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媽,我來看你了。」言世胤雙手合十,盯著墓碑上鑲嵌的母親照片。
簡寧馨也雙手合十,輕閉眼睛。
「伯母,我是簡寧馨,沈秀郁的女兒,我代替媽媽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她,給她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好嗎?」這話雖然是對著去世的人說,但其實她是說給言世胤聽的。
「這又不是你的錯,你何必將過錯攬在身上?」他今天帶她來的目的不是為了讖悔,而是要將她介紹給母親認識。
「父母債,子女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如果可以,她真的願意替母親扛下一切的過錯,衷心希望母親也能得到幸福。
「我不需要你來還債。」他要的是她的愛。
「那麼就請你高抬貴手,原諒媽媽,好嗎?」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心愿。
「你以為我很樂意背負這麼深的仇恨嗎?我何嘗不想放下仇怨,開心的過每一天?只是每當想起母親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離開人世,我就替她感到不平!」憑什麼父親可以愛其所愛,母親卻必須孤單的走?
「愛情本來就沒有對錯可言,我相信伯母會諒解的,而且她一定也曾希望你放下仇恨,試著接受媽媽。」在她遙遠的記憶中,伯母雖然熱中事業,但她同時也是個溫和善良的女人。
「我辦不到。」他閉著眼睛,搖搖頭。如果可以敞開心胸接受沈秀郁,他就不會恨她十幾年。
「求求你,為了我,你一定要試試看。我媽可以接受我們兩人的戀情,為什麼你就不能接受她與言伯伯的戀情?他們已經苦了十幾年,分離了十幾年,這種懲罰應該夠了吧?」她抓住他的手臂,哀求道。
「那誰來替我的母親叫屈?難道她就活該被心愛的男人背叛?」他低吼著。
「或許伯母已經原諒他們兩人了。」她鍥而不捨的勸說。
「你如何斷定我的母親已經原諒他們了?」他的神情仍顯激動。
「問看看不就知道了。」
「怎麼問?」他不解。
簡寧馨從錢包里拿出兩個十元硬幣,交給言世胤。
「你來問吧!如果是一正一反,就表示伯母已經原諒媽媽和言伯伯了。」如果伯母在天有靈,應該會給他們一個答案。
「你相信這種玩意兒?」這太迷信了吧?
「有何不可?當心中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只能交由上天來決定。」只要能夠說服他,她不在乎用何種方法。
言世胤躊躇了一會兒,將兩枚十元硬幣舉高后再拋下,硬幣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傾身,定睛一看,硬幣一正一反的躺在地上。
簡寧馨暗暗鬆了口氣。「你看吧!伯母早就原諒媽媽和言伯伯了。」幸好老天爺有幫忙,給他們一個圓滿的答案。
「是這樣嗎?媽,你真的早就原諒他們兩人了?」他的心開始動搖。
簡寧馨的話不斷的在腦海中迴響,沈秀郁哀傷的面容也不停的在腦海中浮現,其實他的心裡對她還是存有感情,只是被恨意壓下了。
或許他該試著用坦然的心情,去面對父親與秀郁媽媽的戀情。
這一陣子,秀郁媽媽只要有空,就一定會到醫院陪父親,看來她是真的對父親付出了真感情。
突然,他的腦中閃過一家四口和樂融融的景象,其中有他、有父親、有寧馨,也有秀郁媽媽……「待會兒我們到醫院看我爸。」他知道現在秀郁媽媽正在醫院陪著父親。
簡寧馨抬頭,睜大眼,驚訝的看著他。
他沒有再駁斥她的話,又說待會兒要去醫院看言伯伯,那是否代表……他真的想要試著接受媽媽?
「好,我們去看言伯伯。」當然,還有看媽媽。她在心裡小聲的補充。
兩人手牽著手,並肩離開清幽的墓地。
言世胤心頭積壓多年的烏雲好像漸漸散開了,沉悶的心情也似乎變得輕鬆。
他緊握她的手,感覺此刻有她在身邊陪伴他……真好。
言世胤和簡寧馨有說有笑的來到病房門口,正想推門而入時,有道不小的聲音從沒有合上的門板內傳來。
「政邦,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住在醫院的病房裡?這裡的病人那麼多,如果不慎感染到什麼病菌,就不好了。」沈秀郁婉言相勸。
「那怎麼行?我好不容易才想到這個可以讓我們兩人名正言順在一起的方法,若是離開醫院,世胤肯定不會再讓你來看我。」言政邦緊握拳頭,略顯激動的說。
「可是再這樣瞞騙下去總是不好,世胤那孩子那麼精明,他遲早會識破你的詭計。」沈秀郁憂心忡忡的說。
「要你不說、我不說,世胤不會知道的。」
「我已經知道了!」
咬牙切齒的聲音冷不防從房門口傳來,言政邦在看到兒子冷若寒冰的面孔后,禁不住倒抽一口氣。
「世胤?!」
他怎麼會待在房門口偷聽他們的談話?他應該是到墓地祭拜他母親才是。
言政邦萬萬沒料想到,兒子會來醫院看他!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們的詭計!原來住院是假的,你的身體不好也是假的,只有欺騙我這件事是真的,是嗎?」言世胤一步步走上前,每走一步,面容就更加陰鶩。
好不容易他願意捨棄成見,真心接納秀郁媽媽,沒想到她與父親竟然聯合起來欺騙他?
「世胤,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言政邦趕緊翻身下床,拉住他的手臂,欲向他解釋。
「沒什麼好解釋的!」言世胤憤怒的甩開父親的大手。「是我傻,連被你設計了都不知道,從以前到現在,我一直都被你騙得團團轉……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相信你的話!」
他眼光含恨的怒瞪父親一眼后,轉身走出病房。
「世胤!」言政邦欲追上前,卻不知道應該從何開始解釋,只能呆愣的站在原地,神情很是懊惱。
他了解自己兒子的脾氣,盛怒中的他絕對聽不進任何的解釋。
頹然坐在病床上,他無力的垂下肩膀。
一旁的沈秀郁嘆了一口氣。看來世胤對他們的誤會肯定又更深了。
言世胤滿臉氣怒,準備搭電梯到地下停車場。他的步伐極快,讓小跑步跟在他身後的簡寧馨差點追不上他。
「世胤,等等我!」眼看他已經走進電梯里,按下關門鍵,她趕緊出聲喚他。
在電梯門即將關上的那一剎那,她伸出手阻擋兩扇電梯門關上,手指卻不小心讓電梯門夾到。
幸好,電梯門開了,言世胤面無表情的看著正前方,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即使他已經瞥見她紅腫的手指,卻仍舊視而不見,不想表達關心之意。
簡寧馨走進電梯,直到電梯門關上才開口。
「世胤,求求你,別這麼快走,好歹聽聽言伯伯的解釋。」雖然她也是剛剛才得知言伯伯裝病的事,但是直覺的認定,他不是故意要欺騙自己兒子。
「有什麼好解釋的?事實已經擺在眼前,我被騙了,被至親的人騙了,也被心愛的女人騙了!」他眼光狠厲的看著她。
「我……我沒有騙你,你怎麼能懷疑我騙了你?」任何人都能懷疑她,唯獨他不行。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與他為敵,她還是會站在他的身邊,她這樣全心全意的愛著他,他居然還懷疑她的真心?
「不是嗎?還是說,你接近我的目的根本就居心不良,完全是我父親與你母親連手想出來的計謀,其實你根本就不愛我?」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的眉頭鎖得更緊。
在他想接受父親的感情之時,才發現這一切根本就是一場騙局,教他如何心平氣和的聽父親解釋?
「我是愛你的,這點毋庸置疑。」她堅決的說。
「好,那我要你在你母親和我之間做一個選擇!」要他相信她,可以,她必須展現自己的誠心才行。
「你明知道我辦不到!」她滿面愁容。
「原來你還是一心向著你的母親,很好,我知道了。」此刻,他悲憤交加。
其實他並不是真心要她與她的母親斷絕關係,此刻的他只是需要一個保證,證明這世上還有她肯支持他。
如今連心愛的女人都背離他,濃重的孤寂感頓時侵蝕著他的心。
當的一聲,電梯到達地下停車場,電梯門向兩邊滑開。
他跨步離開,拋下一句話,「別再跟著我!」
寒風吹過他的臉龐,他的心情籠罩在一片烏雲之上,溫熱的血液彷彿也漸漸凍結。
接下來的日子,言世胤過得宛如行屍走肉,生活沒有重心,只是不停的忙碌工作。
除了工作夥伴之外,他不接任何人打來的電話,徹底將自己與身邊的人隔離起來。
言政邦知道再不與兒子談談,將會失去與他之間僅剩的薄弱親情。
這晚,他打聽到言世胤沒有加班,於是開車來到他的住處,按下門鈴后,屏息等待著。
言世胤前來開門,在看到來人是誰后,猛然關上大門。
言政邦早料到會吃閉門羹,動作比他快一步,搶先踏進屋裡,來到客廳,然後便聞到濃濃的酒味。
「你喝酒了?」他不假思索的問。
「不然呢?難不成我該喝香檳慶祝?」言世胤冷笑的反諷道。
「世胤,你先看看這本日記。」知道他絕對不會將自己的勸告聽進耳里,言政邦索性直接切入正題。
「日記?你的嗎?很抱歉,我對你的風花雪月沒興趣!」他連看一眼日記本的興趣都沒有,更遑論翻閱。
「不是我的,是你母親的。」言政邦將日記本塞進他手中。
「母親的?」怎麼會?他記得母親所有的東西都在她出殯那天燒掉了。
「請你翻到三月十二日那一頁,那天也就是你撞見我與秀郁在床上的日子,你就會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了。」
言世胤看了父親一眼,接著便照著他的話做,將日記本翻到三月十二日的那一頁,仔細讀著日記本上的內容,一雙深邃的眼睛因為驚訝而越張越大,一時之間無法回過神來。
「母親她……有外遇?」
「是的,那天她就是待在情郎家中,對方是她的事業夥伴,當我發現的時候,他們已經在一起一段時間了,而這段痛苦又難忘的日子,就是你秀郁媽媽陪著我一起度過的。」憶及往事,言政邦忍不住嘆口氣。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言世胤神情激動,緊握著日記本。
如果父親能早一點告訴他,他不至於會被蒙在鼓裡這麼多年!
「我不想破壞你母親在你心中的地位!從小你就很敬重她,雖然她陪著你的時間不多,但是你們母子的感情一向很好,既然我的事被你發現了,只好由我來當壞人,讓你母親在你心中保留一點美好的形象。」夫妻失和是大人的事,犯不著讓小孩跟著受苦。
「所以自始至終都不是秀郁媽媽主動勾引你的?」他一直以為是寡居多年的沈秀郁耐不住寂寞,才會勾引父親。
「當然不是!一開始她只是在口頭上安慰我,是我先愛上她的,而且這幾年我一直想在金錢上資助她們母女,都被她拒絕了。」
就是因為沈秀郁堅持與他保持距離,他才不得不裝病,藉以換取兒子的同情,進而同意讓他們名正言順的在一起。
言世胤沉默無言,神色若有所思。
難道他真的誤解秀郁媽媽了?他憎恨了她十幾年,還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她的身上,而她也一直默默的承受他的恨意!
「再提醒你一件事,整個事件從頭到尾寧馨都不知情,她是個好女孩,我希望你不要遷怒她。」言政邦慈愛的看著低垂著頭的兒子。
言世胤倏地抬頭,眼中閃過一抹複雜難解的幽光。「這件事我要好好想一想。」他現在的思緒太亂,仍然無法從震撼當中回神。
「我就將你母親的日記本交給你了,你慢慢讀吧!」拍了拍言世胤的肩膀,言政邦腳步徐緩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