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級住宅地段，著名豪宅頂樓，佔地面積上百坪的躍層。

一流的裝潢，一流的傢具設計，一流的房間格局，一流的器具用品，只有金字塔頂端的人，才住得起的地方，從現在開始，都屬於秋甄一人了。

「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男人站在客廳的中央，向遲遲站在玄關猶豫不決的秋甄說道。

不要開玩笑了！向一個無家可歸，銀行戶頭存款不到十萬，剛滿二十歲的年輕少女說，從今天起這間價值幾千萬的躍層豪宅就是她的新家！

這種玩笑不會開太大嗎？

全身濕透的秋甄冷得牙齒狂顫，很想吼出這麼一段話，但卻感到有些無力。

「快進來。」男人催促，見她仍不肯挪動腳步，臉色一沈。「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屈服在他銳利的眼神之下，秋甄怯怯地往客廳移動，有些踮著腳尖，不敢穩穩的踩在大理石地板上。

男人發現她這樣的行為，突如其來的伸手按下她的肩頭，讓她搖搖擺擺險些跌倒，只能選擇在大理石地板上站穩。

「這裡是你家，客氣什麼？」

「我家？」

「對。」男人話落，將一串鑰匙塞入她冰冷的掌心。

「為、為什麼？」

「這是你欠我的第一筆資產。」

一欠就要欠幾千萬？！

這個男人會不會太狠了一點？

這要她怎麼還啊？

而且照他這麼說，這才只是第一筆，還沒包括他請律師幫她父母的車禍案重新打官司呢！

在秋甄分神想事情的同時，男人將她拉到沙發椅上坐下。

「啊——我的天！」這麼高級的沙發椅，被她這樣濕淋淋的坐下去，怎麼得了！

男人壓住她想彈跳起身的衝動，沈聲開口：「我沒有很多時間可以浪費，話說完，我就要走了。」

驚覺他的嚴肅，秋甄只好嚴正以待。

「幫你車禍身亡的父母重新打官司，所需要的訴訟費，是你欠我的第二筆錢。」見她鐵青的臉色，男人頓了頓，續道：「但你不用擔心，你所獲得的賠償費用，足以還清你欠我的一部份了。」

「那剩下的呢？你要我怎麼還你？」她至今仍不知道，他口中要她當的「商品」是什麼？

男人自懷中拿出一份對摺了三次的合約書，平攤到玻璃桌上，挪至她面前。

秋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合約書，在他的示意下，拿起合約書閱讀。

裡頭的條件，讓她難以置信地張口結舌，瞪大了雙眼。

「你……你要我……」

她有權從他那裡買下父母生前和她一起住的房子，但那就會變成她所欠他的第三筆錢。

重點是，這些欠款條件，都必須成立於她簽下這份合約書之下，否則一律無效。

可是這合約書的內容……

「為什麼你要我這麼做？」

男人好整以暇地睨著她，將她蒼白的面容收進眼底。「因為我需要一個不存在的女人。」

這件事，得追溯於兩個禮拜前——

「TERSOR」模特兒經紀部被一團足以令人窒息的低氣壓給籠罩，所有人都如坐針氈，經紀部的高層們沒有人眼睛敢往其它地方飄，全部都盯著半個小時前就來主持會議，卻到目前為止都默不出聲的大老闆。

又過了約莫十分鐘左右，坐在最前頭主位的黑毓才緩緩開口：「沒有一個模特兒能用。」

一句不超過十個字的話，馬上將一竿子人打入冷凍庫，從頭到腳冷到發麻顫抖。

全軍覆沒的後果是，有人可能在這次會議后就要打包回家吃自己了。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在心裡求神保佑，那個被炒魷魚的千萬不要是自己，雖然老闆的嚴苛，讓人覺得這工作根本就不是人乾的，但是薪水和福利在這樣不景氣的社會中，還是相當誘惑人啊！

而且，誰不想跟著無敵的老闆做事？

更何況，他們的老闆還是「神」啊！

「一個月的時間，你們能給我的就是這幾個人選？」黑毓冷笑，那優雅俊美的面容，此刻看起來就像索命的羅剎。

沒人敢答腔，摸摸鼻子，一個頭低得比一個低，沒膽和老闆眼神交會。

最基層的員工不會知道，平時把他們罵到臭頭，機車嚴厲得要死的主管們，此刻有多麼的卑微，更不可能知道，身為主管的他們之所以會對下屬要求得如此嚴格，是因為他們也有讓他們很怕的大老闆。

「怎麼，沒人能給我個解釋嗎？」

解釋就等於是狡辯，明哲保身，誰敢啊！

「既然沒有，那為什麼給我這些垃圾？」黑毓毫不留情的將手中所有的數據掃落在地。「你們能找到的人就只有這些嗎？」

公司里的職業模特兒已經被他嫌棄過一遍了，現在他們重新甄選的新人他又都不喜歡，那到底是要怎樣啦！

幹部們真是各個束手無策了。

「SecretAngel這款香水鎖定的形象是什麼？」黑毓問。

「神秘而遙不可及的天使。」其中一位資深幹部回答。

另一位幹部終於忍不住開口：「這世上根本就不可能有女人適合代言這款香水。」都說是神秘遙不可及的天使了，那怎麼可能找得到！

「那就找不存在的女人。」

幹部們面面相覷，不懂老闆的意思。

「找不存在的女人，找這世界還沒有出現的女人。」

嗚嗚嗚，老闆講得這麼抽象，他們這些凡人真的聽不懂啊！

「人選要重新再找，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們自己看著辦。」話落，黑毓無情的起身離開。

等他離開，會議室內爆出一連串頭疼的抗議呻吟。

這簡直是要人命，什麼樣的女人才叫不存在的女人？

既然都不存在了，那又要他們怎麼找啦！

明年要推出的「SecretAngel」實在太重要了，所以即便還有那麼久的時間，黑毓也已經要求公司內部開始積極尋找代言人選，他要利用這項產品，深深穩固公司香水企業在全球市場的定位，上回的模仿事件，讓競爭公司動搖了他們公司的形象，雖然沒有造成很嚴重的損失，但他不容許有人挑釁他。

因為挑釁，會激發他血脈里所有的惡魔因子，他會化成掠奪的鬼魅，直到與他較量的人重挫跌落谷底永不得翻身，才肯罷手。

「不存在的……女人……」拿著合約書的手微微發顫，秋甄企圖看穿他眼底的念頭，卻發現他回視的眸，猶如深不見底的湖泊。

「怎麼，做不到嗎？」

「我……」條件太過優渥讓她很遲疑，而相對要付出的代價，更是讓她最猶豫的一項。

「這件事情，越考慮只會越沒有勇氣，所以我不會給你時間考慮，我要你現在就決定，如果你連這點決定的勇氣都沒有，那你就不是我想找的人。」語氣停頓，黑毓深邃的眼眸勾住她眼底的猶豫。「就當作是我生平第一次，看錯了人。」

合約書在秋甄的手中變得扭曲，她緊緊捏住自己無法選擇的未來，深深的吸氣。

「我時間有限。」

最後看了合約書一眼，秋甄一股作氣地道：「我願意。」朝他伸手要筆簽約。

不料黑毓卻笑了，笑得猖狂而美麗。

她不解地瞅他。「你笑什麼？」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黑毓斂笑站起身，雙手互理袖扣。「這份不是正式合約，我只是想試探你，值不值得。」

「什麼意思？」她真的猜不透他，猜不透他整個人，他就連情緒都令人疑惑。

「我希望你值得我付出更多。」語帶玄機的話，令秋甄陷入沉思。「明天我會派人接你到公司簽訂正式合約，時間不多了，你最好做足準備。」

一切，宛若夢境一般。

曾經一無所有的秋甄，短短的一天過後，得到了世界上妄想成為明日之星的年輕人們最渴望的一隻合約。

「TERSOR」，大名鼎鼎的娛樂集團，涵蓋了所有和娛樂圈密不可分的相關企業，是所有娛樂人最嚮往成為旗下藝人的公司，一條邁向星光大道的鑽石之路。

而掌管這麼大集團的首領，就是他——黑毓，一個俊美、優雅、高貴的男人，天生萬眾矚目的焦點。

大家都說，他就像掌管娛樂界的神，可以輕易地造就出一顆明日之星，卻也宛如闇夜間的惡魔，因為他有著另一個不尋常的身分——「黑岳門」南歐區堂主的頭銜，因此能任意捏碎一個人。

但對「TERSOR」和黑毓這個人，多數人仍是嚮往多過於害怕，依舊是趨之若鶩。

而被簽為旗下藝人的她，等待的，只有紅透半邊天的降臨。

只是，當她耀眼奪目地出現在世人眼前的那一天，人們看到的，唯有她的光鮮亮麗，不會有人知道，她背後那不得不為現實世界屈服的辛酸……

有好幾次，她的眼淚與痛，都留在夜深人靜。

對於「TERSOR」，對於黑毓，她有著錯綜複雜的情感，恨，卻也愛。

而讓她產生這一切心情的開端，是源自於那一天——

第二次與黑毓見面，相隔了將近半年多，因為自從那次他將她帶到那間高級躍層豪宅后，就沒再出現過，簽辦合約和那些「出道準備」，都是由「TERSOR」的高級主管出面處理。

那是個化妝舞會，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半副面具，以古典法國舞會作為主題，參加的賓客都必須身穿法國貴族服飾，奢華的裝扮、華麗精緻的場景，令人目不暇給，連連驚嘆。

即便如此，她仍是一眼，就從人群中認出了他。

因為那雙黑鑽般耀眼卻神秘的眼睛，和那道獨一無二的古龍水香。

她看見他笑著與人攀談，像逢場作戲般虛偽，但所有的人都深陷在他的言語和氣勢的魅力當中，沒有察覺出來。

站在會場中央，有好幾次她不願再看下去想離開，但他偶爾有意無意飄過來的一記眼神，將她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終於，他走向她，藏在面具底下的眼神，依舊如第一次見面般，充滿打量且犀利，令她屏住呼吸。

「再過不久，就要正式出道了，我希望你都已經準備好了。」

「怎麼樣才算準備好？」雙手交握緊捏，她逼自己冷靜再冷靜，好不容易才能控制自己別顫抖著出聲。

「不讓我失望。」

對於公事，他向來標準超高且嚴苛，沒有做好十足十的準備，很難達到他要求。

她垂首，企圖躲避那雙過於銳利的視線。

但沒多久，黑毓就伸出手，不容反抗地執起她的下顎。

「秋甄，你人生的目標是什麼？為什麼而活？」

「父母的目標，就是我的目標。」

「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不重要。」

「你想做什麼？」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黑毓於是問：「能為我給你的這條路而活嗎？」

她望著他，眸中充滿不解。

頓時炸開來的沉默，讓地球像停止了轉動，直到——

「從今天起，你的信仰是什麼？」

看著黑毓的雙眸，她突然看穿了什麼，明白了什麼。

她知道，他要的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堅信他給的路。

但心底有道聲音，卻突然闖入了她空白一片的心扉，彷彿在跟她說，只要她說——是他，他就會牽引她通往天堂。

很可笑對吧？

她根本不應該有如此荒謬的念頭！

搖頭甩去多餘的想法，她定下心開口：「我沒有信仰，但是我會謹守自己的本分，請你不用擔心。」縱使這一切，從來都不是她所想要的。

看著她沉著堅定的視線，黑毓眸心的深處，閃過了一絲沒有人察覺，難以言喻的失望。

「很好。」

放開對她的箝制，黑毓轉身進入人群，原本像是凝滯的空氣，再度開始流動，秋甄深深地呼吸，讓氧氣填滿她的肺，清醒她的腦袋，而柔嫩的掌心，悄悄地握緊。

她知道有太多不該產生的念頭了，但是她的視線不知道為什麼，總是離不開他的身影，追隨著他。

就是從那一刻起，她漸漸察覺自己對黑毓這個男人，中了無法解除的毒，他的一切蔓延了她的全身，令她從此失去自由，卻再也不渴望，沒有他的世界的自由。

載著秋甄、嚴凱和助理小米的保母車，在佔地上千坪，聳立在人潮川流不息，高價黃金地段，並與世界級名牌旗艦店比鄰而居的「永恆」前，依照飯店服務人員的指示進入VIP的地下停車庫。

以雙子大樓的概念，搭配空中天橋連結的「永恆」飯店，具有左右兩棟兩道獨立旋轉入口，完全迥異的室內外建築設計風格，造就出兩棟品味截然不同的主題飯店大樓。

左棟樓「E.V.（elegantvogue）」高雅時尚，利用搶眼卻不失高雅的視覺概念做為主體設計，走在時尚的尖端，營造出強烈的頂級圈都會氛圍；右棟樓「L.R.（luxuryromance）」奢華浪漫，低調的奢華搭配古典氣息，混合出極致的浪漫風情，適合情侶、新婚夫妻，或溫馨家庭小聚進住。而左右棟十八樓的空中天橋，圓弧式的天橋頂，以透明玻璃搭建，在夜晚時行走，可透過玻璃將整個城市的繽紛夜景盡收眼底。

秋甄在「永恆」飯店服務人員和嚴凱、小米的嚴密保護下，搭乘電梯抵達「E.V.」的頂樓總統套房。

一出電梯門口，就見到兩排身著黑色西裝訓練有素的部屬站在總統套房門口，這等陣仗嚇得隨行的飯店服務人員有些怯步。

「秋甄小姐。」其中帶頭的部屬迎面走來，領著她走向門口，而跟在一旁的嚴凱和小米則被其中幾個部屬阻擋在外。

「黑先生只見秋甄小姐一個人。」帶頭的部屬簡短地開口，接著為秋甄開門。

總統套房裡頭光線昏暗，所有的窗帘都被緊閉，一道黑色的身影，優雅閑適地坐在客廳的沙發椅上。

門被關上，秋甄站在門前，美麗無瑕的面容帶著不肯服輸的倔傲。

「過來坐。」醇厚的嗓音，低聲命令。

「不要。」雙手環胸，秋甄倔強地昂首。

她不過來，那就他過去。

黑毓自沙發椅內起身，走向她，在與她三步之遙的距離停下。

「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陰暗的光線，讓人看不清楚此刻他臉上的神情。

「要我說什麼？」她看向他，不知何時，她已經不再畏懼直視著他的雙眼，或許是因為她已經能學會不去在乎他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了。

「說說，你是如何的想要違背合約內的保密條款。」

「呵呵，消息還真靈通。」

「主持人雖然什麼都能問，也什麼都會問，但是再怎麼問也不可能無端端問起『那種事』。」更何況沛妤還是她在圈內少數談得來的朋友之一。

「哪種事？」她揚眉，輕挑地說：「我的臉嗎？」

「秋甄，我在說什麼，你自己很清楚。」背叛他的後果是什麼，她應該更清楚。

抿直唇，秋甄收起戲謔的態度，選擇沉默。

「緋聞、傳言，公司都能處理，我可以不在乎你跟過幾個男人，也不在乎你是要跟他們上床陪睡還是結婚，但唯獨這件事，碰觸不得。」

這件事如果公開，會毀了她這個，他們精心栽培打造的——商品。

黑毓不相信，她會不知道後果的嚴重性。

但是明明那麼清楚，卻還是和沛妤計劃這場談話性節目，她的目的，再清楚不過了。

「是呀，不在乎……對於我，你向來除了這張臉之外，沒有任何在乎的。」也因為這張臉，她現在連愛一個人的自由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