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再次踏進連柏豪的公寓，於翠翠百感交集。明明才十來天的時間，她竟覺得有如數年之久，也許是因為經歷了太多事，讓她心力交瘁了吧！

與連柏豪定情、發展，到他出國后外婆中風住院，再到她決定回台北努力打工賺錢，忘記那段短暫亦虛幻的感情，這種種心境的轉折，使她充滿無奈。

「翠翠，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一關上門，連柏豪刻不容緩地切入正題。「剛才在街上說不清，現在只有我們兩人獨處，請你一五一十地跟我坦白。」

「我無話可說。」

「翠翠，有時候做人可以輕鬆一點，你沒必要總是戴著面具過活。」他就像會讀心術一樣，一語道破她心底的顧忌。「我是你的男人，我想要跟你分擔你所有的心事。」

「分擔？」她酸楚地笑了一下。「就好像剛才一樣，動不動就拿幾萬塊出來，幫我付錢賠償？」

「難道不對嗎？」連柏豪實在不明白她究竟介意什麼，他只是關心她而已。

「你從來都不知道什麼叫生活艱難吧？算了，柏豪，你不會了解我究竟想要什麼，因為我們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我明白了，看樣子是我讓你產生了自卑的心理，才會讓你對我們的關係猶疑這麼久。」他鬆了口氣，終於知道問題所在，正想開口對她說些什麼時，卻又被她搶先一步。

「我們分手吧！」她緊握粉拳，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卻忘了她的眼睛會真實地反映出她的心情。

「不行！」連柏豪的俊臉黑得讓人害怕，他狠狠地瞪著於翠翠，隱忍著胸口焚燒的怒意。「我們好不容易才開始，我絕不允許你說分手就分手！」

從來就沒有女人主動向他提出分手，而她於翠翠，這個他最想與她共度人生的女人，卻輕易提出了！

於翠翠沉默不語，心裡始終壓抑著痛苦。

見她不說話，連柏豪忍不住問道：「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提出分手？」

「其實，我的負擔很重，根本不是個能自由自在享受生活的人。」在他的追問下，她再也不顧忌，坦然對他說出多年來沉重的負荷，以及外婆出事後的狀況。

她明白，再不把可怕的事實告訴連柏豪，他就不會放手。她要他知道，選擇和她在一起，就是背負上他不該負責的包袱。

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喜歡麻煩的女人，他有這麼多可選擇的對象，不該再執著於她。

聽完她的敘述后，連柏豪粗暴地握緊她的手腕，低吼著：「於翠翠，如果我沒有堅持要知道你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把這些事告訴我？」

「那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她用力拭去臉頰上的淚水。「怎樣？你現在明白我的顧忌了吧？你認為再這樣下去，我們之間還有未來可言嗎？」

「這麼多天的朝夕相處，難道你還不了解我嗎？你真的認為我會在意那種事？翠翠，在你心裡，到底把我當成什麼樣的人？我這麼全心全意地付出，難道就只換來你要分手這句話嗎？」連柏豪感到既氣憤又無力。

「你就當大家一起玩了一場無聊至極的感情遊戲好了。」她絕情地別過臉，不敢再看他深情的眼神。

「我不懂你到底在堅持什麼？」他要崩潰了，這個女人一定是魔鬼，再被她折磨下去，他不敢保證自己能活得過二十六歲。

於翠翠注視著他，胸口起伏不定。「柏豪，我是為你好。」她輕輕地說，希望他能聽得進去，能明白她的用心。

「翠翠，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連柏豪凝重地問，眼裡卻充滿一絲的冀盼。

只要她說一句否定的話，他就會成全她！假如她不曾愛過他，他強留她在身邊又有什麼意義？

她淚眼汪汪地看著他，眼裡淚水早已氾濫成災，手握得很緊，心也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不要問我。」她背過身，嗓子都哭啞了。

「我愛你，但你有沒有愛過我？」他走過去，摟住她無助的肩，等著她回話。

她用手掩住臉龐，任由淚水穿過指縫。「我……我愛你，可是不行的，我們無法再繼續走下去。」

「可以的！只要兩人相愛，沒有走不下去的路。」她的身體突地被連柏豪攔腰抱起，一下子與他俊美逼人的面孔對視，讓她忍不住縮肩閉眼。

「柏豪……」

「翠翠，你願意跟我結婚，讓我成為你的家人嗎？」他恨不得將佳人緊緊擁在懷裡，永遠不讓她離開。

「你說什麼？」她楞住了。

「我們結婚好嗎？」連柏豪再重複一次。

「你瘋了嗎？我們剛才談的是分手……」

「我沒瘋，我想得很清楚，我要跟你結婚。你應該知道，我說出口的話，絕對不會收回；下定的決心，更不會後悔。」

「不，我肯定你只是一時衝動，你會後悔，你一定會後悔！」她奮力推開他的懷抱，坐直身子，眨著淚眼說道。

他是個事業有成的男人，也是個人人都想擁有的伴侶，他怎麼可以沒想清楚就胡亂地跟她求婚？

「你知道我的心意從來沒有改變過，既然你也愛著我，我們結婚有什麼問題？翠翠，嫁給我吧！我想讓你當我的連太大。」連柏豪的語氣幾近懇求。

「不行……」她的肩膀顫抖、眼眶熱紅。「請你不要再理我了，我本來就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女生……」

「可是我愛你，除了你，我誰都不要！在遇見你之前，無論圍繞身邊的女人是誰，我都無所謂。但有了你之後，其他女人再也引不起我的興緻，我就只要你一個。」連柏豪說得十分堅決。

「你說謊，我既不美、又不溫柔……」於翠翠不敢相信他的話，頻頻拭淚。

「可是只有你會把我當成普通男人看，會用最真誠的一面待我。」他一把摟住她，看著她清麗的臉蛋始終掛著淚，極為心疼不舍，卻又忍不住打趣道：「不要再否定自己了，像我這麼挑剔的人，我的眼光你還信不過嗎？」

「我不配跟你在一起。」

「只要我們結婚了，你的問題就會變成我們的問題，讓我們一起來面對，我會幫你的，好不好？」連柏豪不停地哄著她。

他明白她的心很累，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讓她安心休息的港口，那他就成為這個港口，永遠做她的依靠。

「我知道你只是同情我。」她張大紅紅的雙眸，眼神帶著恍惚。

「光是同情，無法打動我的心，說服我與一個女人結婚的。」他輕柔地拍撫她的背，搖頭嘆息。

「你實在是無藥可救的笨蛋！」她低罵。

「那，你願意跟這個笨蛋結婚嗎？」他柔聲低問。

她沒有回答，只是緊緊地摟著他。

「好嗎？」見她不答話，他再加把勁催促著。

現在她已經不再堅持分手了，他得趁著局面扭轉的時候，乘勢追擊才行。

然而，下一刻，他的希望又被於翠翠打碎了。

「不好。」於翠翠依舊斷然地拒絕。

「為什麼？！」他抓住她干瞪，只差沒抓狂了。

「結婚不是手段，我不會為了要得到你的援助而嫁給你。」她固執地回瞪他，道：「那三萬塊我一定會還給你，如果你尊重我的想法，就別再拒絕我。」

結婚是互相需要的，現在她確實需要一個依靠，也希望那個依靠就是他。可是他呢？他有需要她，讓她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的必要嗎？

「翠翠，你真的不肯嫁給我？」他失望地望著她，眼裡儘是失落。

「我肯，但不是現在，我們再交往一段時間好不好？」她瞅著撇嘴的男人，終於破涕為笑。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凝視，過了許久，他緩緩抬起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了那粉嫩的紅唇一下。

「好，只要你不再動不動就喊分手，你想怎樣就怎樣。」既然事情有所轉圜，他就不要將她逼得太緊，否則只怕弄巧反拙。

「好了，別再提這些了，現在我應該擔心的是，去哪裡找回一份兼差才對。」

她讓他從後面緊抱住自己，自己則完全靠在他的胸膛上。

超市那邊雖然已賠錢了事，但想必也待不下去了，她現在必須再另謀出路。

連柏豪仔細思考一下，突然提議道：「我們經紀公司正好缺一個後台助理，你願意來試試看嗎？」

「後台助理？那是做什麼的？」

「就是模特兒在前台走秀，助理就在後台幫忙換衣服，整理一切大小事宜。」

「你是為了幫我，故意想出這個名目的嗎？」她睨視著他。「如果是，我不會去的。」

「冤枉啊！你不相信的話，就直接打電話給霍布問一問，他總不會騙你吧！」

他也是回來后才聽霍布提起，聽說前髮型師跳槽至別家公司，還把好幾個經紀公司的得力助手一起帶走，所以現在很缺人。

她仔細想想，連柏豪沒理由騙她，又覺得機會難得，於是不再堅持地點頭答應道：「好吧！」

連柏豪見她答應，心頭大石放下不少。至少她能夠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打工，他也能就近好好照應她。再說，二人的距離縮短，她也能更深入了解他的工作。

這也算是另一種守候她的方式吧？

***

今天是於翠翠第一天擔任後台助理，早早她就跟隨連柏豪來到他工作的地方準備。看著後台忙碌的一切，她慢慢地了解到，這種工作並不如外人所想的簡單，而是一個充滿挑戰，和充滿變數的競賽。

主辦單位為了製造更多的噱頭及號召力，於是舉辦一場太空時裝舞台秀。前面的布置令初次接觸時裝秀的她大開眼界之餘，更對走秀模特兒多了一分尊敬。

「你這個見習助理，今天跟在我身邊就好，別亂走。」剛換完衣服的連柏豪，對著站在更衣室外的於翠翠說道。

「這怎麼行？我是來工作的。」她抗議著，她不想當花瓶，只是被他帶來好看的而已。

「第一天來，先好好用心記下別人的做法，下次正式開始時，才能更加順手，這也是工作之一。」他坐在桌前，對她循循善誘起來。

「好吧！」她也不是逞強的人，聽他說得有理，便順從了他，開始細心觀察。

正當他等待著髮型師來替他弄造型時，突然有位工作人員臉色難看地跑過來，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柏豪，今天負責你造型的那個髮型師，在來這裡的途中出車禍送院，不能到現場了！」

「什麼？那怎麼辦？我的頭髮一定要先剪短才能做造型，也才能配合今天的走秀主題啊！」他也苦惱起來。

眾人為此事擔心不已，一旁的於翠翠深知此事的嚴重性，考慮一會後，突然道：「我懂得剪頭髮，柏豪的髮型就交給我吧！」

「你？不行！」大家都不知道於翠翠和連柏豪的關係，只當她是一個剛來兼差的小助理而已。

試問，一個小助理能做出什麼事來著？

「請讓我試試。」於翠翠重新請求。

「你真的行嗎？」連柏豪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堅持要幫他剪頭髮的於翠翠。

「你放心，我曾在美髮沙龍打過工，學過基本的剪髮技術。」於翠翠驕傲地拍胸脯保證。

她只想幫助柏豪而已，如果對剪髮沒有一定的信心，她就不會自動請纓。

「那好吧！」連柏豪點了點頭，決定相信她。

「柏豪！」眾人倒抽口氣，不敢相信向來自我要求甚高的連柏豪，願意讓一個小助理碰他的頭髮。

「別擔心，我相信她行的。」他露出一個要眾人安心的笑，道：「總是要有些本領，才能來公司應徵助理吧？」

「那好吧！你快點動手，小心一點。」工作人員話一說完，便退出連柏豪的休息室，各自去忙了。

「謝謝你替我說話。」她投以感謝的目光。

「我會這麼說不是因為你是我的女朋友，而是真的相信你能做好這份工作。」他不以為然地坐好。「時間不多了，快開始吧！」

桌上的袋子插滿各式各樣的剪刀、發梳及削刀，她頓了一會，便取出工具，看起來還真的頗有大師的架勢。

儘管口裡說得好聽，但連柏豪還是忍不住要懷疑。翠翠她真的會剪頭髮嗎？他從沒聽她說過她會剪髮耶！

身為她的男人，理應要相信她，而且就算她剪得不好，他也有義務將自己奉獻出來當實驗品。可是，接下來他要面對的是大秀啊，選在這個時候當實驗品會不會太冒險了？

只見於翠翠逕自拿起噴槍，將他過長的頭髮略微弄濕，然後熟練地運用鋒利的剪刀，開始幫連柏豪剪起了頭髮。

連柏豪坐在椅子上，透過鏡子清楚地看著她的動作，而她凝望著鏡中的男人，也有另一番感受。

高大壯碩的體格、英挺深刻的五官，專註凝神的黑眸中，有著掩藏不住的年輕神采與高傲霸氣。

這樣優秀的男人，竟然是她的男人，真不可思議，難道這就是緣分嗎？

「看什麼，有什麼不對嗎？」注意到連柏豪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於翠翠忍不住出聲問道。

連柏豪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丟出一句爆炸性的話語道：「看你會不會把我的頭髮剪壞，需不需要賠償廣告商啊？」

「什麼？！」於翠翠手中的剪刀差點沒掉到地上，整個人愣住道：「你……剛剛說什麼？賠償？」

「對啊！忘了告訴你，我身上的每個部分都能賺錢，我的頭髮也是廣告商贊助的，一不小心剪壞了，就是破壞我的形象，間接毀約，當然要賠錢。」連柏豪理所當然地說著。

「你怎麼不早說？」她已經開始剪了，現在進退兩難，叫她怎麼辦？

「哈哈！」連柏豪張口大笑，其實偶爾捉弄這個經常把他吃得死死的小妮子，也是挺有趣的事。

「連柏豪！」

「不逗你了，快繼續吧！剪壞就算了，我保證不會要你賠錢。」他輕輕拉了拉她的手，要她安心。

「真的？」他不會是說笑吧？

「真的。」真是的！難道她還沒意識到他會是她最強的後盾嗎？她出事了，他一定會幫忙的啊！

「好吧！」有了連柏豪的保證，她才又開始動手。

二十分鐘后，他的新髮型終於完成了。

「好了。」於翠翠喜孜孜地取下連柏豪胸前的圍巾，得意洋洋地看著眼前的傑作。「如何，不錯吧？」

看著原本凌亂的長發，被她三兩下就剪成帥氣有型的短髮，連柏豪不得不暗贊，她還真有兩把刷子！

「不錯！」連柏豪對已搬進他家、幾乎已和他成半同居狀態的女生，愈來愈另眼相看。

沒想到除了平時的煮飯、洗衣外，她這雙巧手還能幫人修剪髮型，技術跟職業的美髮師有得拼。

「好了，柏豪，你快出場了。」外頭傳來了工作人員的叫喚。

「來啦！」俊酷有型的五官，高壯修長的身材，加上清爽的短髮，令連柏豪看來更加帥氣。

他面帶微笑，滿意地親了親於翠翠的臉蛋，隨後就走出伸展台，開始走秀。

閃爍的霓虹燈、虛幻迷離的舞台布景，緩緩流瀉的後現代爵士音樂，帶了點輕佻，也帶了點頹廢。

連柏豪熟練地走上舞台，他的肢體動作配合音樂的旋律及節奏，恰如其分地展現出服裝的視覺震撼及想像空間。

這就是她的男人啊！於翠翠發現自己更加仰慕他了。

「你和柏豪是什麼關係啊？」一同在後台觀賞的工作人員，突然問著站在他面前的於翠翠。

總覺得這兩個人之間，很不尋常。

「我？」一時間她不知該如何答覆才好，只好說：「我和他是……朋友。」

「朋友而已嗎？那柏豪一定很喜歡你。」工作人員若有所思地說完，便繼續看秀。

於翠翠錯愕了一下，隨即甜甜地笑了。

柏豪對她的喜歡……原來竟是這麼地明顯。

她……真的是個幸福的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