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於是她笑意盈盈的跨進領葯室,卻沒注意到門邊有張椅子,更沒注意到那張椅子缺了根椅腳,她的腳尖不過才輕輕掃過,椅子立刻歪倒撞上一旁鐵櫃。
這個撞擊力其實不大,偏偏鐵柜上放了一個酒精空瓶,瓶身還斜斜躺在邊緣,鐵櫃這麼一震,便立刻從上頭滾了下來,眼看就要落在她頭上——
「小心!」
行大運眼捷手快,伸手將她拉向自己,在千鈞一髮之際,讓她驚險躲過酒精瓶的襲擊,只是酒精空瓶落地后碎裂成好幾塊碎片,其中一片好死不死劃過她裸露在褲管外的白皙腳踝。
「噢!」她低叫一聲,右腳挨疼的縮了下。
雖然這只是一個細微的小動作,卻依然落入行大運的眼裡,身為醫生的本能讓他顧不得滿地碎片,立刻蹲下身,握住她纖細的腳踝。
「讓我看看。」
「啊,你、你做什麼啦?」她縮著腳,一點也不習慣他的動作。
這輩子她受過不少傷,笑她衰的人不少,但關心的人更多,除了母親會這樣急著察看她傷口外,他還是第一個,明明前一秒她還氣得想找他算賬,但他這種毫不虛假的關心卻讓她怎樣也氣不起來。
這麼懂得做人,莫怪鄉長和雄伯都對他讚不絕口。
「你受傷了。」
「只是小傷,用衛生紙擦一擦就好了。」她咕噥著縮著腳,實在不習慣讓陌生人觸碰自己,雖然沒看到傷口,但她可以感覺得出來傷口並不大。
是有點疼,但並非無法忍耐,畢竟這種小傷口對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飯。
「就算是小傷也不該輕忽。」見她反抗,他也不堅持馬上檢查傷口,而是起身拉來一把椅子,將她按到椅子上,然後轉身離開領葯室。
她看著他走到對面的注射室,從鐵櫃里翻出新的優碘和棉花棒,知道這男人雖然鬆開了她的腳,卻不代表已經放棄,她大可以繼續抗議,但他是一片好心,她不該不識好歹,更別說他剛剛還救了她——
他那張嘴是機車了點,但他這個人其實……還不錯啦。
如果他選擇來大埔鄉真的是為了造福鄉里,那麼還真是他們的幸運,但如果他當初離開大醫院是另有隱情……
她往後靠在椅背上,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窗外麻雀正吱吱喳喳亂叫,燦爛的金黃色陽光從窗外灑進,將他的身影長長的拖曳在地板上,同時也將他的輪廓勾勒得更加立體深邃。
相較於昨晚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假笑冷漠,今天他看起來平和多了。
平和,卻也淡定,淡定到讓人看不透他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喂,你昨天為什麼要淋雨?」她脫口而出,終究還是對他產生了好奇,雖然打探別人的隱私從來就不是她的作風,卻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不惜淋雨前進,當然是為了趕時間。」行大運輕描淡寫的回答,確定棉花棒和優碘也都沒過期后,才又回到領葯室。
「最好是啦。」她翻了個白眼,一臉不以為然。
但行大運卻不辯駁,只是用鞋底將地板上的碎玻璃掃到一邊,然後才坐到她對面的椅子上。
「把腳放上來。」他拍拍自己的大腿,決定利用早晨良好的光線,好好檢查她的傷口,以防有玻璃碎屑殘留在傷口裡。
「拜託,這只是小傷口而已,沒必要這麼小題大作吧。」小臉微赧,她瞪著他包裹在牛仔褲下的結實大腿,本能的用咕噥掩飾不自在。
「你在害羞?」他揚眉,在澄澈透亮的晨光中,立刻發現那如櫻花般綻放的粉色暈紅。
在這人口老化的大埔鄉,像她這樣年輕貌美的女子可以說是相當少見,不過論相貌,她在大都市裡也可以稱得上是稀有品。
巴掌大的瓜子臉上鑲著一對靈活有神的大眼,讓人一眼就覺得她是個精明聰慧的女人,俏挺利落的鼻形則讓人覺得她很有個性,至於潤澤彈性的紅唇更是莫名讓人垂涎,加上白裡透紅的健康氣色,實在忍不住想多看她兩眼。
她很漂亮,卻不是那種挑不出特色的漂亮。
她的漂亮綜合了朝氣、健康、個性和光彩,每個眼神流轉間都流露出獨一無二的個人魅力,不過他想,她若願意把綁在腦後的波浪長發放下,應該會更加嫵媚迷人。
「害什麼羞?我沒事幹嘛要害羞!」她瞪眼反駁,然後一鼓作氣把腳抬起來伸到他面前。
她彆扭卻也率直的可愛反應讓他忍不住莞爾,隨即握住她的腳踝,卻發現她的腳踝既纖細又精緻,然而白皙薄透的皮膚下透著一絲又一絲的靜脈,顯示出她的長期勞動和久站。
她的靜脈曲張多少也可以解釋她的身材為何那般穠纖合度、凹凸有致,只是話說回來,她腳上的傷疤會不會太多了?
行大運濃眉微蹙,不動聲色拉高她的褲管,果然又看到幾塊傷疤,那些疤痕雖然都不嚴重,有的甚至因為年代久遠淡化到幾乎看不清楚,但數量還是比正常人多上許多。
她到底是怎麼把自己弄出一身傷的?
「你——」
鈴~~
正當他想開口詢問,一陣手機鈴聲卻打斷他的話。
韋招男故作鎮定把手機從口袋裡掏出來,不禁感激這通電話來得真是時候,至少她的注意力就不會放在他的大掌上。
他的手掌又大又乾爽,手指乾淨修長,甚至漂亮得有些過分,和鄉里長輩們布滿粗繭的黝黑大掌完全不一樣,偏偏那剛硬有勁的指節卻透著陽剛,一點也不文弱,重要的是天氣明明熱得要死,他的手溫卻是微微的冰涼,摸在皮膚上讓人覺得好舒服……
「我是韋招男。」她小臉微紅,迅速把電話接通。
「招男哪,你不是說要來我家幫忙補紗窗嗎?怎麼還沒到?」電話里傳來陳媽媽的大嗓門。
糟糕!
一聽到聲音,韋招男才驚覺大事不妙,她竟然把陳媽媽的委託忘得精光,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失誤啊!
「陳媽媽對不起!我忙到忘記了,等我處里好手邊的事就馬上趕過去,拜託你再等我一下。」她立刻賠不是。
「不急不急啦,你有事忙就慢慢來,啊自己小心點,千萬別為了趕時間又出意外了。」
陳媽媽體諒說道,因為天生大嗓門,一言一語都讓行大運聽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
「雖然這幾年你的運氣還過得去啦,但玄天上帝說你命格特殊,在結婚前大小災難都會不斷喔,所以千萬要小心,知道嗎?」陳媽媽反覆叮嚀,語氣間聽得出來對韋招男很關心。
「嗯,我知道。」韋招男再次低應,一雙眼卻忍不住盯著在腳踝上遊走的大掌,不是擔心他會弄痛自己,而是因為他撫摸傷口的動作讓她非常……不自在。
她強忍住縮腳的衝動,專心聆聽陳媽媽滔滔不絕的叮嚀,直到陳媽媽終於掛上電話,才把手機收起來。
「你會補紗窗?」直到她結束通話,行大運才又發出聲音,並在確定傷口沒有玻璃碎屑殘留後,將優碘點在棉花棒上,輕輕抹葯。
這傢伙竟然偷聽!
韋招男嗔瞪他一眼,因為優碘碰到傷口而微微刺疼,縮起腳。「那其實不用什麼技術。」
他點頭。「所以玄天上帝是誰?」
「就是你昨天經過那間廟的神明,這裡的鄉民全都信奉祂。」她依舊緊盯著他的動作,卻發現他右手有道明顯的傷疤,那傷疤看起來扭曲又猙獰,一路從虎口延伸到手腕……
彷佛察覺到她的目光,抹完葯后他立刻將優碘收起,並將手收回。
「那命格特殊又是怎麼回事?」他若無其事的問,將使用過的棉花棒扔到醫療廢棄物的垃圾桶里。
「你的問題還真多,我又不是來和你聊天的,現在葯搽完了,你可以把錢給我了嗎?」收回腳后,她立刻再次伸出手,將話題導正。
「知道一般診所挂號多少錢嗎?」他不答反問。
她又翻了個白眼。「當然是一百五十元。」
「沒錯,就是一百五十元,所以搽一次葯算挂號一次,我們扯平了。」
她瞪大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你搶劫啊,剛剛又不是我求你幫我搽藥的!」
「同理可證,昨天也不是我求你把傘借給我的。」行大運雙手一攤,再次露出迷人卻可惡的笑容。
韋招男氣急,正想說些什麼,口袋裡的手機卻再次響起。
這次來電的是常月娥,因為久等不到她回去吃早餐,所以問她何時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