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陣子因為在一次偶然機緣下，紀亞青看到被喻為鋼琴天子的莫羽凡演奏會，自此便被他彈琴時所散了出的風采給吸引住。

從那天後，紀亞青不斷向老師打聽他的事情，並在老師的牽線之下，終於有了今天的這場慈善演奏會，這同時也是莫羽凡破天荒第一次答應合奏的要求，一場獨一無二的演出。

紀亞青在休息室里來回走個不停，顯示他格外緊張的心情。

「少恩哥，我好緊張喔。」

季少恩看著眼前人兒臉上所綻放出的閃耀光彩，卻不是為了自己，心裡的酸澀只能默默咽下。

他強撐起笑容，揉著紀亞青栗色的細發，「別這麼緊張，看衣服都被你抓皺了。」

攤開他握緊的小手，替他順畢禮服。

「好開心，我等一下就可以見到他了，少恩哥，你知道嗎？我期待這一天好久了，終於可以在今天靠他那麼近，我真的好喜歡他喔。」

他開心的在休息室里纏著季少恩說個不停，沒注意到有人已經變了臉色。

季少恩沒有回擁他，只是任他靠在自己胸前訴說一句又一句殘忍的話語。心底一再安慰自己，他只是年少一時迷惑而已……

叩叩！

「抱歉，莫羽凡已經來了，他在演奏廳等你，你們需要先排練一下。」大會工作人員通報完即離開。

「少恩哥，他來了！」話還沒說完，紀亞青已經要衝往音樂廳了。

季少恩立即拉住眼前情緒一直處於亢奮狀態下的人兒。「小青，冷靜一點，儀容整理好再過去。」

他動手幫紀亞青將衣服拉平，順了順發，露出一張秀氣的可愛臉龐。

「安穩一點，去吧。」

「謝謝。」他轉身走到門前卻發現季少恩沒有跟上來。「少恩哥不跟我一起過去嗎？」

「你先去，我晚點再去找你。」季少恩朝他露出個鼓勵的笑容。

「好吧，那你等一下一定要來看我喔。」

季少恩目光深情地凝望著他的背影離去，直到門合上，緊握的拳才重重擊往身後的牆。

紀亞青骨祿祿的雙眼望向就坐在身旁的人。

莫羽凡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容，淡柔優雅的氣質宛若精靈一般，令人不禁看得著了迷。

二人之間貼近的距離，更令紀亞青緊張不已，頻頻出錯，完全沒發揮出自己先前苦練的成果，不禁懊惱自己竟然在偶像面前這麼丟臉。

「對不起，我……我會更努力的，上台時一定不會再這樣子，對不起。」紀亞青紅著臉低垂著頭道歉。

忽然一道輕輕柔柔的嗓音傳來，撫平他的過度緊張。

「你叫亞青是不是？你可以叫我羽凡，」莫羽凡朝他淡淡一笑，「放輕鬆點，現在只是練習，不用這麼緊張。」

溫柔的聲音和笑容讓紀亞青愣了會兒，直到被一陣悅耳的旋律拉回神。

「試試看。」莫羽凡開口的同時，手指也沒有停止躍動，邀請紀亞青加入他一起彈奏。

對於自己崇拜的人就比肩坐在身旁一起彈奏，雖然失誤已經沒有先前多，但紀亞青緊張的心情仍令手指不夠靈活。

待二人彈奏完一曲后，莫羽凡臉上仍沒有不悅的神情，依舊揚著柔和笑顏。

「跟我一起深呼吸、吐氣，放輕鬆一點。你彈得很好，只是太緊張了，我們再多練幾次，你平靜下來后就能發揮出原有的水準了。」

「謝……謝謝你。」紀亞青雙頰微紅，心中雀躍不已。

他的偶像誇獎他彈得很好……他誇讚他耶！果然接下來幾次，在莫羽凡的帶領下，紀亞青不再緊張，已經能完全發揮出他該有的水準，甚至超越了他自己都無法想像的境界。

二人琴音交融所擦出的火花，也為演奏會壓軸帶來最高潮，現場掌聲不斷，二個同時起身向觀眾致意，為今夜畫下完美的句點。

回到休息室后，紀亞青不舍的凝望著莫羽凡收拾著東西準備要離開。

「羽凡，你要回紐約了嗎？」

「我……會待個幾天才回去吧。」莫羽凡說話的同時，神情中隱隱透著淡淡憂傷和落寞。

「哦，今天真的很謝謝你，我真的很開心。」

「不用謝我，是你自己表現得很好。」莫羽凡仍舊溫柔的笑看著他，在這個可愛的小男孩面前，他無法換上平時的冷漠面容。

「我該走了，你要繼續努力。」朝他伸出手，輕輕一握，「亞青，今天謝謝你，我們有機會會再見的。」

「謝謝你，那……再見了，我一定會更加努力的！」紀亞青撫著手上的餘溫，沉悶的道別。

不一會兒，看到一直站在門邊的人，他又換上滿心愉悅的神采，直撲季少恩身上緊緊摟住。

「少恩哥，你怎麼現在才來？你剛剛有看到嗎？我彈得怎麼樣？」擁著這個他熟悉的溫暖胸膛，紀亞青已經忘了先前對莫羽凡的不舍。

「很厲害，贏得那麼多的掌聲，我不禁替你感到驕傲。」

看著在演奏台上演奏的他，著實帶給自己一股強大的震撼，悠揚的琴音在心底激起莫大的漣漪。

台上發光的他，真的自己從小親手照顧到大的人兒嗎？他真的和自己一同生活在這個黑暗的地方嗎？在底下看著的剎那，季少恩竟然有種錯覺，彷彿他就要離開自己了……

「那些掌聲是給羽凡的……」

「是給你們的。」

雖然不想這麼說，但季少恩不得不承認，他們二人的搭檔演出卻是為整場慈善音樂會帶來高潮，二人的風采完全壓過稍早出場的幾位演奏家。

「真的嗎？我也有？」紀亞青開心的在他頰邊重重落下一吻。「少恩哥最好了。」

還沉浸在美好回憶之中的人，沒有察覺季少恩的僵硬。

每一次他的無心，總在不經意的刺痛著自己，而且一次比一次還要痛。

想起下午到晚上這段時間，紀亞青緊跟在那個男人身旁，目光始終圍繞著對方，而自己心裡湧起的酸澀卻沒有間斷過。

他的心已經在別人那裡了，就算自己想要等他長大，真的能等得到嗎？

自那場老師為他特地爭取來，能和樂界難得一見的天才音樂家合奏的演奏會後，紀亞青仍舊忘不了莫羽凡獨特的魅力，以及他臉上的包容笑意，還有他對自己的溫柔鼓勵。

若不是他，自己絕不可能表現得那麼好，老師也誇獎他那天的演出是他所教過這麼多學生來，最令他感到驕傲的一場演奏。

紀亞青想再見到莫羽凡，是他給自己的動力，想跟著他一起學琴，知道只要有他在，自己一定可以進步得更多、更快！終於，紀亞青下了一個重大決定，坐在客廳里打算等季少恩回家，然後跟他商量。

「少恩哥應該會答應才對，他不曾拒絕過我。」

沒多久后，聽到季少恩回來的開門聲，紀亞青馬上沖了出去，熱心的替他接過手上的東西，拉他到沙發上坐好，再幫他倒了杯茶，然後開心的挨著他身邊坐下。

「今天發生什麼事了嗎？」季少恩一頭霧水的看著他。

「少恩哥，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什麼事？」商量？這還是亞青第一次用如此嚴重的語氣跟自己談事情。

「我……」

季少恩輕皺起眉頭，「怎麼支支吾吾的，發生什麼事情了？」

「不是，是……」紀亞青深吸一口氣，大聲地喊出來，「我要去紐約！」

「你要去紐約？嗯……你也快放暑假了吧，好，我會空出時間帶你去。」

「不是去玩，是要去紐約念書，一個人！」

「念書，一個人？你……在跟我開玩笑嗎？」季少恩的臉上表情漸漸沉默了下來。

「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少恩哥！」由於季少恩一直誤解他的意思，紀亞青的語調也略微提高。

季少恩驚愣住，好像有什麼他所害怕的事情要發生了。

「你……為什麼要去紐約念書？這裡不好嗎？」

「沒有不好，可是我想去萊莉亞音樂學院，好不好，少恩哥？」

「為什麼這麼突然？先前都沒聽你提過。老師要你去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去的。學費我以後賺了錢會還給你。」紀亞青抓著他的手撒嬌的輕搖著：「我真的很想去，我一個人不會有問題的，讓我去好不好？」

「不是錢的問題。」季少恩煩躁的揉著額際。

自己一個人去，小青為什麼會忽然想去那麼遠的地方念書？要他怎能放心他一個人自己生活。他們從來沒有必須分開這麼長一段時間，這一去不是幾星期、幾個月就能回來的。

紐約……季少恩腦海中倏的閃過一個人，他瞪大眼直望著紀亞青，抓住他窄小的肩，顫著聲問道：「告訴我為什麼？」

「因為我想去見他，我想跟他一起學琴，可不可以，少恩哥？」紀亞青說著說著，雙頰微微泛紅。

季少恩不自覺加重手上的力量，緊扣著他肩頭，複雜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痛苦。

「不要去好不好，小青？不要去。」

沒想到真的是因為那個人，他去參加那場演奏會還是自己帶他去……

「你抓得我很痛，少恩哥，你快放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季少恩趕緊放手，輕輕幫他揉著已經泛紅的肌膚。

「我要去！」紀亞青被他莫名其妙的舉動惹怒了。為什麼不讓自己去？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自己？「我真的很想去！」

一再苦苦相逼，季少恩終於情不自禁地擁緊眼前這個一直讓自己呵護在手心的人，低聲哀求著他。

「小青，不要去，聽我一次好嗎？留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小青，不要離開我，不要去找他！」

緊忍壓抑多年的情感，就在今天紀亞青毫無預警的宣布要離開自己身邊時，全數爆發出來。

這麼多年來，他早已經習慣有紀亞青的生活，如果他離開了自己……季少恩不敢想象未來沒有他的日子裡，背負著黑暗罪孽的自己該如何獨自撐下去？

「少恩哥你好奇怪，為什麼不讓我去？以前你都會答應我的要求，這次怎麼不行？我真的好想去見他，想在他身邊學琴，讓我去找他好不好？不會太久，幾年我就會回來了，好不好？」

「不要再說了，求求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

再也忍不住的季少恩終究還是啞了聲，摟緊這個再一次無心傷害自己的人，他伏在紀亞青纖細的肩上，心如撕扯般地劇痛著。

「小青，不要離開我好嗎？我不能沒有你，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唯獨這件事我真的不能答應你，原諒我。」

季少恩抬起頭，深情的望著他，想說服他心甘情願的留下來。

「你會做惡夢你忘了嗎？如果一個人半夜醒過來怎麼辦？沒有人可以陪你不怕嗎？小青，我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去找他，留在我身邊好嗎？我真的不能沒有你！答應我不要走，嗯？」

一句句哀求與炙人的目光，震得紀亞青久久說不出話來，只能瞪大一雙眼。

一直都很明白季少恩對自己有多疼愛，也深記他的種種恩情，從沒忘過要在將來自己有能力時回報給他？但現下，眼前這雙認真到幾乎能燙人的黑眸里，似乎流露出另一種讓他不知所措的情感，令他訝異得無法言語。

紀亞青已經不是年少無知的小孩子，他已經長大了，大到能分辨出季少恩眼中的情感已經遠遠超出自己心中原先所以為的兄弟之情。

從不知道自己一直視如兄長的季少恩，對自己懷有這種情感……

「不要離開我，小青！」

第一次看到季少恩的眼淚，燙得他心裡好疼好疼，好想要他不要難過了，可是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自覺地跟著眼眶發熱，盈滿的淚水一顆顆滾落頰邊。

「少恩哥，你不要這樣子……」

還沉浸在紀亞青就要離開自己的突來打擊中，季少恩沒有餘力察覺出自己的情意早已被看穿，他的臉上寫滿慌亂，早已沒了平時的冷靜沉穩。

「小青，答應少恩哥你不會離開。」

「……」

「你為什麼不答應我？」

他的遲疑讓季少恩剋制不住激動的怒吼，也忍不住用力搖著他的雙肩，彷彿想要把他搖醒，不讓他再受到迷惑。

「你今天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為什麼要為了別的男人離開我，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知不知道我甚至已經決定……」倏的止住到了唇邊的話，季少恩沒再多說。

「決定什麼？」

季少恩僅是搖搖頭：「小青，不要走好不好？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紀亞青還是不敢相信少恩哥對自己有特別的感情，但深摯的情感一波又一波不間斷地傳進心裡，雖然不覺得討厭，紀亞青卻也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他從來沒有想過和少恩哥之間會變面這樣。

可是，即使再不願傷害眼前的人，他還是有自己的路要走，有他自己的未來要追尋！紀亞青為難的看著眼前痛苦不已的男人。

「少恩哥，對不起，我有我想做的事，想完成的目標，爸爸媽媽一直希望我能繼續在音樂上深造，找到自己的方向。我有我的未來，不可能只留在你身邊。」

「小青……」季少恩流露出難得的脆弱，帶著懇求的眼神望進他眼裡。「我不是阻止你前進，而是不希望你去找他。你想學琴、想出國進修，我幫你安排，只要你再給我點時間讓我把事情都解決了，我陪你去。」

「不，你這樣做跟阻礙我有什麼不一樣，是想把我綁在你身邊一輩子嗎？沒錯，你是很保護我、很照顧我，對我真的很好，可是我不可能永遠只依靠你，我想要過屬於自己的人生。」

紀亞青也不想把話說擰了，但一時衝動說出口，在看到季少恩臉上的表情時，他要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緩緩抬起頭，季少恩對上面前那雙自己最愛的眼眸，但此刻只覺得那清澈無比的刺眼。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你真的覺得有我在只會阻礙你嗎？」季少恩泛著紅絲的雙眼，透露出他被剛才的那席話傷得有多深。

「少恩哥，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說那些的……」紀亞青伸出手，抹去他從眼角一顆顆滑落的燙人淚液。

定定看著那雙帶著濃濃歉意的眼眸良久，季少恩扯起嘴角自嘲一笑。

沒想到自己全心全意為了他，他竟不領情，甚至還被視為是阻礙……低下頭，在粉唇上輕輕一吻，接著起身離開。

腳步停佇在房門前，疲倦地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會幫你準備好所有事情，你想走，隨時都可以離開。」

門沉重的緩緩關上，隔開在客廳里早已淚流滿面的人兒。

季少恩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把自己拋在床上，沉痛的把臉埋進雙掌中。

這些年來紀亞青陪他走過人生最黑暗的時期，從來沒有嫌棄過他沾滿血腥的雙手，總是會用他溫暖的掌心撫平自己緊皺的眉，用他纖細的臂膀擁抱自己。

每次結束任務回來，他總是需要藉由紀亞青的雙臂來平撫自己的情緒。

其實最依賴的人是自己不是他。

這麼久以來紀亞青從來沒有開口要求過他什麼，今天是他頭一次那麼認真的跟自己商量事情，卻也是最殘忍的一次……

***

隔天一早，季少恩一出房門就見到餐桌上熱騰騰的早餐。

茶包蛋、火腿、烤吐司，還煮了熱咖啡，紀亞青則乖巧的坐在桌前垂頭等他。

聽到聲音，紀亞青立即回過神來揚起笑容。

「少恩哥早，對不起，我只會做這個早餐。」

「早，這樣很好了，謝謝。」

季少恩坐下靜靜開始用餐，看著眼前強裝起的笑容，胸口又是一陣揪疼。

沒多久，紀亞青用完餐緩緩起身，收拾好自己的餐盤。

「我吃飽了，先回房，少恩哥你慢慢吃。」

紀亞青轉身走了幾步后又停住。

「少恩哥，昨天……對不起……當我沒說過。」說完頭也沒回地直往房間走去。

「小青！」

季少恩跟在他身後追了過來，叫住已握住門把的人兒。

「你……是真的想去嗎？」

紀亞青沒有回話，小腦袋左右輕輕晃了兩下后，隨即旋開門把進房，關上門。

季少恩知道了，相處了這麼久，他沒錯過紀亞青剛剛剎那間的遲疑，雖然這個事實讓他難以接受，卻也心疼他的決定。

他望向緊閉的房門，壓下心頭不斷湧起的沉痛。

從當年在千鈞一髮之際從槍口下救回紀亞青，到現在已經好幾年了。

他一直儘力地想讓紀亞青擁有以前的所有，除了他的父母和原本的家庭無法給他，在能力所及內能付出的全部都給了紀亞青，只為了看見當年天真單純的小娃兒能重拾歡樂笑容。

所幸那件事情雖然帶給他極大陰影，卻沒有因而造成他人格上的扭曲和叛逆，他乖巧懂事的讓人格外憐惜。

一直以來，紀亞青始終是那麼的乖巧，沒有因為失去家人而自暴自棄；一直以來，也是由自己一手安排他的生活，如今他已經長大了，或許真的該放手讓他去追尋自己想要的人生吧。

可是自己真的放得了手嗎？如果這是他所想要的，就這樣了吧。

從今以後，亞青想做什麼就去做吧，自己也會試著只把他當面弟弟看待，即使不行，這份苦自己品嘗就夠了，那張小臉上不適合悲傷的表情。

季少恩再次深深嘆了幾口氣，閉了閉眼壓下心頭不斷湧起的苦澀。

終於，他舉起沉重的手拿起電話，撥出號碼，顫抖著聲音：「南宮，是我，替我好好照顧小青……陪他去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