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直到知心離去許久,敖石仍未能回過神來。

赤依依伸手將他拍醒。

真是的,如果不叫醒他,他恐怕會就這樣晾在樹上,晒成了龍干都還渾然未覺。

「你和知心說了些什麼?」她皺著眉頭掏掏耳朵,「為什麼剛才我的耳朵里轟隆隆的什麼都聽不見?」

「它沒說什麼,只是要我們小心點兒。」

敖石垂著頭,不敢讓赤依依看清他的臉,因為他的嘴還勉強能撒謊,表情卻不能。

「那……」

「先別說這些了,追兵已走,咱們先下去吧。」

落地后,他沒再說話,只是忙著替她拍去衣上的灰塵,並替她手腕的那圈淤傷抹上膏藥。

之後,兩人離開樹林,走了好一會兒的路,敖石總算吶吶地開口。

「依依……」

「嗯?」

「你……還疼不疼?」

「不了。」

「你……累不累?」

「還好。」

「你……渴不渴?」

「有一點。」

「那你……嗯……」

赤依依眯緊了鳳眼。

「如果你是要問我餓不餓,我會告訴你,比起肚子餓,我的手還比較癢一點。石頭,你想問我什麼就直接問,別兜圈子。」

「我……嗯……是想問你……喜不喜歡……喜不喜歡……」

赤依依不解的皺眉。笨石頭的牙齒在打顫,這實在不太像他。

他老實,但絕不膽小,是什麼事情讓他這麼緊張?

是因為知心的出現嗎?剛剛知心究竟和他說了些什麼?

當敖石深吸口氣,想將話說全時,腳下突然一個踉艙,險些跌倒。

他低頭一看,原來是地上有個花布包。

「這裡怎麼有個布包?不知是哪個粗心的人掉了的,希望沒誤了那個人的事兒。」敖石邊說著,邊彎身抬起花布包。

此時,路邊的草叢中走出七、八個人,大多是壯漢,只有一個是裹了小腳、眼中含淚的中年婦人。

「姑爺,恭喜、恭喜!」壯漢們一個個開心地喊道。

「裊衣,我可憐薄命的女兒呀!」婦人拿起手絹拭淚。「這是你自個兒挑的夫婿,往後到了人家家裡可要乖乖的。」

「姑爺,走走走!喜筵早巳備妥,就等著你開席啦!」

幾個人不由分說地拉著敖石就要走。

敖石原是打算立即掙開他們的手,但在瞧見婦人的淚水時心一軟,便沒有動作。

不過,七、八名壯漢卻也拿他沒辦法,拉不動,推不移,眾人累得汗流浹背,只能對他乾瞪眼。

見此僵局,婦人手忙腳亂的拆開布包。

直至此時,敖石才看見裡頭有張寫了生辰八字的庚帖,一隻鏤鳳金鐲,和一小縉細細的長發。

「各位,這其中肯定有誤會,在下是外地人,在這兒誰都不認識,又怎麼會是諸位的姑爺?」

會這麼喊他的只有知心和魔城宮裡的仆佣們,沒想到在這兒又莫名其妙被人冠上「姑爺」這稱呼。

知心這麼喊,他不覺得突兀,可是這會兒這些人這麼喊他,他怎麼聽怎麼怪。

他忍不住看向站在不遠處的赤依依,只見她的臉上冷冰冰的,沒有任何錶情。

糟糕,依依會不會誤會了?

他原是要向她告白的呀!

敖石心一急,正要開口,對方已開始噼哩咱啦地回話。

「錯不了、錯不了!這是咱們家小姐自個兒挑的姻緣,決計錯不了的。」

「小姐?」敖石滿臉困惑,雙眼又擔心地溜向赤依依。

「是啊,她是景興鎮杜裊衣。」

聞言,敖石總算鬆口氣,呵呵憨笑。

「那真是誤會了,我連這名字都不曾聽過的。」

「當然沒聽過了!」杜大娘又開始哭泣。「裊衣都已經死了五年,你當然沒聽過。」

敖石聽了傻眼,「既然您的女兒已經死了,那還要找什麼姑爺?」

「這是咱們這裡的習俗。裊衣死時年十五,還沒嫁人,是個夭折的薄命閨女,可憐她日後既無子嗣供奉,又因是女子,不得人宗祠,若再沒人搭理,那就永遠都是無人奉祀的孤魂野鬼了。」

「所以?」

「所以就得嫁人啦,她若能與人結簡,日後男方再娶所生的長子就當歸她所生,那麼,她就不再是個無折無依、乏人供祀的幽魂了。」

敖石眼中充滿憐憫。

「如此聽來,杜姑娘也是怪可憐的,只是,這和在下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啦!幾天前,裊衣託夢說想嫁人,所以咱們就依她的心愿,按她交代的時辰,拿了她生前最喜愛的鐲子和她留下的發束候在這裡。她誰都不挑,獨獨讓你拾到了她的遺物,這還不叫作姻緣天定?」

天定?是鬼定吧?

敖石深感困擾。早知如此,打死他也不去碰那隻花布包。

「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其實,我並不是人。」

不是人,難道是鬼?

幾個壯漢全睇向敖石腳下的長影。

光天化日之不敢出來,而且還有影子,說他是鬼誰會信呀?

「沒關係、沒關係!」這些壯漢和他們的主子一樣蠻橫,「反正咱們家小姐也不是人了啊。」

「不行,我真的不行!」

「不行也得行!你既撿到了裊衣的鐲子,就註定非娶她不可!年輕人,娶個鬼妻絕非壞事,你不但可以得到一筆咱們早替她備妥的嫁妝,她還能不時來個五鬼搬運術,暗地裡助你行事順利,而且,你將來照樣可以討一房人妻呀,不會是問題的。」

敖石終於受不了了,他輕輕一掙,便使得這幾個壯漢往後倒,在地上滾了幾圈。

「我不希罕什麼嫁妝、什麼五鬼搬運,更不要鬼妻,我……」

杜大娘看出敖石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蠻橫的勸說轉成可憐兮兮的哭音。

她不住地拭淚,將手絹兒揪了揪,擠出了一地的淚水;

「裊衣呀!你真是命苦,怎麼會遇人不淑呀!娘連你這麼點微小的心愿都幫不上忙,那還活著做什麼?你要走,就連娘一塊兒帶走吧!」

下一刻,壯漢們訓練有素地分作兩批,一半勸著敖石,另一半則是阻止杜大娘撞樹尋短。

「姑爺,你瞧瞧,你只要點個頭便能救一個活人,這是做善事積功德耶,快別這麼不通人情吧。」

「這不是通不通人情的問題。」敖石咬咬牙,索性大步越過眾人,將赤依依拉至身邊,「只是我已娶妻,這位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赤依依原本站在一旁看熱鬧,見敖石竟將她扯了進來,又大聲宣稱自己是他的妻子,俏臉頓時不由自主地紅了。

她雖猜想,他會這麼說只是為了甩脫這些蠻子,但一顆芳心還是忍不住怦怦跳。

笨石頭的妻子?憨憨龍的妻子?

她目中綻放喜悅又羞怯的光彩。嗯,這頭銜其實還不錯啦。

見敖石拉出了妻子來,杜大娘仍不願死心,抹乾眼淚,她再接再厲地上前和赤依依商量。

「這位姑娘,咱們都是女人家好說話,我瞧你也是明白事理的人,這樣吧,你先進門,自然做大的,我家裊衣情願做小,咱們要求的也不多,只盼你家相公將裊衣的牌位娶進門,將來你們的第一個孩子……」

「別再說了!」敖石大喝一聲,將赤依依擋在身後,臉上是罕見的火氣。

「我說了不娶就是不娶,妻,我已有:妾,我不要,就這麼簡單。」

「年輕人,你幹嘛這麼固執?納個鬼妾又不會妨礙你們夫妻倆的生活,難不成你的妻子還會同鬼妾吃醋?」

「既然拜過了堂,就沒有背信的道理,更無納妾的必要,除非那男人是個言而無信、喜新厭舊、寡情薄義、不重承諾、好色荒淫的爛東西!」

赤依依一聽敖石這麼說,突然有些想笑。

真是,他竟連那日她拿來罵她爹的詞兒都背熟了?

他記得這麼牢,是真心還是湊巧?

「人妾不成,鬼妾也不行,不管看不看得到,我若將杜姑娘娶進門,就是背了信。既已拜了堂,那便是一生一世的事,我若允了你們,解決了你家姑娘的問題,那我妻子的委屈又該向誰訴去?」

敖石不自覺地將赤依依攬緊了圈在身邊。

他說得激動,沒發現她悄悄迷濛了雙眼。

她的身子也在不知覺間偎緊了他。

他像極了一棵頂天立地的大樹,全心呵護著她,不讓她受到半點委屈。

她好感動!原來一顆平日不會說話的笨石頭,真的開口時,竟是如此撼人心魂。

誘不著、勸不動、哭不成、求不得,論力氣,全部的壯漢加起來,還抵不過人家一根手指頭,沒法子,杜大娘只得悻悻然地叫家丁們走人了。

花布包重新被包起,杜大娘憤然地瞪了敖石及赤依依一眼,才轉身離去。

只是,沒人發現,花布包中輕輕飄出一根黑髮,隨著風兒兜轉,末了,沿著袖口鑽進了赤依依的衣里。

那群人走遠后,赤依依回眸掃了一眼那還攬著她肩頭不放的巨掌,驚得敖石趕緊鬆開手。

「對不住,依依!」

「對不住什麼?」赤依依轉過身子,沉下了俏容。

這塊笨石頭,如果他敢說剛剛說的全是謊言,只是拿她當擋箭脾,那她非用牛角抵死他不可。

「我……我剛剛沒經過你的同意就說了那些話。」

「你的意思難道是……」她霍然轉身,眼瞳中怒火微燃,頭上的牛角隱隱探出。「剛剛你說的,全都是隨口胡譫用來騙人的話?」

「不不不,我不是這意思廠他急忙擺手。「我的意思是……我應該先向你告白,取得你的首肯后再……再這麼說的,我不該因為自己的一相情願,讓你覺得困擾……」

「夠了,石頭。」她伸出嫩掌捂住他的嘴,「方才我已領教過你的口才了。好了,在碰上這些人之前,你說了半天,到底是想和我說什麼?」

他吶吶地道:「依依,我……我……好喜歡你。」

她沒回話,只是轉過身子,低垂著頭。

見她不作聲,他膽戰心驚,「依依,你為什麼不說話?」

「你想要我說什麼?」

敖石戒慎恐懼將她的身子轉回來。

她故作面無表情,想看他會拿她怎麼辦。

「我……你……我想知道……你……」

「結巴龍!」她忍不住伸指戳了戳他的額頭,「你那麼蠢,我才不相信有女人會喜歡上你呢!」

這就是她的回答嗎?

滿臉失望,敖石放開了箝著她的大手。

「我就知道你會有這種答案的。」萬念俱灰,他突然有種想死的念頭。

「會有這種答案,是因為你的話我並不滿意。」

伸出柔荑,她攀上他的頸項,將他的臉拉至自己面前。

「依依,我不懂,你……」

「結巴龍!你對我,就只有喜歡而已嗎?」她促狹地一笑,「喜歡是不可以摸,不可以親,不可以為所欲為的喔。」

「我……」在她調皮的注視下,他一臉局促。

「不說清楚,我就不告訴你我真正的答案。」

深深吸了一口氣,敖石決定豁出去。

「依依,我愛你!」

一聽到這三個字,赤依依笑了。

她的笑燦如春陽,帶著無比的滿足。

「那你呢?」

見她光是笑,不出聲,他又急了,開始渾身冒汗。

見他額上全是汗珠,她有些心疼,於是再度將他的頸子拉低,

小舌輕吐,同在樹上時那樣,以舌尖為他拭汗。

敖石的臉霎時繃緊,全身無法動彈,腦袋裡轟隆作響,有如雷鳴。

方才躲在樹上躲避追兵,她因為貪玩而舔他的臉,可是這會兒她又這麼做,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的小舌滑軟如靈蛇,悄悄地來到他耳邊。

「笨石頭,你當我是什麼?隨隨便便對誰都可以亂舔嗎?若不是愛,誰要舔你的臭汗了。」

一聽她這麼說,他臉上綻現狂喜的光芒,立即將她拉開些,審視著她的表情,想確定她這句話的真實度。

兩人目光交纏,她的眼裡脈脈含情,遞送著愛意,即使遲鈍如他,也能感受得到她的深情。

長聲一嘆,他敞開雙臂將她抱得死緊。

這一生,能得到她的愛,他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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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該愛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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