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重生卷 第二章 命歸如此
夜色寧逸,朦朧間,總給人一種奇怪卻又熟悉的感覺。天空中,劣風高呼,殘葉飛卷,枯枝纏繞間,頗見蕭索。
廂房之頂,屋宇之上,柳缺安靜的躺在上面,雖然全身的紫紅有斑的傷痕尚在隱隱作痛,看來那二人並沒守諾言。
不知為什麼,一到這個時候,他的內心最柔最薄的地方,好象靜靜的淌過一絲流水,卻驀然從那個乾枯的眼睛流了出來。「為什麼,老爹好久都沒來了,為什麼,那個老道要把我困在這,我究竟范了什麼錯啊!」
一時間,寒風饕肆,左近鎖妖塔上懸挂的鐸鈴,也因風搖曳,互相撞擊。遠處樹濤陣陣,似與這鈴聲相合,時而漫如流水,時而金戈爭鳴,引商刻羽,鳴珠碎玉,仿若一人撫琴,萬眾吟哦。
「臭小藏!又弄些傷心的曲兒,引我留淚么?」柳缺笑罵道,不知何時從屋檐邊忽然跳出一隻小狗,但模樣卻又不太相似,全身白毛聳起,雙耳朝天,額頭刻有黑色閃電,細看下,卻是一隻藏獒。
「怎麼不在鎖妖塔待著,跑出來幹嘛!」柳缺道。原來這小藏並非世間之物,乃鎖妖塔第十七層,萬世獒王之遺子,只因兩年前柳缺無意間撕開了塔邊護符,打開了封存百年的獒王屍骸,釋放出了被附其骨內的屍靈,即小藏。因為小藏只是個虛靈,並無實體,所以不能象獒王一般,法力通神,稱霸萬獸,只能靠獒王留給自己的一點小小靈力操控五行而已。
小藏聽罷,喔喔了兩聲,徐徐走來,安靜的躺在柳缺身邊,不停地舔著他滿身的傷口。柳缺的心中驀然湧起一股暖流,輕輕地撫摩著小藏,苦笑了一聲,道:「小藏,你知道嗎?我為什麼沒日沒夜的整他們?」小藏搖了搖頭,示意不知。
「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覺的自己一個人,太過孤獨,寂寞,我害怕這些感受,害怕空虛的自己,所以我想不停的整他們,讓他們知道我的存在,證明我的存在!」柳缺說到後來,驀然心頭一酸,不爭氣的留下了幾滴淚水。其實他也明白,所有的一切,都來自空虛,而造成空虛的,就是這幫老道,至於什麼魔君轉世,他自明事以來就不曾信過,心中有的就只有仇恨,就是給他孤獨,空虛,寂寞的一幫牛鼻子。
正自思索間,忽聽一聲長嘯,回頭一看,卻是小藏驀地仰天長哞。柳缺見狀,呵呵一笑道:「好拉好拉,我知道還有你陪著我!天快亮了,回去吧,被那幫牛鼻子發現可就不好了!」小藏似乎極不情願,但看天邊泛白,又不得不隨之而去,當下哼哼了幾聲,身子驟然化作一抹青光,從滿是符咒的鎖妖塔底,鑽了進去。
柳缺仰望蒼穹,長嘆了一口氣,閉眼睡去。
清晨的日光,溫暖而和煦,點點流彩,斜斜的射在地面上,讓蒼冷的後山憑的添了一絲溫暖。柳缺從房頂下來,正要拍身上的泥土,忽聽一聲冷哼,從房內傳出一聲怒喝:「臭小子,你死到哪裡去拉!?」只見一人身穿灰黑道袍,面龐方正,濃眉斜飛,一臉的正氣凜然,讓人看之肅容,頗見威嚴,正是蜀山五門中的清道。
在蜀山中,總分五門,為首的便是清虛所處的天機門,而清風是天罡門,清凌子天煞門,清雲天驚門,還有女流一派的清欞天樞門,這幾人每到辰時,便會來後山小居給柳缺加固封印。柳缺心潮起伏,一看到這些牛鼻子心中就有氣,冷冷回道:「要你管,臭牛鼻子!」清道神色一變,道:「臭小子,你說什麼?!」脾氣暴躁的清道一聽其言,立時憤怒了起來。柳缺笑道:「想動手么?好,我就給你三聲,三聲過後,你就想都別想!」
清道面色一沉,卻聽柳缺徐徐喊道:「一……二……」清道大怒,不僅眉頭蹙起,廣袖飛舉,正要拍下,只聽柳缺輕輕喊了一聲「三」。隨即一道流光閃過,清道一驚,耳邊忽的隱現沉聲,「清道師弟,莫要鹵莽!」,清道眼睛一瞪,顫聲道:「是……師兄見諒!」隨即狠狠著白了柳缺一眼。只見那道流光色澤赤紅徐徐擴散,漸漸幻化成一個人影。
清虛!!!原來柳缺早就料到,眼看天空各色光芒飛速流轉,紛紛墜落,現出三道人影。
清風,清凌子,清欞!!!!
欞道行雖淺,但亦有三百年的造化,此時看來,竟是如此風姿綽約,光彩照人,只聽她緩緩道:「師兄莫再生氣了,還是先施法吧。」柳缺冷笑一聲,道:「還施么,都八年了,我說你們都不覺累,有種就他娘的殺了我,少在這唧唧歪歪,免地我聽了心煩!」
清道聽的臉色發青,猛的喝道:「臭小子,你再說一遍試試!」清虛身在一旁,卻不言語,但聽罷其言,也是面色一沉,其實他也知道,若此子真是魔君轉世,他大可冒世間之大不為,殺死柳缺,但他顧及的卻是若然殺了他的本體,那魔君的魔元豈不失了載體,到時讓其釋放出來,恐怕整個蜀山都難以將其制服,包括自己在內,所以才沒有殺了他。過了半晌,方才沉聲道:「你還是進去吧!」
柳缺冷哼了一聲,狠狠道:「休想!」說著,轉身便走。誰知左腳剛抬,只覺身子不由自主的倒退起來,柳缺回頭一瞧,竟是清道將自己提了起來。只見他臉色發青,兩隻碩大的鼻孔正不斷的噴氣,如同老牛。柳缺年在弱冠,又不同道法,本就沒多少力氣,經其一提,便整個人都懸空起來,兀自拖向屋內。清虛見狀,也是不由得長嘆一聲,緩步跟上。
清風步入其內,環顧四周,驀覺一陣煩躁,只見四周原本井然有序的桌椅茶几紛紛傾倒一旁,床上被褥也被捲起,甚至於數丈之高的書畫也都被撕了個硒吧爛。正自思索間,清道已然按捺不住,將柳缺往地上重重一摔,厲聲道:「好小子,你當這是你家么,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柳缺勉力起身,看見清道沉重的臉色,不由得忍俊不禁,大笑道:「你不喜歡么,帶種你放我走啊,臭牛鼻子!」清道怒不可遏,當下五指箕張,劈面蓋去。柳缺「切」了一聲,滿臉的不屑,似乎混不在意這凌厲的一擊似的。猝然一隻枯手探出,猛的嵌住了清道的手掌,清道本就不太用力,當下遏止了攻擊。
「師兄!」清道大喝,只見清風面色沉重,倏無喜怒,只是勞勞的將其鎖住,好半天才從口中擠出幾字,「算了吧!」柳缺看了他一眼,笑道:「這次可比上次慢多了,差點傷著我呢!」清風短嘆一聲,不再言語。只見五人分站各方,獨踞一路,而柳缺則立陣中央,卻不端坐,時而側躺,時而倒立,反正就是不安靜。清道瞧的怒火攻心,但又不敢言語,只能冷哼不斷。
清凌子眼看眾人準備已畢,手捻法訣,沉聲道:「開始!」話音方落,驀地一抹流光自清凌子指間飛出,色澤青灰,繞空疾旋,其餘人也同樣作勢,指間光輝閃耀,激出數道流光,顏色各異,異彩紛埕。
清虛朗聲道:「地紀之上,蒼穹之下,萬惡眾生,損毀人間,劍吟高歌,道音回蕩,九州浩土,靈意輕揚,天罡正氣,劍道無極!」話音方落,各邊四人齊聲喝道:「五法封印!」柳缺看他們每天都只一個模樣,早就煩的要死,眼看所坐地面,驀然現出一個圓形印記,其中黑紋縱橫,條條交錯,怪異至極,而那黑紋如受五人靈力影響,在周圓中飛速流轉,徐徐度出幾道紅光,只見天空中那幾道流彩也似受了命令一般,倏而落墜,直貫柳缺胸口的膻中穴。而柳缺雖說已然受了八年,但還是抵抗不了這種痛苦。
一時間,頭上青筋暴突,面色潮紅,但性格堅毅的他卻始終沒叫出一聲。柳缺受此壓迫,不禁身體蜷縮,狀如蝦米。只覺那流光似與這地面上的印法相合,一波一動,一舒一緩,彷彿都在同一瞬間,在自己的身體里不停亂竄,而自己胸口上的五個銅錢大小的封印,也逐漸的亮了起來。
一刻,兩刻……時光流轉,稍縱即逝。
「好了,今天都到這吧,我們走!」清虛頭沁汗珠,涔涔而下,如似虛脫一般,步出門去,而柳缺,現下已然昏厥了過去。五人出了廂房,正要踏劍而飛,忽聽清道倏而嘆聲,沉聲道:「師兄,他真的是魔君么?八年了,卻從來沒從他身體里感到任何的魔元氣息,究竟怎麼回事?」
清虛倏而止步,沉思道:「當年那一戰,我確實偷聽到此子乃魔君轉世,而且八年前九幽門那麼多人同時出動,來搶此子,再說這麼多年,劍奴一直心存詭異,想再度搶回魔君,都被你我遏止,照此看來,當是不會錯。」
雖然清虛這麼說,但他的心中,仍舊存有餘悸,他不會想,也不敢想,若此子不是魔君,七百年的光陰,豈不附之東流,思及此處,不禁心頭顫粟。
眾人聽罷,均是無言以對,心思流轉,兀自沉吟。而柳缺悠悠轉醒,看著這幾道飛走的流光,不禁怒火中燒,狠狠喊道:「臭牛鼻子,老子總有一天會滅你蜀山!」其聲凌厲異常,順著天風,在蒼穹悠悠回蕩,不絕如縷。
柳缺方一清醒,便覺全身如灌五味雜陳,好不難受,而那五道真元卻似融合了一般,在體內絲絲流轉,初時凝云為雨,再化雨為露,混沌瑩潤,無鋒無芒。可能連柳缺也不知道,清虛更想不到,用來給柳缺加固封印的靈氣,竟成了他體內的「真元」。
柳缺勉力起身,嗷嗷了半晌,才站了起來,蹣跚走出門口。不知是否是真元流轉的關係,他方一出來,忽而覺地天地好象變了顏色,驀然間,只見四周古樹蔥鬱,頑石點綴,弱風扶柳,明水生暈,花間狂蜂浪蝶,互相追逐,好不自在。而在柳缺眼裡,彷彿一切都融合了一樣,溶溶瀉瀉,無往無來,趨近和諧。正自感受這世間的美妙,忽聽一聲嬌笑傳來,清如黃鸝,嫩若雛鶯,讓人聽來,不覺心曠神怡,逸興遄飛。
柳缺猛的一驚,探首瞧去,忽見遠處一點流彩閃爍,漸漸地由小到大,越變清晰,細看下,才知道竟是一個身穿綵衣的少女。柳缺驀地心頭一凜,不禁暗忖道:「這蜀山的禁地,怎會有人在這,還是女的?」其實柳缺自幼就只見過清欞這一個女的,此刻見此情形,不禁心神激蕩,頗為好奇,暗忖道:「嘿嘿,非得好好整你一回!」想到這裡,心思陡轉,立刻浮現出許多招數。
那女子年齡不大,與柳缺相若,但長相卻出奇的美妙,烏髮金簪,三彩鋪身,腰挾配劍,面容清秀,柳眉斜飛,星眼含笑,觀之可親,現下正端坐在花叢中廣袖飛舉,挑弄蝴蝶飛舞。柳缺暗暗潛走,移身其後,隱藏起來,低笑了兩聲,驀然喝道:「你是誰?!」柳缺故意壓低聲音,弄虛作假,看來是想扮次鬼了。那女孩猛的你驚,脫口道:「是誰?」
「我在問你,快告訴我!」其聲陡變沙啞,又粗又慢,真如魔神所出一般。那女孩雙目環視,看四下無人,不禁心頭大凜,身如篩糠,兩腿灌醋,又軟了下來,好似真信了鬼神,顫聲道:「你……你是鬼么?」
「你究竟是誰,為何來此,如實道來!」柳缺語音加快,似乎也略覺急噪了。那女孩道:「我……我姓方,叫……凝霜。」柳缺心中默念了三遍,又道:「看你腰系配劍,又是師從何處?」
「我……在下娥眉弟子。」柳缺一聽,便覺詫異,想蜀山和娥眉交情雖好,但來往甚少,就算前來,也斷然不會帶這麼個小弟子來拜訪,真不是那老道意欲何為,思索良久,續道:「那你來這幹什麼?」
「師傅說有重要事情要找蜀山掌門商量,臨走前便把我叫來的!」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說你幹嘛來後山,你不知道這裡是禁地么?」柳缺道。那女孩似乎真箇不知,迷惑了半晌,疑道:「是嗎,我只是看這裡風景不錯,才來的,我沒有惡意的!」柳缺心中好笑,看來這小妮子當真著了自己的道,心思流轉間,那女子忽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