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從那次正式「認識」后，這幾個禮拜以來，連柏豪幾乎天天來超市找人，吵得於翠翠不得安寧。

每次不是要她替他找貨物，就是無聊得在超市內跟她串門子，若不是因為夜深了，客人較少，她哪來的時間和他閑聊？

基於工作忙碌和受人注目的關係，她實在很想將他一拳轟出視線範圍，但每次將他趕走，隔天他還是會不死心地纏著她。

她真不知道這個模特兒哪來這麼多的精力和時間花在她身上？他是不是瘋了？

算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放棄與他纏鬥的念頭，也因此慢慢了解他。

雖然他少不了少爺脾氣，但所有生活上的大小瑣事，他可完全不假手他人，比起她這個女生，顯得細心許多。

聽他自己說，不管是做飯、洗衣，或是居家環境的整理，他都能處理得有條不紊。雖然關於他所言的真實與否，她不得而知，但從他在超市買的東西及精挑細選的模樣來看，他的確是個注重生活品質的男人。

不是進口或昂貴物品，他絕不會買。他的購物清單內全是健康食物；而例如汽水和洋芋片等等的垃圾食物，他一概都不碰。

說他龜毛，她又覺得他只是對生活有所要求，再說，憑他的收入，他很有本錢花。

反觀自己，雖然也曾渴望能過著如此豐足的高品質生活，可她偏偏是個窮學生，有錢交學費和房租就要偷笑了，哪還能在日常生中活內東挑西選？

身分背景相差懸殊的兩個人，真的可以當朋友嗎？於翠翠忍不住要懷疑。

本來也沒多少朋友的她，自從他無端出現在她平淡又辛勞的生活中后，就再也無法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連柏豪總是很輕易地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無論是何人，都會忍不住多看他幾眼，更何況她於翠翠只是一個普通女子，當然也會不由自主地看著他。

唉，還是別想他了。

他們只是泛泛之交，他並沒有真正的參與她的生活，就像現在，就算不舒服病了，她也只能一個人默默忍耐，沒有人會關心她，他……當然也不會。

「你坐在這裡做什麼？吃飯？」連柏豪突然出現在翠翠背後，嚇得她幾乎打翻手上的保溫瓶。

季節已進入十一月，台北的夜晚伴隨著皎潔寧靜的月，透出絲絲微涼的寒意。她坐在這裡很容易就會著涼的。

「嚇死人了！好幾天沒見，現在又突然蹦出來，你也太神出鬼沒了吧！」沒想到連她坐在超市外的休閑區長椅上，都能被他看到。

一連五天不見他的人影，正以為他已沒興緻再來找她的時候，他卻又出現了。

「前陣子工作太忙，好不容易休假了，就好幾天沒出門。」連柏豪不予置評地聳聳肩，然後逕自走到她的身邊，一同坐下。

他也無法解釋自己為何總會留意她在哪裡，或者該說，每當他不是為了工作而離開家門時，就會很自然地想去採購生活所需，接著就會來到超市。

一旦來到超市，他的視線也會下意識地先搜尋於翠翠的身影，隨後才會想到找尋想購買的東西。

她那雙靈動的眼睛，加上自然流露的直率，確實都教他無法別開眼。儘管她仍是顯得有些冷淡，但他並不介懷，畢竟她是他在台灣「唯一的朋友」。

說他寂寞也好，自討沒趣也罷，總之，他就是想跟她聊聊笑笑。

幾天沒來的他，剛想步入超市的時候，正好見她經過，這才悄悄地跟著她來到這裡，看到她在吃東西。

「都十點多了，你在吃宵夜嗎？」他湊近雙頰微鼓的她，想看保溫瓶內裝著什麼東西。

「這不是宵夜，是中藥！你這個老外知道中藥是什麼嗎？」她哼一聲，一張嘴嘟得老高。

自從她知道他是美國回來的混血兒之後，便將他所有奇怪的性情和舉動，理所當然地全歸咎於「他是老外」的緣故。

「中藥？我當然知道，還喝不少。」他老爸生前很愛灌中藥調理身體，他自然也喝了不少。「只是……你病了？」

「感冒會傳染的，你別坐那麼近。」她咳了幾下，臉色果然有些泛白。

「感冒還上班？找死嗎？」他氣呼呼地說著，聲調不禁變尖了。「走，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用啦，我都看中醫了，不用小題大作。」於翠翠拒絕他的提議。

「喂，有沒有搞錯，看中醫這麼慢，有效嗎？不看醫生也行，那就趕快回家休息！」

病了也不吭聲，真搞不懂她為什麼老愛虐待自己。連柏豪心裡有些惱，大手一伸，就想抓她離開。

她俐落地躲開他的大掌，道：「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是你，小感冒而已，又不會死人，更何況我得來打工才有收入。」

看見她如此脆弱的神色，連柏豪的心沒由來地抽緊了幾分。怎麼回事？她真的有扯動他情緒的本事嗎？

「難道為了錢，就可以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嗎？」他半譴責半無奈地說，目光泛起一絲憐惜。

沒有健康就沒有一切，連他都知道這個道理，她是個大學生，怎會不曉得？

「我沒事的。」於翠翠撇過頭，避免與他四目相交。

他的眼神太迷人，現在他們近在咫尺，他的電眼很容易讓她有觸電的感覺。

「這個中藥很苦吧？」他望著黑黑的湯藥，皺起眉頭。

好歹跟她相處過一陣子了，他怎會不知她固執的個性，只好順勢下去，從其他方面關心她好了。

老實說，她不是不好，只是把錢和生活看得太沉重，總是令自己苦不堪言，才會累壞自己。

他看見了也會替她感到辛苦啊！

「只有一點點苦。」其實是苦得讓她幾乎吞不下去啊！這家中藥店開的葯怎麼會這麼苦呢？

連柏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倏地就起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於翠翠差點想開口叫他，但剎那間，她的理智又制止了自己說出口。

他要走要留是他的自由，她憑什麼喚住他呢？他們的交情又算不上很深……

可悲的是，自從認識他以來，連柏豪已是她在空閑時，跟她談話最多的人了。

她的脾氣和真性情都在他的面前毫無保留地表露，或許是因為對完全不在她圈子裡的連柏豪沒有顧忌，也或許是因為他的老外性格豪邁坦率，直爽不羈，令二人可以暢所欲言。

現在……連「唯一」的「朋友」都受不了她為了保護自己而保持的冷淡，她果真不懂如何交朋友。

正當她看著保溫瓶內的黑色湯藥看得出神時，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排巧克力！

她猛地回頭一看，是連柏豪！

連柏豪難得露出靦腆的神情說道：「拿去吃。」

霎時間，她無法反應，只能眼睜睜地盯著面前的巧克力。

「快接啊！」他催促著，深怕她拒絕他的好意。

他不是個隨隨便便關心別人，還會氾濫好心善意的人，所以她應該感到十分榮幸才是。

於翠翠愣愣地接了過來，只感到發燙的手掌微顫著，彷彿害怕握在手裡的巧克力就這麼不小心溶掉。

「給我……吃的？」她抬眼望向他。

「當然，買給你拌葯的。」既然那麼怕苦，為何不買些甜的東西配著葯吃呢？

他特地走進超市，就是為了買巧克力給她，原因是怕她喝不下苦藥。

「這個牌子的巧克力很貴吧？」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地問。

「你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我送給你吃，行了吧？」他皺眉，見她不動手，索性替她拆去包裝，只差沒喂她吃而已。

她為什麼要這麼見外？只不過是一包巧克力而已。坦白說，他非常不喜歡她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

於翠翠緩緩咬了一口，瞬間嘴裡摻雜了甜味及苦味。努力去忽略剛才喝下藥時的感覺，慶幸著這塊巧克力夠甜，才能稍微壓制苦味。

「如何，好些了嗎？」他注視她道。

「好多了……謝謝。」她不好意思地微微低頭，心湖終於泛起有別於平時的漣漪。

她又看到連柏豪的另一面了，他雖然很直爽，又大而化之，但並不是舌燦蓮花的性格，很多時候甚至會有令人難以承受的挑剔。

但身為國際超級名模的他，就是容易影響別人的心智。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將輕鬆平常的事件深植於別人的心坎，使人無法懷疑他的真誠，傻傻地被他吸引，進而愛上他。

不過，除去他略微表裡不一的缺點外，從其他方面看來，他確實是個不錯的男人。在這段時日的相處中，她甚至偶爾會不由自主地著迷於他的笑容，覺得自己比很多女生幸運。

就拿他買巧克力給她的這件事來看，這看似不經意的小動作，卻是教人驚喜連連，無法抗拒他的付出。試問，這樣的男人誰能不愛？

可惜她無法毫無顧忌地喜歡他，他也不可能達到她的要求。否則憑他的魅力，她可能早就愛上他了。

「連柏豪。」

「叫我柏豪。」

「……柏豪，」於翠翠不得不順從，半眯的眼睛在他身上梭巡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不為什麼，就是想。」連柏豪回答得毫不遲疑。

「你可以在面對不喜歡的人時，還能忍耐，又不會顯得浮誇不實嗎？」

「可以，不過要看我願不願意花心思。」

在工作上，他很少賣別人的帳，但不代表他會任意妄為到目中無人。要知道，許多有才幹的人是不得人歡心的。

「那你對我這麼好，是在忍耐嗎？」於翠翠臉上滿是疑惑。「跟我做朋友，一點好處也沒有，我不夠熱情，不夠開朗，那不會浪費你的時間嗎？」

她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麼他會選擇纏著她？超市內有更多比她可愛的妹妹，比她更精打細算的成熟女性，而且她們都喜歡他這個大帥哥，又帶著崇拜的心情想要接近他，他可以不用費力就交到很多新朋友。

「為什麼我一定得結交熱情開朗的朋友？真要那樣的朋友，我養條狗就行。」連柏豪非常不滿她的說法，更是不禁怒從中來。「再說，我連柏豪不需要從朋友身上拿好處，你不要把我看得這麼膚淺！」

沒錯，她是不出色，她是他認識的女人中最平凡的一個，但那又如何呢？

確實，以她這樣的容貌外表，以前的他根本不會去注意，可是世事就是如此，他們就在那晚碰面，也讓一切變得不一樣了。

人要相處才能了解彼此這句話果真不假，他喜歡和她相處時的感覺，喜歡她帶給他似是一陣輕風拂過的恬靜感受。

她雖不起眼，但心思纖細，不過幾天的相處，她就能慢慢地留意到他生活上的一些細節和習慣，並且總在他開口前就先替他做到，這令他不由自主地信賴著她。

「我沒有那個意思！」於翠翠緊張地拽住他的手腕。「我只是覺得奇怪，不是指你對我有什麼企圖！」

他乖戾地咬唇瓣，眯起俊朗的眸子。

該死的！雖然他氣惱她懷疑他的人格，但難得她主動抓著他的手不放，還能一睹她情急的模樣，為何又偏偏要把氣氛弄得這麼僵？

「幹嘛這樣看著我？你不肯原諒我的失言嗎？」平日大呼小叫的人，突然沉默不語，讓她感到有點難過。

都怪她一時發神經，按捺不住自己心底的疑問，才會問出這個不恰當的問題。

她會這樣介懷，只不過是開始想認真交他這個朋友啊！

「如果這樣就得罪你，或許我們真的沒緣分成為朋友。沒關係，就當我沒說過吧！謝謝你的巧克力。」說完，於翠翠便帶著疲憊的神態姍姍走開，往超市方向而去。

她的話令連柏豪的身軀驀地一僵，一口氣硬是梗在胸口，她是存心想刺激他的心嗎？

原以為她會軟軟地求他原諒她的失言，沒料到她竟沒這麼做，反而跟他撇清所有交情，繼而一走了之？！

翠翠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女人？該說她小氣倔強，還是沒有自信和憧憬？

他來這裡不是為了看她的臉色，更不是為了和她鬧得不歡而散，只是對於這樣的翠翠，他就是放不下！

須臾，連柏豪追了上去，心裡突生的一股衝動，讓他猛然將人兒粗蠻地攬進懷裡，緊緊地摟住。

這舉動頓時將於翠翠嚇傻了。她忍不住大呼道：「你做什麼？快放開我呀！」天啊！他瘋了嗎？

「為什麼你要一味的排斥我？不，是排斥所有想親近你的人？請你不要再曲解我的好意了好嗎？我只是純粹想跟你做朋友，想關心你，難道你就不能用平常心去放開自己，去感受我的誠意嗎？」

他沒料到自己會摟住她，也分不清這是為了教訓她的漠視，還是出於自己的急切和衝動。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他的強勢讓她動彈不得。「放開我啦，我有感冒，你會被傳染的。」

「感冒算什麼，我才不怕！」他是個為求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男人，才不會被她這個小小的理由嚇退。

「你究竟想怎樣？剛才生氣的是你，現在耍賴的也是你。」算了，與其白費力氣跟他瞎耗，不如放棄抵抗。

他這個男人太令人難以捉摸了。

「我們握手言和，好嗎？」連柏豪的語氣充滿妥協意味。

「為什麼？你無需這樣的。」她睜大杏眼，對於他的低姿態求和感到意外，某程度上來講，錯的人是她才對啊！

「我不希望我們每次見面都要猜來猜去，誤會對方有什麼假目的，我很討厭這樣，更不想再有下一次發生。」

他認真不過的語氣和神情，讓她無法再擺出冷冷的戒備來，一顆心更是撲通撲通地亂跳。

老天，這是怎麼回事？

連柏豪那厚實溫暖的懷抱，教她一顆心也熱了起來，她不再為矜持而掙扎，緩緩地說：「你以為我很喜歡這樣嗎？你知不知道，那其實很累的？」

為了生活獨自撐著，真的很累，她也想多一個能夠談心的朋友來支持自己。

「知道，所以你以後不要再鑽牛角尖了。」

見她態度軟化下來，他鬆一口氣，心情也舒暢起來。為免再惹她不滿，他也緩緩鬆開了緊抱著她的雙臂。

身邊從來就不乏倒追他的女人，可眼前這個女子，每次見到他，都沒有把他放在眼裡似的，這感覺真的好糟！所以他決定，要掃除這種常常讓他情緒變差的因由，這樣他就不會老覺得她與其他女人不同，而更加在意她。

於翠翠不禁露出了微笑。這樣也好，說清楚彼此的立場比較能坦然面對對方。

「我們可以常常見面吧？在超市或者在外面。」連柏豪試探地問，看她是否還強烈排斥他。

她頓了一下，淡笑回道：「當然可以。」

她真是敗給他這個半老外了，看來真得要有這麼熱血積極的人，才能讓她的人生多采多姿啊！

「翠翠，我知道你很堅強，也知道你不輕易認輸。但有時太過倔強只會害苦自己，也會令別人擔心。」他的深眸凝望著她，深吸了一口氣。「所以，不管你多堅強，身體超過負荷時，就該適時休息，明白嗎？」

她聽著他擔憂的話語，一股竄到胸口的感動凝聚不散。

他仍在替她的感冒擔心嗎？

「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好了，我還得回去工作，先走啦！」話說完，她便轉身跑回超市。

定定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良久，連柏豪拇指抹過唇，摸到嘴角的弧度，才發現自己露出的，是一抹最發自內心的笑意。

看來，他和她的關係已經更進一步，至少他們現在是名正言順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