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柏豪，公寓方面住得還習慣嗎？」往北投回程的車上，霍布閑聊間問起連柏豪。

「你現在才問我，會不會太遲了？」一臉倦容的連柏豪，忍不住損起自己的經紀人。

「你回去只不過是睡覺，公寓是圓是扁恐怕你也沒有留意。」霍布不以為然，但想著想著，突然睜大了眼，小聲地問：「還是說你遇到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否則怎會說太遲？」

「你這張烏鴉嘴，想看見不幹凈的東西的人是你自己吧？搞不好還能遇到艷鬼呢！」他不懷好意地瞄了比他年長近十歲的霍布一眼。

「艷鬼？別開玩笑了，我很愛我老婆，才不希罕！」真虧連柏豪說得出來。「說真的，住那邊真的沒問題嗎？」

「沒有，我還找到你說的那間超市。」想起前晚在超市遇到的糗事，他真不知該生氣還是該笑。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看見連柏豪似笑非笑的表情，霍布好奇地問。

「霍布，我記得我曾經拍過墨鏡廣告對吧？」

「對呀，就在去年，是Gucci邀你拍的。怎麼了？」

「那部廣告推出后，Gucci的營業額有上升嗎？」這直接反應了廣告的成功與否。

「有啊！升了百分之四十。」這個增長幅度是Gucci墨鏡系列廣告效益的歷年之冠，Gucci的高層相當滿意，直說未來三年都要找他代言呢！

「既然這樣，那應該不會被人誤會才對啊！」連柏豪若有所思地想起那個超市女生。

「你究竟在說什麼？」霍布被他弄得一頭霧水。

「我戴了Gucci的墨鏡，卻被人誤會是失明人士。」他涼涼地說，等著看霍布的反應。

對於這麼一件小事，他應該不在意才是，但偏偏就是沒辦法忘記。尤其是那名對他來說，算得上是微胖的女生。

她沒有讓人一見傾心的容貌，卻讓他印象不錯。尤其她那戰戰兢兢的神色，更令他有逐步逼進的慾望。

她可以算是他回來台灣后，遇見過最有趣的小東西了！

「什、什麼？」霍布差點吐血，如果不是在狹窄的車廂內，他一定會跳起來。

接下來，連柏豪把那天在超市的事，據實「報告」了一遍，但他這個當事人，比聆聽者從容許多。

「盲眼的應該是那個女人吧？」霍布實在不敢相信，竟然會有人把這麼有型的連柏豪誤認成失明人士！

「不單如此，她看見我的真面目后，也沒有發現我是誰。霍布，看來你要把我滲透進每個媒體的大計，已經失敗了。」

「她不認得你這個國際級名模也就算了，但怎麼可以有眼無珠到這個地步？」不是每個戴墨鏡的都是失明人士好嗎？

頓時，連柏豪笑了出來。

「為什麼你還笑得出來？」看見連柏豪的笑，霍布就更為抓狂。

「這也沒什麼不好，我又不是在工作上吃虧，只不過遇到一個土了一點的女生而已，對我沒損失。」

他又不是靠那個女人吃飯，她要如何看待他，他也無所謂。再說，他挺享受那女人那種別無他意的「招待」，至少他不用擔心會被她追著拍照、要簽名，和時時刻刻受到過多的「關愛」注目。

說真的，如果下次再見到她，他一定好好把握她承諾過的「貼心服務」！

***

他又在深夜時分來到這家超市！

連柏豪發現這個時間對他來說最方便，無論是街上或超市都人煙稀少，他一點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出現，會引來不必要的人潮。

今天他除了要買蔬果，還要買低脂牛奶，因為他常光顧的便利商店，最近都沒賣他習慣喝的進口貨，而他也不打算改喝其他國產低脂牛奶。

當他推著手推車，嘗試去尋找目標時，卻在其中一排貨架前見到一個同樣穿著超市圍裙的身影。

會是那個有趣的女孩嗎？太好了，如果是她，那他就不用四處尋找所需物品，直接請她代勞就行。

連柏豪直覺地朝那身影走了過去，喊了一聲。「喂！」

誰知轉過頭來的，是他不認識的陌生女人。

他有些失望道：「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怎麼啦？先生，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同是超市員工的歐巴桑，看到出現了難得一見的超級美男子，雙眼不禁發光，熱心地上前「關心」問道。

身經百戰的連柏豪很快就清楚這種目光的意思，他低垂著頭，心裡感到無奈卻又裝作沒事，微笑地直搖頭。

「沒事，認錯人而已。」

他幹嘛自找麻煩呀？如果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想上前跟那個女生串門子，現在就不會因眼前這個女人而感到厭煩了。

「還好嗎？先生。」歐巴桑又展露出親切可人的笑容，希望這個戴墨鏡的帥哥可以正視她一眼。

「謝謝你，沒事。」連柏豪正想退開的時候，卻看見某個身影經過，立即摘下墨鏡，目光緊緊地追著她。

是那個「罪魁禍首」！

歐巴桑見到帥哥的真面目，更是被電得頭暈眼花。天啊，她是不是見到神似金城武的老外了？

連柏豪以為於翠翠會看到自己，但顯然沒有。她就在他眼前大搖大擺地經過，卻對他視而不見。

為什麼她能夠一而再、再而三地漠視他？在她面前，他所有男性的自信幾乎喪失殆盡。

「我可以請問小姐一件事嗎？」他迅速回過頭，對歐巴桑溫柔地問。

「可以，先生請說！」別說問一件事，就算要她「以身相許」，她也願意。

「那個女的……」他直指向於翠翠的背影。「叫什麼名字？」

雖然每個員工都會戴上名牌，可是他上次並沒有特別去留意，就算留意了，也不一定看得懂。

「她叫於翠翠，而我叫莎莉！」歐巴桑不忘一併報上自己的姓名，希望他能記住。

這位帥哥為什麼只問翠翠的名字？莫非他對翠翠有興趣？不會的，翠翠既不標緻，又沒身材，怎會吸引到帥哥？

她叫於翠翠啊？連柏豪瞭然地笑了笑，很快就打發掉那個歐巴桑，直往她消失的方向而去。

於翠翠神情落寞地走出廁所，準備回到工作崗位上。

唉，外婆在老家跌倒了，需要一筆醫療費，她把錢寄回家后，這個月的生活費就更加拮据了，看來她必須更縮衣節食才行。

家境不好，父母雙亡，她年紀輕輕就必須為了自己的生活奔波。一個女生在台北念書，打工賺錢養活自己和老家的外婆，雖然不容易，但她不也這樣撐過來了嗎？

現在她已經大三了，再一年就畢業，接下來就是找一份安定又不錯的工作，好好地過新生活。

如果不是靠著這股信念支撐，她大概也放棄自己了。

她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或許是沒時間和心情去結識，又或者根本沒有男生會看上她這種平凡又不起眼的女孩，總之那都不是她在意的，她也不會稀罕。

她要的愛情和婚姻是長久的，對方必須要有照顧妻小的責任心和擔當。但試問現在的男人，有多少人有這個心？她聽過太多不幸的例子，男人別讓女人反過來養他們，就該偷笑了。

「於翠翠！」

沉思中的於翠翠，聽見有人連名帶姓地叫她，立即回過神，轉身看個究竟。

「你還記得我嗎？」連柏豪壓低聲音問著，手裡揚著墨鏡。「那個晚上戴著墨鏡的失明人士。」

於翠翠的記性向來不差，現在經他提醒，立刻就想起來了。

咦，他、他不就是上次那個奇怪的男人嗎？真是冤家路窄！這個超市足足有兩層樓大，怎麼她卻走來走去都碰到他？

「記得，請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再次露出面對客人時制式的微笑，其實她早就對這名能輕易吸引別人目光的男人留下深刻印象。

「我來買東西。」

「這樣子啊！」廢話，誰來超市不是買東西的？「如果是想買蔬果的話，你應該還記得在哪裡吧？那我先失陪了。」

連柏豪愣住了。她當真就從他眼前走開呀？「喂，你就這樣走了，不跟我聊幾句嗎？」

「聊幾句？我們又不認識！」於翠翠老實地說。既然不認識，哪來話題可聊？再說，她也沒空跟這個只見過一次面的陌生男子浪費時間，她還有很多工作必須做。

「我叫連柏豪，你沒聽過嗎？」就算不認得他的本尊，多多少少也該聽聞過他的名字吧？

「沒有，你是明星嗎？」她狐疑地反問他。

看他衣著即使隨意簡單，也十分有型好看，而且臉龐輪廓深刻分明，絕非隨便在街上就能找到的類型，再加上深夜時分仍然戴著墨鏡，和對人流露出來的自信和優越感，真要說他是明星也不無可能。

「我不是明星，是模特兒。」雖然很多人都把他當偶像明星看待，但他從不以此自傲，對自己而言，他只是個專業的模特兒而已。

「模特兒？原來是這樣，難怪。」說完，於翠翠又再次向前走去，不理會連柏豪。

「難怪什麼？」不知為何，看到她有所動作，他的手腳立刻比大腦早一步做出反應，迅速地追上去，緊跟在她身後。

他對自己的反射性動作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覺得有她在的超市多了幾分趣味。

「難怪你對食物的要求那麼高。」想起上次他在蔬果區精挑細選的模樣，她就想笑。

一般男人很少這麼著重飲食，再說，他跟許多女生一樣都只買蔬果，如果不是素食主義者，就是要減肥。

看著她似是不懷好意的笑，連柏豪就知道她心裡一定還有其他負面的想法。

這個於翠翠真的壓根兒沒有把他放在眼裡，縱使當她知道他的職業和「真面目」后！

真是的，為何她跟其他女人──最少跟剛才的那個歐巴桑不同呢？害他沮喪之餘，越發覺得她與眾不同，也就越想逗弄她。

或許說，她對他的無視，令他感到自在多了。他能夠表現真實的自我，也無須帶著工作時的假面具待人。

他在台灣舉目無親，也沒有朋友，但他現在倒挺希望能交到這個「新朋友」。

「那我們現在算是認識了吧？」真好笑，沒想到他連柏豪竟然會淪落到拚命跟女生「搭訕」。

於翠翠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真奇怪，這傢伙明明長得一副引人垂涎的俊逸臉孔，為什麼現在笑起來竟讓人覺得背脊發涼呢？

他們只不過是第二次見面啊！

「或許吧！」她一邊打哈哈，試著化解怪異的氣氛，一邊偷瞄左右，看看有誰能救她。

不知怎地，她就是覺得渾身不自在，很沒安全感。彷彿她已成為他的獵物，被他纏上，就再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翠翠，你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他根本不顧她的意願，就直呼她的名字。「你還記得上回說過，會好好為我服務的話嗎？」

「你究竟想怎樣啊？」他的問題內容，加上他那曖昧的語氣，簡直嚇到於翠翠了。

如果這番話不是出自一個俊逸男人的口中，而是一個色眯眯的大叔，她一定覺得是性騷擾。

「我想買東西。」她為什麼總是用這種懷疑的眼光看他？難道他的樣子長得像壞人，不值得相信嗎？

「那請便啊，我也要去工作了。」越是好看的男人果然越危險，她只想儘快逃開他注視的目光。

「那就拿出你的服務精神啊！」他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臂，以防止她溜掉。

如果於翠翠對他有那個歐巴桑一半的溫柔親切，不，只要十分之一就夠了，那他肯定會受寵若驚地眼淚直流。

「好吧！那你要買什麼？」她認命了，這個男人的纏人功夫鐵定是一流的，否則她為何會如此沒有抵抗力？

「我要買這個品牌的牛奶，請問這間超市有賣嗎？現在的便利商店都沒進這種貨了。」他把預先準備好的資料拿給她看。

於翠翠仔細一看，馬上勾起微笑，篤定地道：「有，這個牌子的牛奶現在是由這裡獨家販售，所以你在別處應該都看不到，請跟我來。」

一說起超市的事，她瞬間又變回了服務員的角色，專業地為他服務。

對於不用再花腳力和時間去四處尋找欲購買的東西，連柏豪自然滿意得很，馬上邁開長腿跟了上去。

在冷藏櫃前，二人開始談論各式各樣的產品，遠至品牌故事，近至促銷減價，總之他們的對話，早已從某人不情不願的寥寥數句，發展為相談甚歡的滔滔不絕。

對於此，簡直出乎翠翠的意料之外。

她沒想到一個男模特兒會有空賴在這裡，跟她談這麼多生活百貨的小事，而且還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彷彿她並不是一名小小的職員，而是一個能跟身為客人的他平起平坐的朋友。

最令人感到訝異的是，連柏豪似乎沒有任何架子和形象可言，不避諱地跟她聊天。試問，哪些有外型、有錢的男人會這麼做？

正當她想探究多一點有關他的背景時，剛才出現的莎莉竟再次來到兩人面前。

「不是吧！翠翠，你們當真認識啊？」見到這兩人談笑的情景，莎莉十分地詫異。

很明顯，有人過於好奇這對男女的關係，才在做完手頭的工作后，不忘追過來一探究竟。

帥哥前一刻還向她打探翠翠的名字，下一刻兩人就這樣熟稔了？型男和平凡的打工小妹，怎麼可能走在一起？

「認識啊，對不對？翠翠。」連柏豪想都沒想就應聲，還把手搭到她肩上。

於翠翠送他一記白眼。他們只不過剛開始熟絡一些，並沒有好到可以隨意身體接觸吧？

「這位先生貴姓啊？你不替我介紹一下嗎？」

「他叫……」於翠翠看著莎莉挑釁的臉孔，一句話都答不上來。她根本還沒記住他叫什麼。

還有，莎莉姐看他時明明雙眼發光，現在卻用想殺人的目光直視她，分明是存心給她難看！

莎莉冷笑兩聲，再次諷刺道：「你該不會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吧？這也叫認識嗎？」

連柏豪側頭望向默然不語的於翠翠，俊美的臉龐越來越沈。別告訴他她仍沒記住他的名字！

他們好歹聊了快一個小時，他的手推車也載滿她推薦給他的人氣商品，而她竟然還記不住他的名字？

難得他連柏豪已用心記住她的名字，認同她成為朋友，但她卻如此漠視他？

「我叫連柏豪，相信這個名字並不難記吧？」他表面回答莎莉的問題，實際上卻是暗諷於翠翠沒把他放在心上。

善解人意的於翠翠早就摸清連柏豪那霸道的少爺脾氣，看來他為了她沒記住他的名字而發火了。

「是啊，他叫連柏豪，是我的……朋友。」她斜著眼睨著他，很為難地說出朋友兩字。

好吧！她再不配合，恐怕會被某人的大眼睛活活瞪死。

「我相信翠翠身為我的朋友，是不會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的，否則我真懷疑你們經理為何要請她來工作了。」他回眸朝身後的女人拋了警告性的一眼。

什麼？於翠翠瞪大眼，沒想到一個大男人，竟這般沒風度、會記仇。

他這麼說簡直就是威脅她！

「連柏豪，你叫連柏豪，我怎會不記得？」她氣得咬牙切齒，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

他終於滿意地抬起眸子，唇畔是一抹得意的淺笑。

無論於翠翠再怎麼冷漠，最終勝利者都還是他。連柏豪想得到手的東西，從來沒有失敗過，包括得到一個他屬意的「朋友」！

然而他並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更多他無法預知和掌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