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美國洛杉磯機場
一下飛機,殷離刻意地與火耀司保持一段距離,倒是西子毫無芥蒂地賴著她,因此,她與他的距離似遠又似近,終於在行李拿走了之後,他倆必須分別排起出關的隊伍。
由於火耀司是美國公民,所以他直接到美國公民那條通道通關,而她則必須排觀光者的那條通關走道,誰知黏人的西子卻賴著她,火耀司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只好跟在她的後面排起隊。
也許是時差的關係,西子不耐困頓,又賴著殷離,「阿姨,抱抱。」
「不可以!」火耀司出聲阻止。
良心說,他很懷疑她這瘦弱的身子,怎麼禁得起長途飛行後,再抱一個十幾公斤的小女娃。
「我累嘛!」西子耍賴。
「爸爸抱。」他妥協道,已彎下身子。
「我不要。」西於竟然不領情。
他的臉一下子刷白,怒上心口,雙眉也飛蹙。
「我來吧。」他的手下池原立刻上前。
「我不要!我只要阿姨。」西子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閉嘴!」火耀司突地低聲怒吼。
西子與殷離全嚇了一跳,登時噤聲不語。
「西子,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任性,如果你再放肆,出了關,我絕對會處罰你!」他冷怒地威脅。
殷離望著他再認真不過的怒容,心跳得飛快,但她還是覺得他這麼威脅一個小孩子實在不應該。
於是,她牽起西子的小手,拍拍她的肩頭,低聲地說:「西子,讓我和你爹地說一下話,你和兩位黑衣叔叔先到旁邊休息,一會兒再來排隊回家,好嗎?」
西子泫然欲泣的小臉,這時才稍微平復,輕輕地點點頭,隨著兩個保鑣退到隊伍之外。
而殷離與火耀司則從隊伍中,撤離到人最少的地方。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似乎還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怦怦作響,「我下面要說的話也許超出了本分,但是,如果你希望和你孩子以後有和平的日子,那麼期盼你能捺下性子,聽我幾句忠告好嗎?」
他再次對上她的明眸,又是一陣心悸……
他一直告訴自己不讓她影響他,但是,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不自覺地牽動他的關注。
他沒有回話,只是專註地覷著她,似在思考。
「小孩子也許不懂事,但是,在他們的心裡有最原始、最純真的聲音,知道喜惡、愛好,就連大人口中的是非也明白;只是明白與執行中間有道鴻溝,需要我們大人以愛心與耐心去了解、去教導。所以,我希望你給西子多一點時間長大。以暴制暴的結果,你將看到一個擅於攻擊的孩子。」
以暴制暴?擅於攻擊?
突然,火耀司有些激動,「你說完了嗎?」
他的家族就是出了名的以暴制暴,而他正是擅於攻擊的狙擊手--「火神」!有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就必須付出粉身碎骨的代債!
如今,這個小女人卻告訴他這些,該說她是單純,還是無知?
從西子口中得知,殷離只是一個幼教老師,成天與孩子為伍,哪能了解他們的人生是用鮮血鋪成的!
該說她是幸福的吧叩
暗喟之後,他再次立誓收回他對她的所有關注。
不待她反應,一行四人便逕自往美國公民的通道走去,不再回首。
她望著他毅然決然離玄的背影:心竟有些抽痛,彷彿感覺到他不再是幾個小時前,曾經逗她開心的那個男人,而是她從不曾真正認識的一個男人!
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從事什麼行業呢?
應該是富豪之家的大人物吧!?否則不會有保鑣隨身。
那--他們的距離就真的很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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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出關了。
暖暖的秋陽從接機的大廳透了進來,殷離開始愛上這塊有別於台北的土地與空氣。
一手一個行李,她遠遠就瞧見姊夫站在階梯上對她揮手。
「小離!小離!我在這兒!」他說著國語,立刻引起她的感動。在一個陌生的國度里,聽見鄉音真的好幸福!
於是她加快腳步走近喬風,而他已經飛奔過來,馬上就是一個熱情的擁抱,「小離!感謝上蒼!你來了!你姊姊開心地連嘔吐都少了好幾回。」
而殷離卻在喬風摟住自己的剎那間,看見十公尺外,除火耀司一行人之外,還有十餘名的黑衣人尾隨在身後,讓她有種錯覺--
這簡直像極了電影中黑道老大出門時的排場。
而為首的他,對於殷離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顯然有些不滿,微蹙的眉心正顯示出他的不悅,而她卻沒有察覺。
喬風看見殷離沒有反應,才發現她心不在焉,於是順著她的目光看了去……
這男人不就是……
他連忙說道:「我們快走。」
「怎麼了?」她才回神。
「你現在看到的那群黑衣人,身分不單純。」喬風轉過身子,壓低聲音說道。
而火耀司也若有似無地瞄著她的動靜。
「如果我沒認錯,他應該是日籍的耀司通用科技的負責人--火耀司,他們公司主要生產隱形飛機,和他們打交道的都是些政商、黑道。
雖然,表面上看來,他是正當營生,其實不做黑的根本不可能!除非他收山,否則免談。不過,黑道上不是有句話說『一入黑道,已無歸路』嗎?」
「什麼?」她突然辭窮。
他是富商!她沒猜錯。只是這麼一個「富商」,她怕是惹不起吧!?
撇了撇唇,這才收回留戀的目光,隨著姊夫離去,卻也因為閃神而不察姊夫的手還放她肩上的事。
「阿姨!」西子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她倏地回頭--
又看見那燃著簇火的厲瞳,及西子渴盼的眼神,心不覺地揪在一塊兒。
「阿姨,記得要來看我!我有寫一張紙條放進你的包包里。」西子以日文焦慮地喊道。
她的喉頭登時緊窒了起來,「我會去看你--」「們」她沒有說出口。
「你認識他們?」喬風驚訝地問道。
「不算認識,只是同機罷了。」她不想姊夫擔心,於是敷衍道,可是她的心卻因此沉重了起來。
「那還好。」他鬆了口氣。
別了,西子;別了,火耀先生--不,火耀司。
她在心裡偷偷地喚著他的名字,步伐卻越來越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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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耀司的座車一駛入宅第時,大隊黑衣人馬已經站戍兩排恭迎他回國。
他一跨下車,只見每一個人向他行著日本大禮,他則面無麥情地牽著西子的小手往前走,直到走至主宅門前,-個轉身,威嚴地宣布:「從這一刻起,火耀西子是我火耀司的兒子!你們當像保護我一樣,誓死保護他的生命!若有差池,提頭來見我。」幽冷的語調不容置疑地從齒縫進出。
「是!」兩排人陣整齊劃一地頷首致意。
「退下吧!」他大手一揮,轉過身子,大步走人大廳。
「吳媽。」他一進門就喚道。
「吳名在這兒。」吳媽謙恭地走向前。
「吳媽,我有件事要你辦妥。除了你、我、西子三人,不可讓其他人知道。」
「吳名明白。」吳媽瞭然於胸地應對。
她是他母親時代的傭人,火耀司可以說是她看著長大的。
「西子我就交給你。其實她是個女孩,但是現在我對外部說她是男孩,也是我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這是為了保她性命,直到警報解除為止,否則西子永遠都是我的兒子,你明白嗎?」
「吳名明白。」黑道世家這種晦暗不明的事情特多,她也在火耀家待了大半輩子,這種事若不能拿捏,早就身首異處了。
「謝謝你,吳媽。」他若有所感地說。
「少爺,你儘管放心。我這就帶孫少爺上樓休息。」吳媽機靈地說道,伸手欲牽起西子的小手。
西子猶豫了一會兒。
「她就是吳奶奶。她是你奶奶的好姊妹,這裡除了我之外,就屬吳奶奶你最可以放心的了。」火耀司這話不但肯定了吳媽的地位,同時也讓西子明白這裡她可以信任的人,就是他們幾個了。
西子於是伸出手,準備和吳媽上樓,身後卻傳來火耀司的聲音--
「西子,你忘了什麼?」
西子一臉茫然。
吳媽連忙低聲提示:「和爸爸說午安,我們要去睡午覺了。」
「爸爸,午安。」她羞澀地低下頭。
「西子--」他走了過去,輕輕地彎下身子,「從此刻起,你就是我的兒子,為了你的安全,不要讓人家知道你是個女孩,而且也不要提起你母親的事,現在我就是你的爸爸,直到你回日本好嗎?」這麼小就要她融人成人的複雜世界里,真是難為她了!
唉!如果這裡有個女主人,或許會好得多吧?
殷離那張美麗且帶著寵溺的臉蛋,又悄悄地滑進他的心間……
說了不想她的,該死!怎麼又……
他奮力地搖了搖頭,極力想擺脫她的糾葛。
「爸爸,你頭痛嗎?」西子覺得火耀司的表情好奇怪。
「沒有。」他有些窘迫地說。連孩子都瞧出他的失神,真是要命!
「那西子上樓睡覺了。」西子打了個哈欠。
「去吧。」望著她嬌小的背影,他再次煩躁起來。
他點超一根香菸,彷彿想一口吐盡胸中的煩郁,誰知煙霧裊裊中,更看不清方向。
「叩!叩!」這時,敲門聲響起。
「進來。」他又吐了口煙。
「報告總裁。」一名黑衣男子先是鞠躬,接著走近他。
「什麼事?」他面無表情道。
「有關為少爺在這附近找的幼稚園,總共有三家地點適中,而且東方小孩較多的幼稚園。」男子恭謹地報告著。
「說說它們的優劣點。」他不疾不徐地吸著菸。
「皮卡丘幼稚園距離最近,中英語教學,東西方學童比例為一比一;迪士尼幼稚園距離適中,英文教學,東西方學童比例為三比二;至於天使幼稚園,距離較其他兩家遠兩分鐘車程,以中文教學為主,英文教學為輔,東西方學童比例為五比四。」男子分析之後,目不轉睛地看著火耀司。
「第三家幼稚園吧。」他吐盡最後一口煙霧,優雅地按下菸蒂,「先去安排入學的相關事宜。」
「是。」男子戒慎地退出大廳。
只有他知道為什麼選擇天使幼稚園。
除了它的五比四的學童比例外,最重要的是「天使」兩個字。
它讓他再次想到那個他不能、也不想提及的女孩。她就像從天而降的天使,單純又勇敢地板人他的黑暗世界……
對於眼中只有掠奪的他,要個女人有什麼難?但他卻不忍、也不願意這麼對待她!
老天,他竟對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女人有了牽絆?
這不是他!
火耀司是「火神」,有的是焚燒殆盡,只求絕對的勝利,他怎麼會讓獵物輕鬆地全身而退?
他究竟是怎麼了?
啵地一聲,他拉開波本酒的瓶蓋,將酒送人口中。
「鈴……」桌上的特殊電話響起。他僅是掏出西裝口袋中的按鈕,電話便接上他手中的接收器。
「什麼事?」他問道。
「報告總裁,最近我們得知有不明團體派出人員試圖進入SAP的電腦體系中。至於是什麼人動手的尚未查出,但我們仍必須向您報告目前最新的狀況。
最令人擔心的是,敵方可能已派遣人員潛入組織中,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最新的SAP的秘密資料將有危機。」對方以日文報告著。
「我知道了。」他沉思了三秒鐘,詭笑了起來,「SAP現在全面停止作業,但對外仍像是在運作一般。至於存入主機的資料與數據,全部以『天使』為代號。
至於SAP的資料全部殺清,再裝假的數據進去,另外再造八個一模一樣的數據進主機內,以便有人竊取資料時,拖延對方的時間,以利正法。對了,『天使』就存在西子作業下方的主機內。」
「是的,總裁。」對方十分佩服火耀司的機智。
收線後,他放下了酒瓶,撫著旁邊-架水晶製成的模型飛機,遠看它近乎透明,似乎不存在,這就是他公司積極製造的隱形飛機,而它的代號正是SAP。在大功未告成之際,已經有許多政要與富賈在打它的主意,當然還包括一些野心分子。
為了應付這些人的突襲,他已經變更許多次的作戰策略,也一直留心身邊的閑雜人等,就連自己的手下也一而再、再而三的過濾,只是希望做到滴水不漏的地步。
只是沒想到一趟台灣之行,竟讓他該有的警戒心全無了。
他不能再犯錯了!
只是他不察自己在潛意識中,早將殷離這兩個字印在心底,連她的特質與身影都印人心坎,甚至以「天使」取代了「SAP」而不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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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東升,殷離就告別姊姊,單獨前往離姊夫家五分鐘車程的天使幼稚園上班。
昨天姊夫因為有事已飛往亞歷桑納州,所以,今晨她獨自去上班。還好,她來這裡已經幾天了,慢慢對這裡的作業與小朋友有了基本的認識。
姊姊雖然已經出院,但是身子骨還是很弱,所以,她不想麻煩姊姊,慶幸的是,這條路姊夫教過她怎麼走,一路行來倒沒什麼大礙。
美國人基本上是個守法的民族,開車很少見到插車、搶道的情況?所以,對於她這個在台北住慣的人而言,開車反而感到輕鬆自在。
才一駛進幼稚園,就看見一名東方面孔的老師,對著她慌亂地叫道:「殷老師--」
「什麼事?」她探頭出來。
「花園的自動洒水器壞了,聽園長太太說今天會有一個新來的轉學生,而且聽說這個家長來頭不小,所以,希望我們早一點將庭園及教室內外打掃乾凈。」這個女孩也是個新手,叫巧鈴,個性有些迷糊。
「我來想辦法。」於是她將車駛進了停車場,匆匆的地走了下來,「也許,我們就用人工洒水器。」她粲笑如花,在台北哪有什麼自動洒水器?那是有錢人家的玩意兒。
「人工洒水器?」土生土長的巧鈴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就是用水管直接澆花羅!」她再次展顏歡笑。
「你真是天才!」巧鈐滿臉佩服。
她倒不好意思起來。這也叫作天才?那真正的天才一定哭斷腸!
「那就麻煩你整理教室,我整理庭園好了。」她建議道。
「好。」巧鈴如釋重負地轉身進教室打理了。
而一身水藍裙裝的殷離,換了件齊膝的短褲,並將長袖襯衫卷到手腕上方,如瀑的青絲也用髮夾固定在頭上,有幾撮髮絲掉落在臉頰的兩側,但她卻不管它,逕自將粉藍的涼鞋脫下,打開水龍頭,從最遠處開始洒水澆花。
陽光在這時偷偷露出笑臉,透過高高的樹蔭穿刺而過,灑得她一身金黃,整個人看起來像是水中的精靈,活潑而輕巧。
也許是受到水的洗禮、也許是因為早晨陽光的拂照,總之,她的心情出奇的好,小嘴也就不自覺地哼起小調。
這時,有輛轎車從花牆外緩緩地駛了進來,車內的男主人看著她的背影,竟有幾秒鐘的怔仲。
這女人的背影……怎麼這麼像「那個女人」!?
偏偏他的目光就是離不開那個裸足的背影,宛如被催眠地從車上下來,一路向那抹背影走去……
「哎喲!」殷離因為太投入而誤踩了地上的碎石,一個驚慌,險險跌倒,手中的水管就這麼鬆開,那急而大的水柱便似水舞精靈般到處飛竄。
火耀司恰巧成了水柱攻擊的目標!
他連忙退到一旁,「該死!」低咒順口泄出。
而他的保鑣立刻迎上前去,精準地將水管拾起,並關掉水源,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
「對不起--」殷離沒料到會有人遭殃,連忙轉過身子致歉,才一抬頭,卻張口結舌地怔在原地。
這個被水「洗禮」過的男人正是火耀司。
他……怎麼會來這裡?
是為了她嗎?
不對!他並沒她的地址,好像連她叫什麼也不知道吧!?她太自作多情了吧!?
但是,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千百個問號,都卡在喉中問不出口。
「我接受你的道歉。」還是他先找回失去的鎮定,以西裝口袋中的手絹拭著被淋濕的臉。
「我、我真的不、不知道這水會……」她再次結巴。
「我說了,我接受你的道歉,你不必再自責了。」他故意冰冷以對,天知道這對他也是一種酷刑。
「哦。」她突然像個犯錯的小孩,望著地面,不知該說什麼。
他也隨著她的目光來到她的雙腳上--
好一雙粉嫩的腳!
「啊!我沒穿鞋!」她突然低聲驚叫,轉身準備去找鞋。
他卻喊住她,「別急。」
她旋即止住腳步,惶惶不安地不敢抬頭。
「它很美,是雙少見的玉足。」他以中文說道,以免身邊的保鑣聽見,讓她更窘。
「你--」她不可置信地抬頭望著他。
老天,他在說什麼?
為什麼她的心跳得好快,像是被人攪動過似地,難受中卻還和著竊喜。
「你是這裡的老師?」他轉入正題。
「嗯。」她下意識地揪著襯衫的衣角。
「我只是提醒你,明天我會送西子來上課。」火耀司突然意味深長地說。
今天他就是來瞧瞧這家幼稚園到底合不合適,如今根本不用考慮。她對西子而言,會是最好的老師。
他相信她會用生命去愛西子的!這點在上一趟的旅程中,他已印證過了。
至於,他和她之間……就暫時擱下吧!
誰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景況?
而躲在樹叢外圍的一輛紅色跑車中的女子,正拿著望遠鏡偷窺著他倆,鮮紅的朱唇再次泛起得意的佞笑。
放下望遠鏡之後,她按下手機,「老大,我決定易容成殷離。」
「為什麼?」對方冷冷問道。
「因為火耀司對她另眼相看。」女子自信回答。
「但願你沒料錯,否則--」對方旋即冷聲威脅。
「老大,請放心,蜜雪兒辦事比格林威治時鐘還準確。」她再次邪笑。
對方不再說話,便收線。
女子又拿出長鏡頭對準殷離,「這回,火耀司逃不了我蜜雪兒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