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好嗎？」睽違半個月，再度看見「Felix」的名字掛在聊天室里，她竟有想哭的衝動。

「不好。」

「怎麼說？」

「想念你。你想我嗎？」

「嗯，好想。」

「你最近上網了嗎？」

「我沒上線。」昨夜才由嵛里島回來，但她並不想告訴「FeliX」她出國遊玩的事，臨去時沒提，現在也沒必要說。

他停頓了幾秒才回應。

「T，你真的完全沒想過我會在線上等你？」

「我知道你會在線上等我，有好幾次我都想進來找你，但是……」

「害怕我逼你見我？」

她遲疑了一會兒。

「F，你還想見我嗎？」

「想，很想。」他回答得很乾脆。

「好，那我們見面吧。」這是她的決定，她的心好不安，就像在大海里浮浮沉沉般，她只想找個浮木依靠。

「真的？不是哄我開心？」她突然的決定，讓伍旭揚很驚訝。

「真的想見你，不過我必須先坦承一些事情，如果在此之後，你不想見我，我會尊重你的意思。」

「你想坦誠什麼？」

她深吸了口氣，要見面的話必須先澄清一些事。

「第一，原先我上網只是單純地想找個人聊天，我不是故意編一些和自身不同的資料來欺騙別人；第二，我不止二十五歲。」

上網聊天的人通常都會隱藏真實的自己，因此他並不覺得驚訝。

「你該不會要告訴我，你是個五六十歲的老婆婆吧？」他接了個笑臉。

「呵，當然不是，我二十七。」

「阿彌陀佛，幸好幸好。」

「還有我真的不是大美人。」這才是重點。

「這點你已經再三強調過了。」

「知道我不是二十五歲的年輕妹妹，你會不會很失望？」

「不會，年紀近一些，才不會有代溝。」

「嗯。」

「T，咱們何時見面？」

「明天可以嗎？」

「好。」

「你想約在哪？」

「我們約在餐廳見面，我會先訂位，明天早上我再把地點和時間E－mail給你，你記得去開信箱。」

「好。那我們要不要各別一朵玫瑰花做識別？」

「呵，我想不用了吧……呵，不過別玫瑰花一定很好笑！」

「我期待見到你。」

「我也期待，不過還是很害怕。」

「別怕，總是要見面的。」

「希望真實的我符合你的想象。」

「也希望你不會被男恐龍嚇到昏倒。」

「很晚了，我們明天見面再聊。」

「好，等你的mail，明天見。」

兩人互道晚安后離線。

伍旭揚退出聊天室，並關掉電腦，周遭頓時陷入一片漆黑，就著窗外的月光，隱約可以看見他臉上陰鬱的神情。

照理說，即將如願見到「Teatree」，他應該欣喜若狂才對，畢竟他是如此思念她，只是，在經過嵛里島那一夜之後，一個他原本毫不在意的女人——喻海寧，卻讓他有了另外的想法，也改變了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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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恢復上班的第一天，一整天，他都不由自主地想到她，甚至搜尋起她修長的身影。

關於她的一切牢牢地佔據了他的思緒，儘管不明白這種詭異的情形意味著什麼，但他卻能肯定，喻海寧在他心中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剛恢復上班，忙碌是必然的。

一早她就連趕了兩個部門的會議，商討有關係統測試的狀況。

假期之後，有部分的工作作了調整，現在她只負責財務部和事務部的系統，業務部的出貨系統轉由盛凱負責。

資訊部經理臨時作了這樣的決定，正巧讓她有了一個喘息的機會。

她現在仍不知該用怎樣的心態去面對伍旭揚，更不曉得自己在面對他時會有怎樣的反應，既然如此，還是不見面比較安全。

「下午業務部的會議你真的不去啊？」盛凱心慌地問著，接了業務部這個燙手山芋，讓他好想哭唷！

「我下午休假，而且業務部已經不是由我負責了。」

喻海寧雙手快速地在鍵盤上移動，她已經透過網路訂好餐廳的座位，正將時間、地點及預約號碼E－mail給「Felix」，今晚他們就要見面了。

盛凱大聲哀叫：「哇，業務部超難搞的，這下我死定了！」

喻海寧給了盛凱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同時按下傳送鍵將Mail送了出去。

「系統我已經Run了不下百次，如果他們還有問題，我們再一起討論。」這是她惟一能幫的忙。

「感謝感謝！」

「不客氣。」

喻海寧收回視線，看著電腦屏幕，思緒紊亂不已。

為什麼自己會突然決定和「Felix」見面？是因為時機到了，還是她想藉此躲避什麼？

而胸口那股沉悶感又是從何而來？為什麼不管她怎麼努力，都無法將之驅散。

電話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喻海寧拿起話筒。

「喂？」

「你在躲我嗎？」電話里傳來伍旭揚不悅的嗓音。

喻海寧的心跳先是漏了一拍，然後開始狂飆，她努力平穩自己的聲音。「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的冷漠，讓伍旭揚滿腔的怒火愈燃愈炙。「聽說你不負責業務部的系統了？」

他聽起來似乎很生氣，喻海寧不禁暗嘆了口氣。

「我們經理怕我和你溝通不良，所以改派盛凱接手。」

「你認為呢？」

「我認為不無道理。」

「你也認為我們之間溝通不良？！」他怒吼。

喻海寧心一悸。「沒錯，我們的確有很多意見無法配合。」她想到之前開會時，兩人因意見不合而爭吵不休，所以這個說法並沒有錯。

伍旭揚的怒氣終於爆發開來。「我不認為我們之間溝通不良，難道你忘了我們在嵛里島相處得多麼融洽？你不要用這麼可笑的理由來逃避我！」

「我沒有逃避你，這是上司所作的決定。」

伍旭揚很生氣，他們有過十分親密的接觸，他到現在仍記得兩人親吻的感覺，但她卻這麼冷淡，彷彿之前所發生的事，她絲毫不在意。

「那一晚的事——」

「別說了。」喻海寧冷聲打斷他的話。

「你真的不在意？」

他才是不在意的那個人吧。那一夜所發生的事，對他而言，大概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她很明白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想討論，更不會在意，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這麼在乎？

「你不在意也好，我也只不過是內疚自責才關心一下罷了！」心中的怒火驅使他口不擇言。

喻海寧閉上了雙眼，猛然感到一陣昏眩，頸項彷彿被人緊緊地掐住，令她難受極了……

「是嗎？」她強抑下苦澀的感覺，「那你大可放心，我真的不在意，你不需要內疚自責。」

伍旭揚壓下深深的挫敗感。「那真是太好了。」

「我還有事要忙，不多聊了。」

喻海寧不等伍旭揚回應，便掛上電話，他的話像針一般，戳刺著她的心，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她後悔了，她不該讓迷亂的思緒主宰自己，不該回吻他，更不該在乎他……

「喻姐姐，聽說你下午休假唷！」美麗翩然而至，身上還穿著由嵛里島買回來的改良式沙龍。

喻海寧望著美麗，突然覺得此刻的美麗看起來有點刺眼，因為她身上的衣服會讓她想起嵛里島的回憶。

「是啊，我正要走。」她忙著關機，努力把不舒服的感覺摒除在外。

美麗拉了張椅子，在喻海寧身旁坐了下來，大有促膝長談的意味。

「怎麼會突然想休假？」喻姐姐是工作狂，認識她以來，還不曾見她休過假，所以她非常好奇。

喻海寧開始收拾桌面，把文件歸檔。「沒什麼，只是太累了，所以想休假回家睡覺。」

美麗還是不信。「是嗎？」

「信不信隨你。」她淡淡地說道，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那……透露一下，為什麼你突然要我不上班去幫你買衣服？」

美麗遞上一隻購物袋，完成喻海寧今早交付給她的任務。

喻海寧接過紙袋。「謝謝。」她瞄了一眼衣服，粉紅色？！「不會吧，美麗，好粉耶……」

美麗展開笑容，一說到衣服她就眉飛色舞。「春裝的顏色本來就比較粉嫩，而且這種絲質的衣服質料很輕，穿起來感覺很飄逸，一定要高挑的人來穿才會好看。」

「真的好看？」喻海寧有點不放心地問道。她從沒穿過這麼女性化的衣服。

「保證好看！」這時美麗又猜測起喻海寧買衣服的目的，「你晚上要去喝喜酒嗎？」

「不是。」

「喻媽拉你去相親？」她再問。

「你饒了我吧！」

「這是你要參加同學會？」她鍥而不捨。

喻海寧搖搖頭，站起身。「停止你的好奇吧，我要走了，明天見。」

「喻姐姐，透露一下下啦……」

喻海寧沒理會美麗的殷殷叫喚，迅速離開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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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瞪著穿衣鏡中的自己，發現美麗買的衣服帶給她很大的困擾。

衣服太過華麗，如果不上妝，會顯得十分不協調，而且她也沒有合適的鞋子可以搭配。

慘的是，她的衣櫃里也沒有其它較女性化的衣服可以救急。

最糟糕的是，她沒有「Felix」的電話，可以臨場喊停！

而既然無法狠下心放他鴿子，她就只能作垂死的掙扎，努力打扮自己，至少讓自己看起來美麗一點……

她換上大學時代穿過一次的白色平底包鞋，塗上從老媽化妝台上偷渡出來的口紅，並把頭髮放了下來。打理好一切之後，她再望向鏡中的自己，發現鏡中的人顯得彆扭、不自在極了。

呵……她扯開唇角，試圖露齒微笑，卻發現自己的笑容竟然比哭還要難看！算了，她努力過了，而且時間也已經到了，她只能硬著頭皮赴約。

喻海寧拿起了同樣是從老媽那裡偷渡出來的小皮包，毅然決然地走出家門。

「老爸，我怎麼好象看到小妹穿著裙子跑出去啊？」喻家長子和喻父蹲在自家庭院整理花圃，他望向一閃而過的粉色身影，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喻父頭抬也沒抬地回應。「你看錯了，你妹的摩托車還在，她沒騎車哪裡都不會去的，況且那丫頭粗手粗腳的，怎麼可能穿裙子？！」

喻家長子點點頭。「嗯，說得也是，一定是我看錯了。」

兩人埋首繼續鋤草。

喻海寧在門口聽到老爸和大哥之間的對話，不由得翻了一記大白眼，如果時間允許，她一定回頭狠狠地罵他們一頓，哼！

她是因為怕安全帽壓壞了頭髮，所以她才決定捨棄寶貝摩托車，改搭計程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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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喻海寧來到餐廳后，才發現離兩人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她原以為下班時間會塞車，所以才提早出門的，沒想到一路暢行無阻，之前的顧慮根本是多餘的。此時，她覺得自己像是個大笨蛋。

「小姐，有預約嗎？」侍者有禮地詢問。

「我姓喻，我是在網上預約的，這是我的預約號碼……」

侍者笑點著頭。「有的，『余』小姐，請隨我來。」

喻海寧沒去糾正侍者的口誤，她隨著侍者走到預約的座位，這是個靠窗的位於，透過落地畝可以看盡滿天紅霞。

「小姐，要先點菜嗎？」侍者遞了一杯開水，同時問道。

「先不用，我還要等人。」

侍者點點頭后，便離開了。

因為還有半個鐘頭要熬，喻海寧索性將隨身的PDA拿了出來，並將垂落的長發塞到耳後，她趁著空檔，努力編寫新系統的使用手冊。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半個鐘頭后，伍旭揚準時來到餐廳，並在侍者的帶領下，來到「Teatree」預訂的位置。

伍旭揚在「她」的身後，停住了腳步，他審視著她，見她低著頭，似乎很專心地在做些什麼。

只是，為什麼她的背影看起來如此……熟悉？

伍旭揚皺起眉頭，走到她面前。「是你？」他十分意外在這裡碰見她。

熟悉的低沉嗓音，讓喻海寧狠狠一驚，她抬起頭，當場震愣住。

「是你……」

「沒想到你也來這裡用餐，我聽盛凱說你下午休假。」積了一肚子的怨氣，令他的口氣極為淡漠。

喻海寧僵硬地點著頭。「是啊，你也來這裡吃飯嗎？」

伍旭揚冷冷地看著她。「我和我女朋友約在這裡見面，也不知道為什麼侍者會把我帶到你的桌位來？」

喻海寧瞪大了雙眼，感覺心底突然破了一個大洞。

「你、你是來和她見面的？」她顫抖地問道，聲音聽起來有點破碎。

「是啊，我再去問問櫃檯，看是不是帶錯位子了。」他煩躁地轉身離開。

喻海寧的視線跟著他的背影移動，她看著他向櫃檯的侍者詢問，之後就見他渾身一僵，回過身無法置信地瞪向她。她似乎又在他眼中看見了鄙視，那種感覺就像他們初次碰面時一樣。

老天！喻海寧閉上了眼，她沒想到和自己談了半年網戀的人會是他！那個令她思念。沉醉、迷戀的

「Felix」竟然就是伍旭揚！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錯綜複雜的情緒交織在兩人的眼中。

「嗨，我是Felix，可以和你聊聊心事嗎？」

「晚安，我是Teatree，很榮幸分享你的心情。」

她望著他，將他的沉默解讀成「失望」，他是那麼期待和「Teatree」見面……他一定也很震驚她就是「Teatree」，她讓他對「Teatree」的美好想象幻滅了。

一切都結束了……

喻海寧站起身，拿起皮包和PDA踩著慌亂的腳步準備離開。

只是不習慣腳上的鞋子和身仁的長裙，讓她走起路來相當費力，經過他身旁時，一個不小心拐到了腳，她疼痛地問哼一聲，無力地蹲了下來。

伍旭揚看著蹲在地上的女人，柔柔長長的髮絲散在她肩上，讓她看起來十分嬌弱，需要人保護。

他蹲了下來，差點伸出雙臂將她攬進懷裡。「你沒事吧？」

「不用你管。」

她冰冷陌生的語氣，彷彿朝他兜頭澆下一盆冷水，驅散他滿心的憐惜。

他冷眼看著她，輕而易舉地在她臉上找到一絲厭惡。

厭惡……伍旭揚緊握著拳頭，用力之大讓指甲陷人掌心之中。

「你沒想到你的『FeliX』會是我吧？你很失望？」

「失望的人是你吧。」她霍然起身，強忍住腳踝處傳來的劇痛，迅速地離開餐廳。

伍旭揚站起身，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空氣中隱約飄著她特有的淡淡馨香。今天她放下了長發，他記得她曾說過，她只給情人看她放下頭髮的模樣，她還為了「Felix」慎重地打扮自己，穿起屬於女人的衣裙。

伍旭揚扯出苦澀的笑，心裡非常不是滋味，此刻，他竟嫉妒起「Fel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