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愛因恨,恨因愛
岳臧影低著嗓子問:「禮兒,你不肯開口,為何當時,我讓你寫字,你也不肯告訴我真相?」
顏禮抽泣難語。他不敢寫,他怕岳臧影認出他的筆跡。誰又敢把自己最丑的一面,展露在心上人的面前?
朱長銘插上道:「啞叔身上有燒傷,看你的眼神與眾不同。其實不管開不開口,結果都是一樣,我早就知道他是顏禮。」
「於是你怕他告訴我,離開月影宮后所遇之事,就一不做、二不休,用迷藥迷昏所有人,再潛入啞叔的房間,想把他們全部刺殺?」
朱長銘曖昧一笑:「你那天服下媚葯,我怎會有空分身殺人?為保不露破綻,吹花事先也服了迷藥。但她誤了時間,在你我進入鳳玉郎廂房時,才去殺人。結果,沒時間了結兩個,只得迅速返回靜亭那裡,才留了顏禮一命。」
當日的記憶清晰如昨,岳臧影想起,是朱長銘暗示性地帶著自己,折返於各個廂房,最後到達了朱靜亭處。原來,全是另有目的。
「他們與朝廷無冤無仇,你為什麼連他們也不放過?」岳臧影大聲喊道。
他欠顏禮太多了,就如朱長銘欠他一樣多。
「我殺他們,是為了保全你真身的秘密。」對面的紅瞳疾速收縮一下,朱長銘知道岳臧影已領會了意思,續道:「不錯!這裡除了我的人,其他人統統會死。不過你例外。」
他最後一句說得異常溫柔,岳臧影甚至懷疑先前的一切皆是夢境。但他很快清醒過來,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次我帶兵入邊關,大軍被你所設的迷陣所困。我只好與吹花上山探地形。她以梨花針射中一隻雪兔。雪崩時,我偶遇了你。那日正處十五,你在發病。我替你療傷時,發現你傷口所中之毒,是東廠特製的,世上絕無僅有。而在這茫茫天山,中了那支飛針的,只有那隻雪兔。」
朱長銘不緊不慢,接著道:「雄黃酒的藥性雖能使銀針變色,但它掉地之後,並不會像普通毒酒那樣吱吱冒泡。我那銀針上,本就有毒。原想禍亂月影宮的人心,沒料到你得知是雄黃酒後,居然要將他們驅逐。試問世上,除了妖精,還有什麼人怕雄黃酒?」
想起當日落地的「天山酒」泛起泡沫,岳臧影痛恨自己那時沒有警覺。
岳臧影承認自己負心,此生他傷得最深的人,便是顏禮,再其次就是他自己。對自己太狠的人,得到報應,也是咎由自取。明知朱長銘心裡已有朱靜亭,居然還會苦苦守候。可他沒有辦法,身不由己。
岳臧影想起趕路時,朱長銘摘給他的野果。這是朱長銘親自送來的,像是早就料到自己那時沒有東西可吃。
「那盤烤兔肉,是你故意讓我吃的。」不是疑問,而是陳述。岳臧影的語調已顯憂傷,像個被人拋棄的孩子。
原以為顏禮愛慕成恨,一心想把自己打回原型,歸為己有;原以為朱靜亭故意讓自己難堪,送上一隻烤熟的野兔;原以為鳳玉郎不知輕重,假扮白影,裝神弄鬼;原以為蝶衣背叛月影宮,就是連環計的製造者……
原來,自己才是騙局中最愚鈍之人!
「我只想確認一下,何況,我不是為你摘來野果了嗎?」朱長銘伸出手,把岳臧影環在身前,如同玩物一般。
「不要!不要碰宮主!」跪在地下的顏禮挪著身子,想要上前。還未靠近半尺,就被人掐住脖子吊起。
顏禮的掙扎,喚不醒岳臧影。他沒有反應,任朱長銘擺布。所有意志,從揭露謎底的一刻就徹底崩塌。
「他真的很喜歡你呢。」朱長銘親吻岳臧影的耳垂,說:「顏禮的信念太深,就連我對他施用懾心術,也無法成功。」
同一時間,鳳玉郎也被拽了起來。東廠的黑衣人硬撐開他的嘴,整壇雄黃酒猛灌而入。
岳臧影已認不清,那張糊滿血與酒的臉就是嬌艷的鳳玉郎,只看到他眼角處一亮,一顆飽含怨恨的淚珠,剎那消逝。
岳臧影的手死死緊握,手指的關節也已變白:「東廠秦王心狠手辣,做事不擇手段,原來真的名不虛傳。」
「不敢當,只是你太天真而已。」箭一般的話語,又一次穿透肺腑,朱長銘道:「東廠殺手,人人都要在半夜被扔入深山老林。不識路者,只有死路一條。他們辨路的能力,連狗也及不上。我當日比武輸你,卻求你讓吹花下山,就是為讓她去救迷陣中的大軍。」
岳臧影深吸一口氣。
其實,在吹花帶著朱靜亭上天山時,他就應該察覺。倘若不識路,又怎麼會突破迷陣,再入天山?
現在,那兩萬明軍應該已經殺入天山。月影宮是不是已經不復存在了?
「朱靜亭呢?」岳臧影問。
這次是由吹花站出來,答他:「京城傳來消息,皇上已經駕崩。殿下被護衛軍接走,直接回京城。」
想起朱靜亭凄楚的眼神,岳臧影總覺得,他並沒有參與這場陰謀。他與自己一樣,只是朱長銘手中玩轉的人偶。
「我已找到鳳凰草。」被朱長銘面對面抱著,岳臧影從他背後舉起手中一株芳草:「不過,我永遠不會給你。」
即刻,手掌中央燃起一簇烈焰。以生命為代價換得的生命之草,香消玉殞。
前方響起凄厲的笑聲。一壇酒盡數倒光,片刻之後,鳳玉郎就將打回原形。
雄黃酒的藥效在他身上起了作用,鳳玉郎渾身抽搐,咳嗽著大笑。他抬起血紅的眼,問:「朱長銘,現在沒了鳳凰草,你是不是要找精靈血了?」
心下大驚,岳臧影看見鳳玉郎的血瞳,霎時明白了他想要做什麼。
想動,卻被朱長銘緊緊抱住。從不知道他有這樣大的力量,居然可以牢牢箍住自己。岳臧影眼睜睜地看著鳳玉郎嘴角溢出大量黏稠血漿,他用最簡單的方法,結其一生——咬舌自盡。
以此方法了斷,死因是大量血液湧入氣管,痛苦非常。但當鳳玉郎倒下時,他神情平靜,甚至帶著微笑。
他雙目睜開,岳臧影知道他在說:臧影,現在擁有精靈血的,只有你一人。只要我死了,他們就不會輕易殺你。
晶光一閃,鳳玉郎的軀體頓時化作一隻雪兔,身上的絨毛大多已被染紅。
沒有任何的緩衝,下一個死的便是顏禮。咽喉被掐,那張灼傷的臉猶如紫茄。岳臧影聽見他含糊地在叫「宮主」。
可那個宮主,已經無臉回應。他不再玉潔冰清,他的身心,都已徹徹底底地被玷污。
叫喚聲逐漸小了下去,直到一聲頸骨斷裂的聲音響過後,完全中止。岳臧影的淚光中,印出顏禮垂下的頭顱。他終於可以去找死去的弟弟了。
蝶衣口齒不清地嗚咽著。她驚恐,不只因顏禮的死、岳臧影與鳳玉郎的真正身份,還因為接下來要死的,便是她。
「不要再殺了。」岳臧影對著那個像情人一般擁抱自己的男子說道。「咬舌自盡,不只是玉郎一個人會做的事。」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活著比死去更痛苦。活著的人必須承受更大的痛苦。
「你是在威脅我嗎?」朱長銘鬆開手,回頭看了蝶衣一眼:「也罷。帶她一同回京城,也好在路上侍候你。不過留你這絕世武功在身,實在不方便。」
三天滴水未進,加上先前發生的一切,岳臧影已沒了力氣。身體猛地又被拉回,腕部一陣劇痛,又一道極亮的光蘊釋放而出。比先前鳳玉郎被廢除的靈力,更加豐厚。岳臧影的光芒,幾乎將整座驛站照成白晝。
他緊緊咬牙,身子無力地倒在朱長銘身上。岳臧影武功被廢,東廠之人冷眼旁觀,他們只是好奇為何朱長銘不一刀解決了他。唯有蝶衣撕心裂肺地大叫,直到喊不出聲。
***
驛站的後院里,新添了兩座墳頭,煙霧繚繞,陰氣重重。岳臧影與蝶衣花了整夜的時間,親手將鳳玉郎與顏禮埋葬。
黃昏似血,自是平常不過。但黎明清晨也有瞬間,是血一般的顏色。
朱長銘坐在大堂內飲茶,一排黑衣人站在身後。他看見蝶衣眼圈青黑,從二樓走下,問道:「你主子呢?讓他下來。」
蝶衣不看朱長銘,斜目道:「宮主忙了一夜,一時醒不過來。」
「醒不過來?」朱長銘啜了一口茶,「那就用冷水把他潑醒。」
蝶衣正視而來,眼裡滿是悲憤,但她強咽下欲說之話,只道:「今天是十五,宮主每到這日就要發病。求秦王再給一天時間,明日再上路。」
「我何時說過今天要上路?」朱長銘放下杯盞,獨自走上樓去。
心像被刀割一樣痛,蝶衣想攔,卻礙於身邊圍繞數個東廠殺手,無法移動。
走入廂房時,岳臧影已經抽搐到無法躺在床上。朱長銘站在門邊,看著他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下,不住蜷縮,一陣陣地發抖。
許是被廢了武功,沒有內力護體,現在的岳臧影,要承受過去雙倍的艱辛。
聽見廂門推開的聲音,他緩緩側頭,眼睛彷彿兩顆火色琉璃,傾國傾城。
「其實,我覺得你發病時特別美。」朱長銘走去蹲下,捏住岳臧影白皙的下巴:「很冷是不是?要不要我抱你?」
發病時的痛苦,自是難以言喻。岳臧影顫抖著拉住朱長銘的衣襟,問:「為什麼?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他本是堅強之人,清醒時,絕對不會問出這樣狼狽的話。也只有在發病時,在他最脆弱的時候,才會開口。
朱長銘抱住岳臧影,把他頭摁向自己胸口:「我自小有一個使命,就是扶持朱靜亭登上皇位,開立盛世。大明的版圖是絕不可缺損的,朱靜亭無權割讓,你也無權接收。就算廢了你的武功,憑你修為及邊疆的人脈,不出幾載又可捲土重來。把你留在這裡,實在是心腹大患。」
摁住自己頭部的手,越發用力。岳臧影貼著對方的胸膛,已感窒息。
朱長銘突然又扳過他臉,用力咬住那兩片發白薄唇:「反正你也離不開我,正好隨我一同回京城!」
岳臧影使勁推他,卻毫無效果。口中想說的話,已化作恥辱的呻吟。在朱長銘的心中,他不過是個一廂情願的男寵,一刻也離不開他。
無謂的掙扎,換來的是更多的掠奪。岳臧影感覺到朱長銘下腹的灼熱,若在過去,他會羞得滿臉通紅。而現在,他只想逃開,逃得越遠越好。
十五發病時,他都會無比畏冷。可朱長銘卻一把撕掉他的外袍,露出底下雪白的肌體。
「我今天實在難受得厲害,你這樣,我會變回雪兔的……」
岳臧影想討饒,兩股間卻已被強烈的慾望沖入。他的嘴半開,卻叫不出聲,雙手無助地垂在朱長銘的後背上。
朱長銘抱直他的腰,像一具牽線木偶,從下至上,狠狠貫穿:「這不像喝了雄黃酒,打回原型就變不回來。你要是撐不過去,我就抱一隻雪兔上路。」
他鐵了心要把自己往死里玩,岳臧影的頸子,隨著每一次深入,不斷向後仰去。胸口被朱長銘用力噬咬,聽他說道:「今早,我剛接到線報。你的月影宮已被正式殲滅了,朝廷的人馬會立刻重建駐軍。」
絕望時,往往無言以對。眼睛已有些看不見了,岳臧影一晃頭,整個身子垂了下去。
***
待朱長銘走下樓時,眾人見他手裡抱著一隻通體潔白的雪兔。那兔子像在安眠,靜靜蜷在朱長銘懷裡,一動不動,可愛至極。
蝶衣取來菜葉、果瓣想要餵給兔子吃。她知道,那其實就是岳臧影。
朱長銘接過蝶衣遞來的果瓣,不要她喂。獨自走到桌前,逗著雪兔。那兔子像被逗醒了,居然聽話地吃下果瓣。
朱長銘面帶喜悅,憐愛地撫摸著雪兔。眼前的他溫柔似水,讓蝶衣也愣了一下。
夜晚就寢時,朱長銘依舊抱著雪兔入屋。第二天出來時,已是和岳臧影一起了。
驛站外停了數十輛馬車。相較下,岳臧影的馬車極為華麗,內部設有一個簡易的床榻。像是知道他怕冷,還備了棉被與暖爐。他神情淡然,有些麻木,也不多問就直接坐了進去。
車隊駛動,車身搖晃起來。蝶衣陪著岳臧影坐在車內,掀開帘子,看見驛站漸漸遠離,不禁又抽噎起來。
冤魂都已於此消逝,可活人還得品嘗生離死別,背井離鄉。察覺岳臧影許久沒有說話,蝶衣一連叫了他幾回,他還是不應。
或許,宮主的心也死了,與顏氏兄弟和鳳玉郎一樣,都死在這個驛站里了。
途中,每到夜間,若未找到投宿之處,東廠殺手的適應性很強,會直接露宿荒野。無論是在客棧,還是在郊外,朱長銘總是來與岳臧影一起過夜。
蝶衣曾多次聽見,車內傳來岳臧影壓抑的喘息聲,痛苦無助。她站在車外呆了許久,一點忙也幫不上,每每都是背靠車身,緩緩地跌坐在地,淚流不止。
車隊進入大漠后,岳臧影一次也不曾下過車。他不想再看到這可笑的地方,就在這裡,他用生命換來的鳳凰草,最後又被他親手毀掉。
出了嘉峪關后,便正式告別了邊疆。自從上路后,蝶衣見岳臧影一天比一天消瘦,有時就連站起來,也會頭昏。
宮主長年居住天山,日夜趕路,以致水土不服是原因之一。但更主要的是,朱長銘幾乎夜夜要他相陪。一天之內,少說也有一個時辰,要做那床笫之事。
白天趕路時,他們一人在車內,一人駕馬在車外。岳臧影很少主動與朱長銘搭話,但他也從不回絕他的索求,又或是無法回絕。畢竟宮主已不是過去那個意氣風發的宮主了。
被廢武功后,岳臧影就不太願碰葷腥。每回到了用餐時,都會有人給他送來野果。蝶衣頭一次看見時,猛地抱起滿地的野果,就欲往車外跑。
岳臧影只是淡淡一句:「要去扔了嗎?你不吃,放著,給我吃。」
蝶衣又氣又急,手裡的野果「嘩」一聲掉地:「宮主還要吃他的東西嗎?」
「我的人都已在他手裡,還去厚顏爭什麼是誰的東西?」岳臧影撿起一隻果子,送到嘴邊,機械地咀嚼著。
看他如此,蝶衣心碎欲裂,她猛地撲到岳臧影腳邊,說道:「宮主,你的心可千萬不能死啊!」
岳臧影低首,摸摸她的頭:「傻丫頭,我有死心了嗎?我只是想吃點東西,不至於死在半路上。」
「可是,宮主為什麼每夜都要與朱長銘同寢?」蝶衣揉著眼睛問。
淡淡的笑掛在唇角,岳臧影道:「那是他少不了我。沒一把劍是單刃的,他不過是在鑽自己設下的圈套罷了。」
蝶衣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可看到岳臧影提起朱長銘時臉上的笑容,她立即悲憤起來:「蝶衣知道宮主深愛秦王,可經歷了這麼多事,你應該看透他是怎麼樣人了。」
岳臧影已是極為敏感,聽這話里有了幾分輕視的味道,也不辯解,淡云:「我夜夜與他在一起,自然是看透他了。」
蝶衣被他氣得直掉眼淚。一扭頭,跑去了車外。
岳臧影也不攔她,自顧自躺在榻上休息。
從邊疆到北京城,足足走了四個月。以東廠的趕路速度,這是前所未有的慢。四個月內,每月十五不管走到何處,都必須滯停,不得上路。
那四次發病,均是由朱長銘陪著。他說過,岳臧影發病時是最美的,於是他便變本加厲地索求。比平日里更加放縱,只恨不能把這小雪兔一口吞到肚裡。
也只有這一天,岳臧影會在床上求饒。與生俱來的病痛,加上外在殘虐,讓他在朱長銘的身下痛不欲生。但這隻會換來更激烈的狂風暴雨,一直延續到自己變回雪兔的原形。
離京城尚有數里之遙,遠遠就可望見迎接馬隊。入北京城時,城門大開,一路暢通無阻。
接近夏至,京城無比炎熱。若是畏冷,還可多加衣衫抵禦嚴寒。可要是換作怕熱,即使一絲不掛也不一定能涼快多少。
朱長銘早已吩咐,入城時給岳臧影換上漢人所穿的服飾。幾個月的奔波已讓岳臧影變得沉默少言,待他穿上漢服后,一派清秀之色,像極了中原寒窗苦讀的書生。
朱長銘笑著把他抱到馬背上,一同進城,更像是一件戰利品,他出征邊疆所帶回的戰利品。
先帝大喪已過,朱靜亭回京已有半個月,今日正是登基之日。守孝期間,他正在返回途中,沒有盡到孝道。滿朝上下雖對他滿腹怨言,卻敢怒不敢言。無人不知,秦王不久也要遷駕回京。
宮門大開,眼前是一片恢弘宮闕。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后,這片滄桑的宮殿燒了又重建,重建了又被燒,反反覆復。
首殿內,再度見到朱靜亭,明黃色的冠帽下,那張臉頰依舊蒼白、羸弱。他本就瘦小,坐在寬敞的龍椅上彷彿陷進去一般。
他望著座下與朱長銘同來的岳臧影,像是知道他身體不好,吩咐道:「來人,賜座給岳宮主。」
俘虜之身卻得以賜座,岳臧影也不覺得奇怪,見侍從擺好了座椅,緩緩走去坐下。自從朱長銘把所有怪事的謎底一一揭曉后,天下就沒什麼事會讓他覺得震驚了。
長眸暗暗深了幾分顏色,朱長銘拱手道:「皇上,先帝在位時,曾大力削藩以固後輩權政。如今皇上剛即位,諸事還不很熟悉。臣在返京途中,已擬好一份奏摺,上有削減各路藩王實權之策,共一百三十項。」
有的人不愛虛榮,愛實權。當今天子可成為他的掌中玩物,江山全在他的操控之中。而朱長銘,恰恰是這樣的人。
他的話像在滾油鍋里撒了一把鹽,立刻引得在場官員騷動不已。
幾個前朝老臣實在忍無可忍,站出來道:「秦王雖遠離駐地南昌,可也與聖上同姓,實為親王,何必又要趕盡殺絕?」
「皇上方才登基,理應拉攏各路人馬,修身養性才是。怎麼又要削藩?」
滿朝文武皆知,先帝駕崩前,已削去了各地藩王的大體實權。可唯一致命的是,他來不及處死一個人。只要朱長銘活著,即使削去他的所有頭銜,也無法撼動他在大明的地位。
「內不平,又何以平天下?皇上當要多體諒先皇的初衷才是。」朱長銘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首殿內,不可一世。
「秦王一路舟車勞頓,也不急於一時要個說法。先把奏摺呈上,待朕看了再作商議。」朱靜亭說道,「朕想請岳宮主赴御花園一游,今日朝事先告一段落吧。」
剎那間,所有目光紛紛投向岳臧影,包括朱長銘的。
朱靜亭與身邊內侍耳語幾句,那小公公立刻殷勤地跑來,引領岳臧影離開。
沒有去看背後的朱長銘,岳臧影暗嘆,自己早已忘了如何拒絕這對叔侄,隨即跟著侍從退出首殿。
也不見朱靜亭,那小公公只是帶著岳臧影穿游於宮闕之中,看見自認為漂亮的景緻時,不時還要解說一番。
趕路的四個月中,岳臧影一路見到無數美景。皇城雖然雄偉,但相比自然之美,還是遜色許多。他一路跟著走,也不覺得有多大趣味。
足足逛了有半個多時辰,才在一處幽雅的亭台內看見朱靜亭。他一擺手,揮退了所有侍從。
岳臧影入亭台,朱靜亭拿起桌上的一盤蘿蔔,說:「你應該喜歡吃這個吧?我特地命人洗乾淨,備著的。」
事到如今,岳臧影已無所隱瞞,反倒是看到拿著蘿蔔的朱靜亭,有些忍俊不禁。他輕笑:「既然有了人形,就不會再像過去那樣,只愛吃這東西了。」
朱靜亭也跟著笑了笑,放下托盤,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別恨皇叔,其實他喜歡著你呢。他做事從來一乾二淨,我從沒見過他為一個人,可以費這麼多周章,想這麼多辦法。」
「大費周章,想盡辦法無非是要把我帶入皇宮,治好皇上的病。」岳臧影不屑道,「真要論起『喜歡』,朱長銘從頭至尾,喜歡的應該是皇上。」
「真是為治我的病,在邊疆直接取了你的血就是了。」亭台後的人工湖泊,泛起一陣漣漪,朱靜亭又咳嗽起來:「我從小不得父皇寵愛,孤苦伶仃。皇叔說我將來必可鳳飛九天。為他一句話,我成了大明的太子。」
似曾相識的際遇,令岳臧影心中一顫。他又何嘗不是因為邂逅朱長銘一面,而成為了月影宮主?
「我很小的時候,就已明白,皇叔愛的是看著我照他意思蛻變的過程。即使我做了皇帝,他也居我之上。」朱靜亭頓了頓,又道:「你服下媚葯的那天,我醒著,就在你們隔壁的廂房,聽得清清楚楚。」
雖然事隔多時,此刻聽到,岳臧影還是臉紅心跳。他想起,當日朱靜亭是說起過,自己沒有被攝入迷藥。
「他是故意讓我聽到的。」朱靜亭輕嘆一口氣,「你去找鳳凰草后,皇叔就把我送去嘉峪關。他一路跟你到大漠,要是不喜歡你,何必這樣用心良苦?」
在大漠中所見的影像,果真就是朱長銘。岳臧影輕輕一顫,那個喂自己喝水的人,應該也是他吧?
朱靜亭看他不言不語,臉色難看,又叫人備上飯菜,準備宴請岳臧影。
酒菜還未上齊,突然有人來報,說是東廠派人來催,要岳臧影快些回去。東廠錦衣衛本就是大內最高侍衛,進出自如。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闖入御花園,更像是來挾持人的。
岳臧影也不介意,一路上他早已習慣這種架勢,與朱靜亭道別後,便跟著去了。
原以為東廠身為煉獄,應當污穢不堪。到時才知,設在皇宮的東廠偏殿卻是極致幽雅。入門時,領路侍女已成了蝶衣。她眼神麻木,帶著岳臧影穿過重重回廊,倒有幾分駕輕就熟。
走到一處偌大的廂門前,蝶衣輕道:「岳公子,秦王已在裡面候你多時了。」
這稱呼聽著格外逆耳,蝶衣肩膀微顫,像是強忍情緒,她隨後鞠躬退下。岳臧影獨自一人推開廂門,跨進房去。
珠簾之後,朱長銘靜靜坐著,頎長身材何時都顯俊逸。見岳臧影入房,站起來,道:「何事這麼急,皇上要擺脫了我,單獨與你說?」
岳臧影道:「許久不見皇上,隨口寒暄幾句罷了。」
「你與他也會互相寒喧?」朱長銘不屑道,言辭之中儘是輕蔑。
岳臧影抬頭,突然笑了起來。四個月來,他一直不苟言笑,此刻大笑出聲,反而顯得詭異。
下巴被朱長銘一把捏住,岳臧影也不避,盯著他道:「我心裡雖有些清楚,但今天一見皇上才知,原來你愛我愛得這樣緊。實在是難為你,生了顆狼心卻披著一張人皮,費盡心機地把我弄來。」
墨瞳中燃起熊熊大火,朱長銘甩手給他一記耳光,一把揪住岳臧影的衣領,卻又聽他說道:「顏禮面容皆毀,連我也認不出。你居然可以憑他看我眼神,就認定他是顏禮。要是心裡沒我,秦王又何必去注意一個啞巴的眼神?」
朱長銘心頭一緊,挑眉道:「原來岳宮主是在擔心,本王有沒有愛上你。你詳細說說,我倒想聽。」
「你以為你做得無懈可擊,世上無人可以高攀東廠秦王的心。卻不知設下圈套的同時,自己也在作繭自縛。」岳臧影凄厲笑道,「天池的傳說,不會有假。你可從中全身而退,還敢說沒有自陷泥淖?」
手上的力量,漸漸鬆了幾分。朱長銘道:「你是說我在天池裡想的是你?」
岳臧影露出一抹冷笑:「至少不是朱靜亭。你若愛他,就不會以他的生命作為賭注,千辛萬苦引我出山。就不會在驛站里,將他也作為一枚棋子,實施你的無恥計劃。」
頸項猛然被掐住,岳臧影半邊臉上的指印還未褪,又被狠狠摑下數個巴掌。嘴角溢下血漿,垂落至地,形成一朵血色之花。
朱長銘的恨,從眼底折射而出,狠狠一掌,將他打倒在地。岳臧影已無力還手了,他的力量再也不能與朱長銘相抗衡。他只是笑,越是把他往死里打,越是證明朱長銘心虛罷了。
見他雖是奄奄一息,臉上卻隱約帶笑,朱長銘更是怒火衝天,又一把將他從地上拖起,說:「今天離十五還早得很,你這麼快就想被折磨得變回原形嗎?」
廂門忽被推開,蝶衣猛闖進來。從剛才起,她就不敢走遠,一直暗暗注意房內動靜。聽到裡面傳來毆打聲,自知不祥,立刻跑了進來。
「宮主!快張嘴,不要咬著!」蝶衣撲到岳臧影身邊,見他臉色泛青,像是已經失去知覺,緊緊咬著下唇。
蝶衣一邊用力去扳岳臧影的嘴,一邊回頭求道:「秦王快去請御醫救救宮主!他真的要死了!你都千里迢迢把他帶回皇宮,就這麼看著他死嗎?」
朱長銘一怔,急道:「你!快去叫人準備浴盆和熱水!」
蝶衣被他瞪大的眼睛嚇得不敢反抗,只好哭著跑了出去。朱長銘走來,抱起岳臧影,他的身體果真冰冷,時不時地抽搐一下。
放滿熱水的浴盆很快被送來,朱長銘禁止任何人入房,關上廂門,慢慢解開岳臧影的衣袍。
他不會去請御醫,普天之下,除自己外,無人可以觸碰這隻小雪兔的身體。
衣衫盡除,雪膚胴體,腰肢纖細得像快折斷一般。岳臧影的下唇已被咬出血痕,朱長銘把他抱入盆里,猛地將他的頭摁進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