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周翊頎的心情變好了，就在分區預賽第二場比賽即將開打之際，不，或許在更早之前的練習時，和志敏就已經發現到這件事。

他不清楚別人有沒有注意到，畢竟他那張冰塊臉一年四季都散發著同樣冷度的寒氣，但他臉部的線條確實柔和了不少，至少比較不那麼駭人。

不曉得是誰了什麼魔法，能讓他老大不爽的情緒在那麼短的時間立馬轉好？那他不但要向那個人致上十二萬分的謝意，而且要表達他的崇高敬意，佩服他竟然有這麼大的本事跟捋虎鬚的勇氣。

畢竟平時敢接近他的人本來就不多，更遑論在他老大不高興的時候，簡直就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嘛。

不，等等，或許他知道那個具有神奇魔法的人是誰了。

靈光乍現，直覺告訴他有跡可尋，因為答案極有可能就在正用眼角餘光偷瞄周翎頎的那個人身上。

有了點就能畫成線，線畫好了后自然構成面，然後整個輪廓就清楚浮現出來了。

如果他腦袋瓜里的記憶正確的話，住分區預賽的第一場比賽前，他老大本來心情還挺不錯的，好像是在看見溫佑那陣容龐大的啦啦隊后，他才開始變得有些奇怪。

依他對他的了解，他當然不可能眼紅溫佑的好人緣而一個人在那邊生悶氣，畢竟為他加油的人數不知是溫佑的多少倍，更何況他並不是會計較那種無聊小事的人，應該是有其他原因才對……對了，他記得那時好像有一個外貌甜美、氣質乾淨的女生很熱情的跟溫佑打招呼，一副跟他很熟的樣子，還有人猜測那個人是他的女朋友呢？莫非周翎頎是因為吃那個女生的醋，所以心情才會變得那麼差？

哇塞！如果他想的沒有錯的話，那就真的太有意思了！他一直以為除了籃球、除了帶領籃球隊拿下全國冠軍之外，沒有任何事能引起他的注意，原來還有個人能擾亂他的心思，影響他的情緒。

他曾問過他為什麼不交女朋友、當時他給他的答案是因為他還沒有碰到喜歡的人，也沒有多餘心思可以放在愛情上，不過現在看來他已經毋需替他擔心他那張凍死人不償命的冰塊臉會讓他交不到女朋友。

只是令他太感意外的是——他從來也沒想過他喜歡的對象居然會是一個男的！他到現在印象還很深刻，那時他跟他開玩笑說要他跟他搞同性戀時，他還很不高興的賞了他一記爆栗，說他對男人沒興趣，沒想到突然間，他的性向就變了。

雖然溫佑有一張比一般男生、甚至很多女生都還要漂亮的臉蛋，不但五官清秀、肌膚白皙、身材纖瘦，笑起來的時候就像個天使，就連男生看了都會忍不住臉紅心跳。

但就算這樣，他也不覺得周翊頎會自此轉性愛男人。該不會他本來就有這方面的傾向，只是沒有自覺而已，直到碰到溫佑他才覺醒？有可能喔。

不過也因此讓他更加好奇，他們兩個究竟進展到什麼程度？說是兩情相悅又不像，可是從溫佑一直頻頻朝周翊頎飄去的視線、一副很在意他心情好壞的模樣來看，又不像是他的好友在剃頭擔子一頭熱。

他們之間很值得他觀察喔。

和志敏的唇角勾起一抹饒富興味的弧度。

***

就在和志敏密切關注周翊頎跟溫佑戀情發展的同時，大專杯籃球邀請賽也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很快地來到了本次賽程的高潮好戲——四強決賽，K大由於整體實力高過該分區對手太多，無論是分區預賽或決賽，都沒有碰到太大的阻礙，一路過關斬將，所有球員輪番上陣、談笑用兵，非常順利的就取得該分區的決賽冠軍。

能晉級四強決賽的對手當然不是泛泛之輩，經過抽籤決定對手之後，雖然一開始遭遇對手頑強的抵抗，沒辦法打得像之前那樣輕鬆愉快，但還是一路壓著對手打，最後終於如願挺進冠軍戰。

不過冠軍戰的對手——G大，就不是那麼好惹的。

因為G大正是他們先前在大專籃球聯賽季軍戰的對手，就是輸給他們，K大才會只拿到第四名。

所以這一場和G大的決賽，還沒比賽就話題不斷，增加了不少對戰的可看性。

究竟是G大能再次打敗K大獲得大專杯籃球邀請賽的冠軍，還是K大能拉下G大雪恥成功？很多人都睜大眼睛在看，尤其是他們這些曾參與過先前那一次大專籃球聯賽季軍戰的人，對於這場即將到來的冠軍戰更是充滿期待，很希望能演出甜蜜復仇記，如願帶走冠軍獎盃。

外界預估是一場五五波的比賽，因為G大有很多知名度非常高的明星球員，但K大也有周翎頎這名能力不輸給他們的全能球員，加上兩校在賽前也都做了一些整合跟補強的動作，提高了不少自己的板凳深度。

雙方實力在伯仲之間，可以說是勢均力敵，所有兩邊球員都清楚這將會是一場不好打的硬仗，也都做好了拼戰到最後一秒鐘的心理準備。

每個人的神經都綳得很緊，很希望能拿出自己最好的表現，拿下冠軍、為校爭光。

「終於到了這一天，我知道大家都很緊張也很緊張，雖然我們的對手很強，我們的實力也不弱，為了這一天，我們很努力，不管多麼嚴苛的訓練我們都咬牙撐過了，那麼辛苦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這一天……」

所有球員皆屏氣凝神聽著周翊頎精神喊話。

「只要用平常心，將練習的成果展現出來，我相信一定會有很好的成績，絕對不會輸紿G大。」

比賽前，周翊頎這個隊長很難得的發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談話，炯亮的目光閃動著他要拿下這場比賽勝利的決心，幫全隊預先打了一劑強心針。

「好，現在大家把手伸出采，跟著我喊……K大！K大！K大！加油！加油！加油！」

「K大！K大！K大！加油！加油！加油！」

在他的鼓舞與激勵下，全隊士氣到達巔峰，每個人都信心十足。這可以從他們為自己打氣的聲音聽得出來，整齊且洪亮。

只是能打到冠軍戰，又是全國排名前三名的隊伍，對手當然不是省油的燈，因此雙方一路纏鬥，互換領先的次數多達十幾次，此分差距也始終維持在個位數，無法拉開，看來不到最後讀秒階段分不出勝負。

「盡量減少單打獨鬥，多增加球的流動、傳導，尤其是楊淳皓，你太過黏球，攻擊選擇及掌握上都太差了，所以命中率才會那麼低；至於溫佑你則是進攻太過被動，要主動尋找出機會，只要有空檔就投籃，不要猶豫，用你最擅長的速度打得他們措手不及，聽到了嗎？拿出我們最引以為傲的團隊台作，讓G大看看我們的本事，下半場一定要加油……」

中場休息時間，周翎頎一一點名，指出每個人的缺失，希望他們在下半場有所改進，用犀利的攻勢打敗對手、邁向冠軍。

「你們要記住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相信自己、相信隊友。想要贏，除了相信，別無其他法子。」

只是話雖然這麼說，對手也不是省油的燈，儘管兩隊都拚命想把差距拉開，卻始終呈現膠著的狀況。雙方你來我往，互不相讓，誰也討不到便宜，戰況比上半場還要激烈。

只要一邊的戰術得逞，另一邊就會馬上做出反應。

因此整場比賽可以用緊張刺激、高潮迭起來形容，兩邊完全不給對手喘息的機會，而觀眾更是不敢眨眼，就怕會在一瞬間錯失任何精采鏡頭。

但是不管比賽再怎麼好看，總會有結束的時候，而贏家也只有一隊。

終場前一分鐘，K大還處於落後。在周翊頎帶頭領軍反攻之下，好不容易終於將比分追到只有一分差距，只要再被進一球，無論是二分球或三分球，都可以使球隊反敗為勝？於是K大要求暫停，預備部署最後一擊，當然這重責太任，除了周翎頎，絕不作第二人想，偏偏周翎頎獨排眾議，另有不同的見解。

「教練，我認為G大那些傢伙等一下一定會派重兵來防守我，讓我沒辦法出手，所以與其讓我投這最後一球，倒不如派溫佑來投，說不定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不行啦……」溫佑聞言，嚇得拚命搖頭，立刻用渴求的目光看向教練，希望他不要聽從隊長的意見。

只可惜教練向來非常尊重周翊頎的意見。

「我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就這麼辦吧。」

「別擔心，等會兒我把對方的防守球員都吸引過來之後，你就趁這個機會出手，不管有沒有進都沒關係，你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聽到了嗎？」

「可是……」溫佑想上訴，但最高法院卻不受理。

怎麼辦？怎麼會是他來投這最後一球？

「好了，就交給你了！」

相較於溫佑緊張得心臟都快要跳出來，周翎頎倒是氣定神閑得很，說了這句話，拍拍他的肩膀就上場去了，一副對他很有信心的樣子。

怎麼辦？他到底怎麼辦才好？他是很高興周翎頎對他這麼有信心啦，可是他本人卻對自己一點兒信心都沒有，但又不能不出場比賽，只得硬著頭皮上了。

好，深呼吸，然後什麼都不要想，只要按照隊長吩咐的去做就對了。

不過看來事情好像沒那麼簡單，聲東擊西的戰術是成功了，G大果然如同周翎頎所料，派出三個人來防守他，就算他再神，本事再高，也無法以一擋三，也因此溫佑這個意想不到的奇兵有了非常好的出手機會。

但G大在發覺情況不對后，雙麵包夾來得很快，使得溫佑在槍響之前投出去的那一球還是受到了影響，球打到籃筐的前緣彈了出來。

儘管周翎頎試圖補進，但在時間不夠之下，終究無力回天，最後K大就以那一分飲恨，無法逆轉成功。

雖然嚇出G大一身冷汗，但這場K大復仇賽的結果還是鎩羽而歸，只拿到了亞軍。

***

最後那一球沒投進，雖然沒有人責怪他，可是溫佑卻覺得好想哭。

如果他出手速度再快一點，如果他投籃姿勢再穩一點、如果他抗壓能力再強一點，說不定……說不定他們就可以贏了，就可以拿到周翎頎夢寐以求的冠軍了。

但現在都成了泡影，就因為——他。

為什麼他那麼沒用，那麼差勁呢？竟然辜負了周翎頎的期望。

周翎頎一定很後悔要他投那一球吧？畢竟他沒有他那麼厲害，具有關鍵時刻一擊斃命、讓球隊起死回生的能力，然後如願上演最後關頭逆轉獲勝的情節

本來今天可以歡喜慶功的，卻被他給搞砸了。

一想到隊友們在看見他最後一擊失敗后露出的失望臉孔，溫佑再也忍不住哭意，水霧霎時氤氳了雙眼。

雖然這個時間、這個地方，一個人也沒有，但他還是不敢哭出聲音來，只敢靜靜的把臉埋入手肘里無聲的流著淚。

「溫佑，你果然如我所想，是一個麻煩又傷腦筋的傢伙。」周翊頎無奈的搖了搖頭。

「隊長？」你怎麼會住這裡？溫佑聽到聲音，抬起頭來，望向站在他面前籠罩住他的修長身影。

「我不放心你，跟著你來的。」

比賽結束后，看到溫佑宛如世界末日來臨的沮喪模樣，他就非常擔心他會把輸球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就一直跟著他。

果不其然，他沒有回宿舍，反而漫無目的到處亂晃，然後走到籃球場。他見他開了場邊的燈，還以為他不肯回去休息，定想要繼續折磨疲憊的身軀來發泄情緒。

他本來打算要是溫佑真的開始投起籃來，他就要出去阻止他，免得他太過逞強，因此受傷就糟了。

沒想到他只是靠著籃球架坐了下來，接著抱著膝蓋把臉埋入肘中。

從他的角度，他看不見溫佑在做什麼，不過他卻可以從他抽搐的雙肩判斷出他哭了。說真的，依他硬漢的性格，他實在無法忍受一個男生因為一點小挫折就紅了眼眶，太軟弱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對溫佑卻出奇的包容，不管是上回救他防守時差點把他罵哭，還是這一次，只要想到他難過的心情，他就覺得好心疼。

見溫佑落淚，更使得他的胸口像被拉扯般難受。

「我本來還在想，依你軟弱的性格，球隊輸了球，你會不會一個人躲起來哭，沒想到居然被我猜中了……」

很想說些安慰的話，終究不拿手，還是只能狗嘴吐不出象牙來，惡聲惡說些和心意相違背的反話。

「你真的很愛哭耶，你難道沒聽過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句話嗎？不過是輸了球，是天要崩了，還是地要裂了？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哭，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說完后，周翊頎懊惱地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只可惜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只能看著溫佑的眼淚越掉越多。

「我知道我很沒用，只會哭……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要不是后那一球沒投進……我們就可以拿下冠軍……現在就可以去慶功了……」溫佑抽抽噎噎的說。

「所以你覺得自己罪該萬死、罪不可赦，是嗎？」雖然之前都跟他說了，不管有沒有投進都沒關係，要他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但顯然他都把自己的話當成馬耳東風，所以現在才會—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責怪自己。

「都怪我……實力不夠……球技太差……比賽才會輸……」

溫佑越說越難過，聲音跟眼淚鼻涕全攪和在一塊，哽在他的喉嚨里。

「我不知道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不過如果你以為我們會輸是西為你最後那一球沒投進，那你就太看得起自己，你並不是那麼了不起的人。」

面前的人哭得梨花帶淚、楚楚可憐，看得周翎頎心都擰痛了。

他不知道別人在這時候會怎麼做，如果按照偶像劇的鋪陳，男主角這時候應該會將女主角緊緊擁入懷中，但溫佑是男生，不是女生……這不免讓他有些遲疑。

當然，他不是覺得自己不是同性戀，所以摟抱溫佑會感到很噁心，而是他突然發現了一件很糟糕的事——他不僅想擁抱溫佑，還想親吻他，吻去他的淚。

看到哭得淚眼朦朧、鼻頭通紅的他，他真的覺得這樣子的溫佑好可愛、好惹人憐愛，一種陌生不熟悉的情感在他體內蔓延擴散，好像有什麼東西就要漲滿到極限、不受拉制的汪湧出來。

這是以前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心疼一個人，想要看見一個人的笑容、想要陪在一個人的身邊，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啊？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他真的不知道也弄不明白，因為這種心情他對別人從來沒有過，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很難用言語解釋清楚。

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沒有辦法不管他。

看到他失魂落魄，他會擔心，看到他傷心流淚，他會難過，所以他現在才會在這兒。

但是他什麼也不能做，雖然想擁抱他，卻怕驚嚇到他，想說些什麼安慰他，他那張笨嘴永遠只會說出像在傷口撒鹽的話。

「嘎？」溫佑不明白他的意思，怔愕的望著他。

「我們會輸是因為我們努力還不夠，如果分數早早拉開，不管最後那一球你有沒有投進，我們都會贏，根本不用跟老天爺賭運氣，你說是嗎？」

「更何況，嚴格說起來，最後一球應該不是由你投而是我才對，是我沒補進，我們才會輸的，所以我才是球隊輸球的頭號罪犯，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是……」那是因為時間不夠啊！

「好啦，別可是了。」周翎頎要他聽他把話說完。「你想想明天報上會怎麼報導，焦點又會鎖定在誰身上，是我這個主將還是你這個候補？當然是我啦，你猜他們會怎麼寫，一定會說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最後那一顆球處理得很糟糕，所以球隊才會輸球。」

「才不是這樣子。」一想到周翎頎會被別人誤解，溫佑的情緒就不由得激動了起來，忿忿不平的為他抱屈。

明明都是他的錯，為什麼周翎頎要成為代罪羔羊？哪有這種道理？

「運動場上的勝負其實就像戰爭一樣，是很殘酷的，向來以成敗論英雄，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就是這麼簡單，如果最後那一球進了，不管是你或者是我都是英雄，但不進就變成狗熊，所以你不要再傷心難過了，好嗎？」

周翎頎看見溫佑的眼淚止住了，而不是哭得更厲害，他很高興他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可是最想拿冠軍的人不是隊長你嗎？難道你一點兒都不會覺得不甘心？」

「我怎麼可能不會覺得不甘心？拿下冠軍、稱霸全國一直是我的夢想，不過我還沒放棄呢！」

周翎頎在溫佑身邊坐了下來。

「這次的結果雖然不是很讓人滿意，但至少離冠軍近了一步，這就表示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只是不夠好。所以你要做好接下來的日子會被操得很慘的心理準備喔，因為我會比之前還要加倍嚴格的鍛煉你們，就算你們哭著求饒，我也不會放過你們。」

「嗯。」溫佑重重點了下頭。

不管訓練再辛苦，他都會忍耐的，他要用最實際的行動將功折罪。

「很好。」周翎頎不由自主地輕揉著他的髮絲，他被淚水清洗過的眸子比黑夜的星子還要璀璨閃亮，十分眩目。「我是這樣想的，與其在這邊哭泣、後悔，倒不如記取教訓、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那麼這次的失敗就有價值，不會是沒有意義的。」

「隊長，你真的好了不起喔，我從你身上學到好多。」溫佑感受周翎頎大掌在他發上的撫觸，心頭似有一股暖流冉冉流過，這個人……好溫柔。

「少在這邊拍馬屁丫，有這個時間，倒不如快點回去念書，先把期中考應付過去再說，要不然萬一你被二一了，誰來幫我拿下冠軍啊？」

「是。」

溫佑在大聲回答的同時，深深感覺到周翎頎人真的太好了，因為在他嚴峻的外表下藏匿著的是一顆比誰都還要溫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