。

「我有這麼說嗎？」

「是沒有，不過你表現出來的態度就是這樣，已經嚴重傷害了那些菜鳥脆弱的心靈，害得他們以為自己真的那麼差。」

「那是他們自己不夠努力，對自己沒信心的人，才會被罵個一兩句就心情沮喪，想要有所作為的人是絕對不怕我罵的，就怕我不罵。」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說得那麼振振有詞，害他都找不到反駁的話。「不過你最想用的應該就是那兩個人吧。」

被罵得最凶的，往往就是被寄予期望最深的。

「雖然還要再觀察，不過大致上應該就是那兩個人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