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牛穗兒臉色發青,打死不信。他們夫妻都有問題!腦子壞之類的症頭。
「咳嗯,除了這個,我還會捏面,塑成首飾的模樣讓人照著打造。京里一間珠寶鋪的款樣就全是我想出來的。春曉閣,有沒有聽過?」
「春……」訝聲,不可思議地看她,旋又硬氣道:「這是山裡,哪來京里店鋪的消息,憑你一人胡說我就要信么?」
「我就知道你不信。紅玉,把前幾天我在車上塑的捏面拿給穗兒瞧瞧。」
「欽。」
紅玉真去取來,木盒一打開,便是各式首飾樣型的捏面。
「是春曉閣的沒錯……所以……還真是瞎子做的?」
「嘿嘿,穗兒好像挺熟春曉閣的東西?我就知道我家相公經營鋪子的能力,能讓每個姑娘都聽過春曉閣。」
「你……你……這哪可能!」憑什麼她能擺脫殘疾,她卻再努力都是困獸?
見紀曉笙笑容怡悅,莫名的煩!
「啊,做什麼你?」紅玉驚呼,木盒已被搶過。
啪!穗兒摔高一摔,木盒碎裂,捏面也散毀。
「你、你這壞丫頭!這是夫人辛苦十來天,重複塑到滿意要送回京的!大夥都眼巴巴等著新款式,你——」
「沒關係,我再塑就是。重要的是穗兒相信了吧?若還不信,可看我怎麼捏面,你也可以學著玩,如何?」
「你到底來做什麼?炫耀?還是羞辱我?」
「只是告訴你也有倔強的瞎子啊。能使得上力的地方,只要你肯就能找到,不是嗎?」
牛穗兒花容月貌挨打似地難看。
「曉笙,別坐水邊,要受了寒可不好。」南若臨撩袍越過草叢走來,見地上物事盡壞,眉微揚。
牛穗兒心驚,但見南若臨和顏收拾,毫不過問,也無不快,倒是看見紀曉笙裙擺濕濡時,輕敲了妻子額頭一記。
「你刻意踩水?」
「嘿嘿,我是替哥哥找借口寵我。」
南若臨轉過身,讓紀曉笙兩臂環肩,把人背起。
「內人若惹姑娘不快,請姑娘多包涵,她並無惡意。」
牛穗兒直覺點頭。幾日相處下來,才發覺這人看似溫淡,其實如海能容,威而不猛,很自然就會令人臣服……她先前真是朝大鵬鳥扔石子還不知。
小室里,南若臨屈膝為某人脫鞋。
「要我服侍不必把腳浸在溪里,萬一下回石子滑,跌落水了怎辦?」
她喜孜孜。「哥哥跑快些不就能救我了?」
「……太麻煩。」
「嗯?你真不幫我?」
「何必費力氣。」兩手扣住她擱在床沿的皓腕。「同這般牢牢綁住,從此不出問題,比慣壞你要好。」
「哈哈,哥哥既然捨得,我也不是不能商量,不過我要個男寵作陪。」
大話才落,某人的手便沿著她唇往下畫,已半采入襟口,她玉膚不禁泛起細細疙瘩。
「曉笙,我從以前就發現,你在某些地方特別容易逞強,偶爾逞強得我看了心痛不舍,偶爾……嗯,則是另添笑料。」
她柳眉微顰,抬起細白腳丫,由下往上挑,依觸過布料感覺,踩在他胸膛,腳趾頭曲曲張張。「嘿嘿,我們可以看看,誰才是誰的笑料。」
南若臨一哂,拖住不乖腳板,力道輕柔地擰布拭凈。
「你找牛穗兒,是想讓她改改脾氣?」
「既然要請牛老幫忙,替他做點事也是應該的。再說有爹娘在世很難得啊,若像我,長輩突然歸天,那就真只能難過了,穗兒應該懂得珍惜。」
「你刻意費心,她會懂的。」
「是嗎?」呵呵嬌笑,卻被摟住,像再緊也不夠似地深濃不舍。
她感受到他的憐疼了,所以即便想喘口氣也不掙扎,反而加深這個擁抱。
一個月後。
盧大夫果然來了。盛名在外,卻是個玩世不恭、二十一歲的年輕男人。
「嘖嘖,夫人這病啦,難救。」
感覺身旁的人一僵,她在桌下勾住他手,即刻便被反握攬緊。
比她還懸著心啦!她輕輕笑,道:「見光的可能有多少,請大夫直說。」
「啊,不多。」骨碌碌地瞅;那一臉難受的是丈夫,眼肓的妻子倒像個沒事人,這對夫妻是反了吧?
「不多就是有的意思,多謝大夫。」
「呃……」盧子悠一愣。「這不多是指很少啦,夫人。」萬一有不當期望,屆時太失望,倒霉的是他。要指正!要指正!
「喔。」紀曉笙隨意應一聲,還是笑得讓大夫很怕。
南若臨已振作。「盧大夫打算如何處方?」
「噫,這個……」搔頭,痞笑,一副絨褲無能樣。「你們會找牛老,又知道要等我,就是聽說了我們湊在一起挺行;不過這挺行嘛,得要時間鑽研。我斷診完,還要研究牛老栽植的藥草,慢慢試出對夫人眼睛有效的方子,只是……咳咳,依我淺薄經驗,像夫人這樣完全失明還能救回來的,沒有。所以……如果兩個月後還沒成效,請兩位高抬貴手放我下山,給小的留個地址兒,要有啥法子,我會自己送上門,這樣可否?」
「……盧大夫,你是常被人追嗎?」
盧子悠一愣,哈哈笑開。「夫人真懂我!就是碰多了放不下的病人,有幾回入了人家宅院,偷偷摸摸逃出來又被綁回去,嚇都嚇死我,現下看診前才會多留條退路。」所以,為了他自己,還是多說幾句好了。
「人各有命嘛,行醫的不是大羅神仙,干這行的老被當無所不能,著實困擾啊!其實我與牛老都沒有仙丹妙藥,至於那妙手回春更是沒有啦,所以……咳咳,不必執著啊。」
她笑。「大夫這麼怕事,還是別懸壺的好,要不遇上我相公這類人,心比石堅,那可辛苦了。」
「是、是,所以請夫人……咳,勸勸你家老爺,放手是德,放手是德啊。」
南若臨毅容幾分尷尬。「大夫儘力即可。」
「呵呵呵,大家起先都是這樣說啊……」盧子悠乾笑,看診完,下午便開始跛娃兒跛娃兒地叫,追在牛穗兒後頭。
一追一躲的吵鬧聲音,包含牛穗兒不時的怒喝,以及盧子悠死皮賴臉的調笑。
紀曉笙聽得有趣,卻也同情。畢竟若打小有個人每年夏天都纏在耳邊啰嗦,那不被煩得抓狂,巴不得夏季別到才怪!
這日,夫妻倆在樹下乘涼。
「穗兒還好嗎?盧大夫都鬧了兩三天了吧?」
南若臨一瞥,只見經過數日的你追我跑,牛穗兒已累攤在樹下,連耳朵都不捂,任盧子悠自得其樂地滔滔長舌。牛老見多不怪,還以為女兒被激怒的暴吼是精補充足、歡迎盧子悠的意思,反正女兒不與他說話,他只能臆測啦。
「……盧大夫心情不錯。」
她哈哈笑:「盧大夫說他沒把握呢,怎麼辦?」
「他沒把握,再找個有把握的就行。」
「哥哥不累啊?」
「不累。想到你能視物,我就歡喜,一點都不累。」
「你原本只當帶個娃娃回家,而今卻得跋山涉水,這樣還不後悔?」
他側身貼近了她耳朵。「依曉笙的話來說,我可沒得選,我一見你就喜歡上,從何後悔?」
她笑,像躺在日頭下的大草坡上,暖洋洋得連腳趾頭都舒張開來。
她探手捧住他臉,縱是每天碰,這面貌也越來愈模糊,都要不確定他的鼻子、嘴巴、耳朵是啥樣子了。這麼重要的人,巴不得天天追在他身後,像盧大夫那樣追得人煩了怒了都不放,她卻快忘記。
「哥哥,我想看見你,很想再看見你呢。」
他笑了,彎揚的弧度能讓她明確感受。
這臉廓,這濃眉,這毅唇,他的一切一切……無論如何都要再見,以她的眼,絕對要見!
兩個月,紀曉笙極乖巧地嘗過各類方子,至於有無效用?
有的話,某人就不必趁夜黑風高,卷包袱下山了。
「盧大夫也太有趣,不是答應過會放他走嗎?難道哥哥去恫嚇人家?」
長眸睜圓,撇頭咳咳咳。「曉笙……怎會如此想?」
「強將底下無弱兵。」嘴眼都笑成線,探了一陣,摸上丈夫臉皮。
「這溫文皮相下有隻大野狼,會趁人不備偷冒出頭嘛。」
南若臨暗咳一聲,再讀一遍盧子悠的留書。「既然盧大夫說暫且按方服藥,咱們不如先回京,他若再有辦法,自會找來。」
「就怕他東想西想,結果不敢來。」大夫這行真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