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似若非天,實為故人
左手崑崙,右手天山。交界處,山體披青覆雪,巍峨山脈綿延數百里,一路駕馬飛馳,猶如與兩山攜手平行。放眼四周,時而可見成群牧羊蠕動而過,潔白宛若天際浮雲。
邊疆一帶,氣候甚是奇怪。白天還是晴空萬里,溫暖和煦,到了夜間會突降暴雪,氣溫驟降。
黃土官道,一抹黑影疾速掠過,速度之快,仿若一撇亮光。黑衣黑髮,身姿矯捷,東廠歷練出的身手非同凡人。泥濘之路如履平地,片刻即過。
吹花吹花,只因入東廠當日,漫天梨花。東廠殺手無需姓名,只要一個代號即可。一介女流更勝鬚眉,十歲起,便飽經血雨腥風,刀口舔血。
眼前是隆隆馬隊,披甲戴胄,勁風卷沙而來,時伴馬嘶,威嚴赫赫。
吹花駐足停在一匹銀甲白馬前,低頭拱手道:「王爺,我軍已步出嘉峪關多日,前方就是天山、崑崙,岳臧影的月影宮應當匿於其中。」
岳臧影,武林各派及大明朝廷的心腹大患。
朝廷與武林,素來各涉一邊,井水不犯河水。只因月影宮的崛起,這一定律終被打破。
傳聞中,月影宮主岳臧影,親赴中原六大派。數月之內,相繼令六派掌門敗北,武功高到不可思議。原以為此舉是為奪武林盟主之位,豈料他對此尊稱棄如敝履,大勝之後,又重返邊疆月影宮。
邊疆於大明版圖內佔地甚廣。自從月影宮坐落邊關,三年不曾繳稅。朝廷屢催未果,派人親赴邊關,方得知連駐兵處也已不復存在,邊疆已自成一國。
能讓朝廷與武林同居一線,齊力抗衡之敵,近百年來,唯有月影宮。而令雙方都不存質疑,出面剿敵的首推人選,必是朝廷中,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秦王,朱長銘。
已入高原,白馬喘起粗氣,不安地揚蹄長嘶。座上人一拉韁繩,輕拍著馬脖子,立刻讓它平靜下來。
「你我不必停留,直接入山,左右副帥率軍在山下紮營。」
略冷男音穿透風沙,敲擊眾人耳膜。銀色鐵甲,英姿颯爽。長眉劍眸燃火又覆冰,無懈可擊的俊美,帶著拒人千里的寒冷。
「是。」吹花迅速騎上自己的戰馬,尾隨而去。
想這兩萬大軍是從邊疆周邊幾大城鎮調來,理應軍心不穩。但秦王一言,如同一帖仙咒,巍巍兵甲長城,井然有序地散開、紮營。
秦王朱長銘雖值弱冠,卻已是大明第一藩王。手中兵力、財力,均可改朝換代在一瞬之間。民間傳聞,他與當今太子朱靜亭感情甚篤。六年前,便放棄南昌藩位,入京掌管朝廷最大的特務機構——東廠。東廠雖久負盛名,但由皇親國戚統領,也算是屈職於此。
吹花憶起初次會面。名震天下的秦王,就連相貌也是俊逸非凡。淡淡一笑,自此讓她誓死跟從。
天空開始降雪,從淅淅瀝瀝到漫天鵝毛。每一次吐吸,均可呼出大量水氣。大雪積壓,路景全變。前方馬嘶,漫天風雪迷離雙目,吹花勉強睜眼,只聽朱長銘喚道:「下馬!我們已入了月影宮的迷陣。」
天空、地面的雪齊齊飛卷而來,四面八方皆是令人窒息的素白。與預料中相差無幾——堂堂月影宮,豈會讓外人方便進出?無數武林豪傑,想必就葬身在這迷陣之中。
朱長銘慶幸未帶大軍同入,否則怕要全軍覆沒。他在前說道:「先摸清月影宮的位置才可領軍深入。這裡該是迷陣的中心地帶,切不可掉以輕心。」
積雪片刻就已沒過膝蓋,戰馬長嘶著拖動馬蹄,難以前進。
「棄馬步行。」朱長銘淡道,下馬便迎風雪而上。
雪中行走,每一步都艱辛無比。衣袍漸濕,徹骨寒意籠罩而來。這迷陣布得極為精巧,幾乎沒有重複,漫天皆是飛雪,連路標、記號也無處可做。
「能否記下所行路線?」朱長銘不回頭,直接問。
「可以。」吹花毫不遲疑。東廠殺手皆是精挑細選而出,弱肉強食。機會,永遠只有一次。
風雪變小,逐漸平靜。
已連續走了半個時辰,吹花在後喚道:「王爺,今日是十五滿月之夜,傳說身處月影宮可近眺如盤滿月;此宮必然隱在山頂某處。」
四周景緻分外眼熟,凌亂記憶浮上朱長銘的心頭。
那一年太子朱靜亭病重,世間獨有天山雪蓮現服可救。而要以新鮮雪蓮入葯,必須親臨。想起靜亭,一對似水雙目立刻呈現眼前,安靜、輕柔。他與自己雖為叔侄,卻年齡相仿,更勝手足。
六年前,朱長銘一路護送朱靜亭至天山;在這冰天雪地中雙雙迷失方向。為找到雪蓮,自己強撐著一口氣,沒有倒下。絕望之際,幸被一人救下,他的樣子至今記憶猶新,相貌出眾、氣質如仙;如瀑長發直泄至腰,淡唇長眉,一對瞳仁上方覆著一層淡紅光蘊,流光異彩。
記得他得知二人皇室身份后,不動顏色,依舊清高自傲……
記得他不願告知全名,只透露名為非天……
記得他內力深厚,與自己盤座而對,四掌相合,渾厚內力不斷傳來,才舒緩寒氣繼續入侵……
記得他身手非凡,飛岩走壁,輕而易舉摘得雪蓮,又找來乾柴、器皿,速速將之入葯,讓靜亭服下……
記得他臨走時,耗盡功力的身體劇烈顫抖,和隨之吐出的一口殷紅鮮血……
若當時的自己與靜亭還有體力,就該留住他。
六年逝去,非天的影像如影隨形,白膚玄袍,青絲紅瞳。茫茫天山,居然有這等翩翩公子經過,不知此行能否重遇故人?
樹叢間蹦過一隻雪兔,吹花眼疾手快,形如梨花的飛針脫手而出,擊中兔身。她飛轉一躍,一把拎起獵物,走回來道:「王爺,屬下捉住一隻野兔,不如將它烤來充饑。」
那雪兔渾身毛色純白,雙目鮮紅透澈,乖巧可愛。身上扎著飛針,染紅了一小撮毛,被吹花箝在掌中,抽動不已。
朱長銘接過雪兔,它戰慄著身子,使勁蹬動後腿,往他懷裡鑽。
修長手指輕撫兔身,朱長銘拔去它身上飛針,蹲下身,鬆手讓它重歸樹叢。雪兔在他手心贈了幾下,一扭頭蹦離。它原本就通體雪白,一躍入雪堆,眨眼就沒了蹤影。
「王爺,這……」
「讓它去吧。」朱長銘揮去身上的雪,「還是先去找月影宮所在之處。」
談話間,一陣巨大氣浪由遠漸近,漫山震響。
朱長銘一鎖眉頭,耳垂微震。聽這響聲,如同一群龐然大物於百尺以外,紛擁而來。大雪已停了半個時辰,現今艷陽高照,土石鬆動,莫非是……雪崩?!
「王爺!這裡可避。」
神經倏然緊繃,朱長銘尋聲望去,見吹花貼身站在一處凹嵌山壁前。雪崩勢如破竹,還未泄下,已感震耳欲聾。呼吸變得困難萬分,妖孽般的雪絨在每一寸空間打轉,吸進吐出的,都已變為刺眼的白色。
山壁甚窄,只能容下一人。吹花看不見朱長銘,滿目皆是翻滾不息的白色。鋪天蓋地的寒意如漩渦般席捲而來。剎那間,化作一片漆黑,轟然長響,氣壯山河。
呼嘯中斷斷續續回蕩著凄厲女聲:「王爺——」
雪舞風狂之際,人似懸在半空,百丈之外,便是山崩疾雪。
萬念俱灰時,身體忽然被人攬到身後。朱長銘緩過神來,眼前已多了一個玄衣青年,背影頎長清秀。勁風亂舞間,掠起他的絲般秀髮,俊秀至極。
那人一言不發,迅速運功,迴旋幾掌,瞬間支起一張傘型氣場,將二人包圍於內。彌天浩雪從天而降,屏息寒意隨之而來。
一浪浪積雪輪番襲下,玄衣青年像是用盡所有氣力,苦苦支撐氣場。久違的聲音同時響起:「若不想葬身於此,就想法速速離開!」
長眸一亮,朱長銘適時攔腰將他拉走。
兩人飛躍而起,後方的氣場頃刻崩塌,萬丈積雪隨之傾覆,氣浪衝天。
此地雪崩,不遠處卻祥和怡然。兩人逃過一劫,互相扶持著走入一個五彩溶洞。參差崖壁上,映水波光粼粼。
「你是非天?」朱長銘並非提問,而是確認。
靠在肩上的青年五官細緻,肌膚賽雪,如星亮目內,閃著璀璨淡紅,似曾相識的感覺撲面迎來。
剛剛的雪崩已讓非天元氣大傷,腳步虛浮。朱長銘見洞內堆有一些獵戶留下的木柴,便從身上取出兩枚火石,燃起篝火。
六年飛逝,故人依舊如昔。
朱長銘定神看去,五彩水光倒映下,站於面前的非天沉靜依然,較之過去更顯清瘦。非天原想開口,嘴角卻忽然溢出一絲血沫,白膚印紅,鮮艷非常。他連忙捂住胸口,蹣跚走到一塊岩石邊坐下。
朱長銘走近時才發現,非天額上布了一層細密汗珠,右肩似被利器所傷,玄袍肩頸處現出一大片深紅。
聽他呼吸越發急促,朱長銘一撩衣擺,迅速坐到身後,氣聚丹田,運功於雙掌,直擊他的雙肩。
內力從肩部大穴源源輸來,正如當年自己救朱長銘一般。非天呻吟一聲,身子向前一傾,倒在地上。他臉色蒼白如紙,兩片薄唇幾乎沒了顏色,唯有那對亮目越發艷紅,如同滾滾血液在下方涌動。
「今日是十五之夜,我有些畏寒……請你扶我去篝火旁……」片刻間,原先冷傲的聲音已夾雜了喘息。
朱長銘應言將他抱到篝火旁邊。一觸非天的身體,只覺滾燙十分。朱長銘又捧來些乾淨積雪,遞到嘴邊,喂他吃下。
修長卻過於單薄的身子,仍在不住蜷縮。朱長銘撕開非天的衣袍,白皙胸膛上落有暗色血污,頸項鎖骨清晰深凹,左肩果真有一處發紫的傷口。
「你是被何等利器所傷,上面還沾了毒?」
紅瞳已被濃密長睫覆蓋,非天蜷作一團,沒有答話。
朱長銘俯下身,低首將唇貼上他的肩膀,小心地將毒血吸出。許是有了痛楚,非天左右掙扎,呻吟不已。
被毒器所傷,若不及時逼出,不待多時便會毒氣攻心。朱長銘怕封穴后,非天強沖,有損內力,只好緊按住他的身體,一口口吮吸、吐出。
唇間的血液已變回鮮紅,朱長銘撕下一塊衣料,將傷口仔細包紮。
非天硬提著一口氣,沒有昏死,他面色如灰,顫聲道:「先前雪崩……救你時耗盡內力,如今我……我實在冷得厲害……」
朱長銘忙把剩下的木柴扔進篝火。
半個時辰過去,非天仍舊不斷顫抖,唇色變青,不見好轉。聽聞人在極冷之時,唯有除去衣物相擁,以喚回另一人的體溫。朱長銘心知非天武藝高超,若非他出手相救,自己怕是難逃雪崩之災。
身為東廠的第一把交椅,朱長銘生性冷漠。除了過去迷失天山,背著病重的朱靜亭,有生以來,還從沒這樣與人這樣接近。
同是優美身形、俊朗輪廓。朱長銘脫下衣袍,又解開非天的衣襟,將他擁入懷中。
身體觸碰的一剎那,感覺非天身體深處正在燃燒,滾燙至極。不過片刻,又急速轉冷,四肢、臉頰如冰封一般,像有兩股極熱極寒的氣息,在體內亂竄。
非天原還掙扎,但身子一覺暖和,便本能地向朱長銘靠去。
看這跡象極似練功走火入魔,朱長銘見他緊咬牙關,唇邊不時有血溢下,怕他傷及唇舌,即刻伸手捏住非天的下巴,逼他鬆口。
「我若死在這座山裡,切記把我埋深些……要不,會被野獸刨出來……」俊美的臉一陣陣抽搐,非天已是口不擇言,拚命埋首於朱長銘懷中。
胸膛頓感濕潤,朱長銘低首一看,大顆淚珠正從非天眼中滑出。
記憶中,此人氣質冷傲,若非痛不欲生,絕不該輕易彈淚。實在見不得他如此痛苦,朱長銘心念一動,一擊非天頸項大穴,他立即昏厥過去。
兩人相擁一宿。東方拂曉,懷裡人的體溫漸漸正常,不再忽冷忽熱。
待非天恢復知覺時,朱長銘已起身更衣。
身邊篝火已熄,半宿的掙扎令非天看來憔悴非常,他起身望見朱長銘,輕道:「昨夜叨擾秦王了。」
朱長銘擺手說:「如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會內力大傷。兩度遇險天山,多虧非天兄出手相救。要言謝,應該是我謝你才是。」
非天一笑:「天山、崑崙氣候無常,許多練武之人長年居此,是想藉此險境,修為武功。怪我自己技藝不精,中了別人的暗器,又逢雪崩,才落得如此狼狽。」
「原來兄台久居於此。」朱長銘感慨道,「此地與世相隔,確實是個清靜的練武勝地。」
非天走到洞內清潭邊,水面即刻倒映出一位雋秀少年。他背對朱長銘,掬水洗漱:「秦王復來天山,莫非太子身體又有不適?」
提及朱靜亭,朱長銘心頭一緊。這些年來,太子的身子依然虛弱,用盡了世間的奇珍異草,就連天山雪蓮也無法根治。
「此次前來,並非是為太子。說來,還想請非天兄幫忙,你可千萬不要推辭。」
非天回頭:「秦王說笑了,天下何人不知閣下與東廠?有事相求,我豈有不幫之理?」
朱長銘說:「其實我帶兵入邊關,是為圍剿月影宮主岳臧影,但一直無法掌握月影宮所在,兄台久居天山、崑崙,可否……
話未說完,已被打斷。非天突然起身,道:「秦王此求,恕在下難以答應。」
朱長銘一挑長眉:「閣下尚未聽我說完,怎就知難以答應?」
兩人互望一眼,非天搖頭道:「那岳臧影幾月之內,降服六派掌門,率月影宮教眾,殲滅邊關駐軍。此人嗜血成性,殺人如麻,無數英雄豪傑葬於他手。我等在天山、崑崙練武之人,大多對他敬而遠之。每年,兩山都有志士糾集武林之人,跑去向月影宮宣戰。最盛一次竟達萬人,均以慘敗收場,有去無回。」
朱長銘聽后大笑:「如此說來,非天兄果真知道月影宮所在?」
非天一愣,嘆氣道:「秦王何必非要赴那兇險之地?」
「朝廷旨令,不得不赴!」
「一朝鼎盛,不可缺棟樑之材。願秦王再多加考慮。」
非天說完,靜靜走到一邊,拾起地上燒焦的乾柴,在地面輕划:余左天山右崑崙,何勞山巔眺滿月?彷徨山重百轉間,水中望月霧中花。
朱長銘走來,低首觀望地下詩句,轉而道:「非天兄既有苦衷,我也不便多問。你雖熬過昨夜,今日也不可大意,先在洞內稍作休息,待我招來屬下,再一同將你送回宅邸。」
「多謝秦王費心,我只需撐過十五,就不會有礙。」
朱長銘一笑,轉身步到洞外。
入邊關時,身上已備齊裝備,此刻他從袖中取出一節爆竹,一拉火線,「砰」一聲,一尾青煙沖至天空,綻為一朵艷紅煙花。
東廠特製的訊號煙花,升至天空,方圓十里內均可看見。半個時辰后,吹花果真趕到。
東廠殺手的警惕性素來無懈可擊。非天見吹花對他上下打量,只差不能一眼看穿他的心,頓感不適。三人路經一湖青池,時值初春,湖面甚廣,漂著無數浮冰,令人望而生畏。
非天停下,說:「此湖方圓十五里,位處天山博格達峰,姑且就叫它天池。天池之水,世代被邊疆族人奉為聖水,極具靈性。浮冰一旦融化,便如明鏡一般,可映現上方物景。」
浮冰未覆之處,隱約映照天山幾角。朱長銘向湖面望去,忽然問道:「一旦浮冰散去,天池是否真可映現上方所有景物?」
非天淡笑:「我只是順口一提,秦王為何對此事如此興趣?」
見他微笑,朱長銘一字一字,清晰答道:「非天兄聰明絕頂,不直截了當告知本王,而在詩中暗藏玄機。」
他背朝天池,指向前方的一座山丘,道:「月影宮可近眺滿月,卻並非處於崑崙、天山頂峰。如若推算無誤,它當是匿於略高於天池的不遠處,每當滿月,即可水中望月,取其倒影。」
非天聽后,反問:「僅憑這些,閣下就認定前方是月影宮?」
朱長銘大笑:「倘若月影宮不在這附近,非天兄又何必一路用心良苦,將我們領到天池?」
他說著,徑自步向前方。吹花尾隨朱長銘而去。
非天聳聳肩,跟著兩人一同前行。
步入山丘,只覺此處地勢怪異。遠看顯高,親臨卻如行走於平原。不久果然看見一座華貴府邸,高門上方,鑲有「月影宮」的牌匾異常刺目。
月影宮的怪異,並不只限於所處地勢。府邸門口左右,各放了兩隻黑色木箱,定睛去看,恰是兩口漆黑的棺材。
眾人正覺疑惑,忽聞聲響,月影宮的大門正緩緩打開。
宮門敞開,遠遠可見內部庭廊有序錯落,精緻華美,與宮外的蒼茫之色,截然不同。兩排白衣侍從平行而出,於中間最後走出的,是個肩披白貂披風的少女。
少女長發飄飄,杏目櫻唇,同樣是一身素白。她謹慎地望向宮外三人,看著非天與吹花時,目光一閃而過,滯留於朱長銘身上的,則顯長久。
「秦王歷經艱辛,摸索到我這月影宮,此刻相見,怎又一言不發?」少女看著朱長銘,慢慢步下。
朱長銘見她走至跟前,沉聲道:「本王遠赴邊關,是想岳臧影以宮主身份出面商談。先前不開口,是因還未正式與他相見。」
少女一愣,續道:「月影宮的教眾遍布崑崙、天山,就這府邸內,也有近千人聽我號令,你說我不是岳臧影?」
「緣由有三。」朱長銘一挑嘴角,背過身,詳細道:「姑娘過於年輕,雖然你極力掩飾,但緊張之色還是於無形中泄露而出。岳臧影公然挑戰六大門派,性情定是不可一世、自信滿滿,又怎會在自家門口,心浮氣躁?」
風聲忽然大作,掠起滿地枝葉,朱長銘接著說:「無論是在宮廷、武林、尋常百姓家,當家人的服飾自是與眾不同。姑娘雖披貂皮披風,但仍與其他侍從一樣,亦穿白色。以此推算,你不過也是個侍從,只是相較一般人,更得主人寵愛罷了。」
少女聞言,表情僵硬,急道:「那第三呢?」
「第三個出賣你的,是你的眼神。吹花乃一女子,與你身份相當,也是主人的侍從,可直接排除是秦王的可能。你能在非凡與我之間,迅速認定我是秦王,原本不難解釋。因為非天長居天山,當與月影宮之人有所交集。可姑娘,包括從月影宮走出的所有人,卻無人敢多看他幾眼。」
朱長銘說完,轉身走到非天面前,輕道:「要請岳宮主真身相見,看來真非易事。」
非天直視而來,神色怡然,眉宇間居然添了幾分溫柔:「秦王言下之意,是指我便是岳臧影?何以見得?」
朱長銘眸中閃現自信,此次他並未回答,而是吹花從他身後走出,說:「非天公子長居深山,理應兩袖清風,穿著簡樸。而公子這身綢袍,若非大戶之家,絕不會穿來練武。」
掌聲忽起,非天鼓掌道:「東廠實在名不虛傳,相較洞悉力,我更佩服秦王心思隱秘。」他指向白衣少女,說:「她叫蝶衣,的確是我的侍女。秦王應當早就識破我的身份,還能讓我親自領路,來到月影宮,實在厲害!」
朱長銘道:「岳宮主睿智聰穎,若非你有意指引,豈會如此順利?」
「我帶你來此,確實存有私心。」岳臧影面朝門邊的兩口棺木,「秦王不遠千里,於邊疆周邊調兵兩萬。大軍由左右副帥率領,于山下紮營。可惜,那兩萬人進入月影宮的迷陣,不用費多少氣力,你的兩名主將就統統被我擒獲。」
兩口棺木入瞳,印到心底,霎時變得格外沉重。
朱長銘問:「既然你有備而戰,且先發頭籌,下一步想要如何?」
「聽聞秦王僅憑一人之力,就可威震朝廷、武林。今日想與你就武功,比試一次。」岳臧影邊說,邊站到眾侍從前方。
颯爽秀頎,一宮之主的氣魄無所隱藏。
吹花在後,說道:「王爺,請由屬下代勞。」
朱長銘深知吹花與岳臧影實力懸殊,不出五招就會歸敵掌握。他獨自上前,說:「我若敗北,一切由岳宮主處置。不過,本王的屬下必須全身而退。」
朱長銘此舉是指望吹花能為大軍指出迷陣出路,否則無人可以清晰記下全部路線。
岳臧影一揚唇角:「可以,我答應你。」
話未說完,他身形急變,背後迅速展開巨大氣場,整個人飛身向前躍來。朱長銘舉掌相迎,兩股力量相撞,剎那間發出一聲巨響。
四掌相合,岳臧影半懸空中,不靠外力,硬將他逼得連連後退。朱長銘於下,雙腳倒退之處,儘是深深足印。
岳臧影說得不錯,只要熬過十五,他就可安然無恙。四目相撞,昨夜的景象歷歷在目,只因立場不同,救命之人亦可化為宿怨仇敵。
心頭忽纏亂麻,岳臧影猛然收手,凌空翻飛,穩穩落地。他即刻揮臂運功,兩股巨風平地起,乘風而來的是那兩口黑色棺木。
朱長銘顧念棺內左右副帥的遺體,迅速支起一堵氣浪來擋。雙重內力互相牽絆,兩口棺木隨之騰空定格於二人中間。
岳臧影一收手,棺木即刻急速打轉,向前蠻撞而去。
朱長銘猝不及防,雙手觸及之際,棺木應掌粉碎裂開。木片霎時橫飛,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裡面居然並無遺體!眼前木片尚未散盡,朱長銘只覺胸口被人重擊一掌。體內氣息頓時逆流,他急忙撤掌倒退,還未站穩,已張口噴出一口血來。
低首入目處,步入一雙長靴。
岳臧影的聲音於上響起:「我不會過於刁難秦王,只想請你入月影宮休息幾日。其他事,可從長計議。」
「願賭服輸,悉隨尊便。」朱長銘站穩腳步,側臉吩咐吹花:「你可以下山了。」
秦王之言,即為命令。從入東廠的第一天起,這個概念就已鑿上心頭。吹花拱手道:「是,屬下遵命。」她說完,立刻轉身離開。
朱長銘自是朱長銘,吹花深悉他的為人,即使天地逆轉,也休想讓他言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