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只要新鮮都好吃，等下次米收成，我再讓我媽多寄幾包上來。」昨天終於整理好房間后，她將老媽寄來的兩包米和幾罐醬菜給了吳媽，反正她吃住都在這裡，放著也沒用，乾脆捐出，自己也吃得到。

「樂樂，你幫我問問你媽，她蘿蔔是怎麼腌的？入味卻不會死咸，好好吃，我腌不出這樣的美味。」吳媽對烹調極有自信，原本不看好那兒罐看起來平凡無奇的腌蘿蔔，沒想到今天打開試吃后，入口的美味卻讓她驚艷不己。

她原本是飯店的行政主廚，但飯店的工作太過繁忙，無法兼顧家庭，剛好楚國豪喜歡她的廚藝，就聘用她，薪水跟飯店給的一樣，工作時間卻更有彈性。

「好啊，我問問她。」高樂樂拿出三個碗添稀飯。「吳媽，一起吃吧。」

在樂樂來之前，吳媽都是等楚家父子吃完才上桌，她認為這是職場倫理，但樂樂才不管這一套，反正楚軍天又不在，沒這麼多禮節。

小葳推開放在他面前的碗，傲慢地說：「我不要吃稀飯，我要漢堡和薯條！」

「好，我馬上去做……」吳媽立刻站起身，卻被樂樂拉住。

「吳媽，沒關係，你坐，我來應付。」樂樂轉向小葳。「你不是最喜歡學你爸爸嗎？你有看過他吃漢堡、薯條嗎？」

小葳想了想，老實搖頭。「沒有。」

「這就對了。」樂樂繼續糾正小葳偏食的壞習慣。「你知道為什麼你爸爸長得高卻不胖嗎？」

這時，原本要走進飯廳用餐的楚軍天停下了腳步，好奇地「旁聽」新來的保母對他的評論。

「為什麼？」只要提到崇拜的爸爸，小葳立即專註精神聆聽。

「就是因為他都吃飯和青菜，身材才會這麼好，如果你想變成大胖子，就繼續吃漢堡和薯條吧。」

「你亂說，吃漢堡和薯條才不會變成大胖子啊！」

「沒關係啊，你可以繼續吃這些垃圾食物，等你變成大胖子，不要說我沒有事先警告你呢！」樂樂故意裝出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接著又狀似自言自語地蹦出一句。「我想蕾蕾應該不喜歡胖子吧……」

「……」小葳沉默了足足一分鐘后，終於拿起碗筷，乖乖吃稀飯，因為他不想變成蕾蕾討厭的大胖子。

「樂樂，做得好！」吳媽欣慰地拍拍樂樂的手，輕輕地贊道：「謝謝你。」

她一直把小葳當成孫子在疼，可是她實在管不動小葳，因為他除了他爸爸以外，誰的話都不聽，還好樂樂來了。

經過她這三天來的仔細觀察，她認為樂樂是個非常稱職的保母。

她不會一味地屈從或任由小葳胡鬧，也不會大呼小叫、失控亂罵。她總是很有耐性，循序漸進地引導小葳，導正小葳的惡習。

「這是我該做的啦！」樂樂謙虛地說，拿起碗筷享用豐盛的早餐。

窩在門口「旁聽」好一陣子的男主人，終解決定現身。

「早！」

一個沒預期會出現的聲音嚇到樂樂，讓她嗆到猛咳。

「咳咳咳……咳……」她掩嘴猛咳，幾乎將胃給咳出來。

「樂樂，這杯水給你。」

吳媽趕緊倒來一杯溫開水，樂樂接過後，立即喝了一大口，緩解喉嚨的不適。

「謝、謝謝……」她終於能說話，聲音有些沙啞。

「你幹嘛吃得這麼急？又沒人跟你搶。」楚軍天一臉好笑地坐在她對面的空位上，跟她抬杠。

當初找她當小葳的保母，就是想找她麻煩，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兒子有多難纏，可是剛才「旁聽」后才發現自己誤打誤撞替小葳找到了一個值得託付的保母，進而對她的印象大為改觀。

她果然有兒把刷子，並不是只會說。

高樂樂沒好氣地嗆回去。「耍不是你無聲無息突然出現，我也不會嚇到！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耶！」

住進來的這三天，他剛好到國外出差，這是兩人第一次碰到面。

他好笑地反駁道：「聽你這麼說，我不就耍改穿木展，才能在一百公尺外就通知你我快到了。」

這個女人真的一點也不怕他呢！

自從他接任「安國企業」后，就沒人敢這麼沒大沒小的跟他說話，感覺挺新鮮的，所以他才會老是不自覺地跟她抬杠吧？

「你覺得掛一個大鈴檔這個提議如何？」她禮尚往來地回敬。

「要掛你自己掛，我不會跟你搶。」接過吳媽替他盛好的粥，禮貌道謝。「吳媽，謝謝。」

「小葳，你聽到了嗎？你爸爸剛才有說「謝謝」喔。」高樂樂立刻轉頭對著小葳機會教育，糾正他錯誤的觀念。「所以你以後也要說「請」、「謝謝」、「對不起」，知道嗎？」

「……喔。」在爸爸面前，小葳不敢作怪，乖乖答應。

楚軍天挑起單眉，這個女人還真懂得把握機會。

高樂樂轉回頭，剛好對上一雙漂亮的黑眸，忍不住受吸引。「有事嗎？」

「我是請你來當小葳的保母，不要拿我當教材。」他好氣又好笑地開口。

「欽，你這樣說就不對呢！」她正色反駁道：「父母是小孩最主要的學習對象，本來就應該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做小孩的好榜樣，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說……」微醚的眼睛看起來不是很苟同她的說法。「以後我在自己的家裡頭，必須謹言慎行，拘謹地過日子？」

「我沒要你拘謹，但謹言慎行卻是絕對必要的。」高樂樂理所當然地反問：「你應該不會希望聽到小葳滿嘴粗話，或是大聲咆哮、用力甩門吧？」

他自傲地回道：「你放心，你舉的這幾個例子我都沒有。」

「那麼……」她故意頓了兩秒才接著說：「冷漠無禮、驕傲自負，或是目中無人呢？」這全是他的「特色」。

「你這是在間接罵我嗎？」他依舊而無表情，但眼裡的怒意一閃而過。

這女人確實夠有膽量，但腦容量卻是嚴重不足，她難道不知道得罪「老闆」的下場嗎？

「我有說錯嗎？」她故意睜大雙眼，表情非常無辜。

他連回答都懶！拿起筷子開始進食。

「小葳，還有十五分鐘校車就來了！」她將目光轉向不斷掃向自己和父親的小葳，替他挾了一筷子的紅蘿蔔炒蛋，她注意到他都沒吃這道菜。「紅蘿蔔要多吃，會讓你更健康。」

「我討厭吃紅蘿蔔。」小葳皺起眉頭。

「你看，爸爸也愛吃呢！」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挾了一筷子紅蘿蔔放在楚軍天的碗里，挑戰地看著他，看他如何接招。

楚軍天看著自己的碗，再看看她，然後看看正目不轉睛看著他的小葳，最後他舉筷挾起碗里的紅蘿蔔放進口中，然後伸出筷子挾起更多的紅蘿蔔，迅速地放到她碗里回敬。

「我相信你也很喜歡吃，對吧？」啊開雪白的牙齒，他露出有如鯊魚般的微笑。

「是、是啊……」樂樂強裝出笑臉，一口吞下紅蘿蔔，其實心裡正在哀號，因為她自己也不喜歡吃，但還是得吃。

以身作則，真難哪！

吳媽安靜地坐在一旁，有趣地來回觀望他們之間的唇槍舌戰。她來這裡十幾年了，沒看過楚軍天這麼像一個「人」過，尤其是老爺過世后，他整個人就像是緊繃的發條，硬邦邦的。

印象中的他，一直都是神情冷然、冷漠無情，就連對親生兒子一一甚至是他的前妻－－都沒有一絲熱情，就像是座沒有生命的蠟像。

她還以為他天生就是這樣的個性，一輩子都改不了，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原來他也會惡作劇！

這十幾年來，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這麼輕鬆的一面，截至目前為止，只有樂樂可以讓他卸下心防和冰冷的面具，就連過世的老爺、離婚的前妻，甚至他唯一的親生兒子，都沒能卸下過他的面具。

也許，樂樂可以為這個家帶來一些活力和歡樂。

「我吃飽了。」小葳規規矩矩地將碗筷放好，跳下椅子，轉身走出飯廳。

「小葳，等一下。」樂樂叫住他。「你沒跟爸爸說再見。」

「……爸爸，再見。」小葳抬頭看著楚軍天，靦腆地揮揮乎。

「再見。」楚軍天點頭回應。

「小葳，去親爸爸一下。」樂樂沒看過關係這麼生疏的父子，因此努力製造機會讓他們之間多點互動。

小葳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渴望地看看他，又不敢冒犯敬若天神的爸爸，只好求救地看向樂樂。

「去呀，怕什麼，他又不會咬你。」樂樂輕輕推他一把，露出鼓勵的笑容。

小葳慢慢走近楚軍天，害羞又緊張地盯著他看，嘴唇微微顫抖，終於走到爸爸身旁，但身高還不夠高，無法親到爸爸的臉，正想放棄時，爸爸的臉突然傾到他面前。

小葳欣喜又害羞地重重在爸爸的臉上印下一個濕答答的吻，滿足的笑容綻放在他的小臉上，隨即興奮地衝出飯廳，沿途不斷發出開心的歡呼。

「喂～～小葳，等等我呀！」樂樂放下還沒吃完的碗筷，快步追出去。

楚軍天摸摸臉煩上殘留的口水，有些愕然地看著兒子掩不住喜悅的背影。

光是一個吻就能讓他高興成這樣？

這……太誇張了吧？

「小葳很崇拜你。」吳媽語重心長地說出明顯的事實后，留下他一個人在飯廳，慢慢想。

送小葳到樓下坐校車后，樂樂才走回飯廳打算繼續享用未吃完的早餐，卻驚惚地發現飯廳里只剩下楚軍天一個人呆坐著，碗里的飯菜幾乎都沒動過。

「你怎麼還在？」他是個標準的工作狂，原以為他會快快吃完，趕著去上班，沒想到他竟然浪費時間在發獃！

嗯……看起來滿詭異的。

楚軍天抬起深邃的漂亮眼眸，有些茫然地說：「我己經好久沒抱過他了……」

記得小葳出生時，父親的身體狀況就已經嚴重走下坡，小葳的存在激起了父親的求生慾望，只可惜撐了好兒個月，仍敵不過病魔。

父親過世后，他幾乎將對父親的思念全部轉嫁到兒子身上，對他疼愛有加，愛不釋手，包辦除了哺育以外的其他照料工作。

然而隨著公司的擴張后，工作最增加，他在家的時間越來越短，短到沒有時間抱抱愛兒，短到沒時間發現前妻的不斷外遇，直到她帶著新歡被狗仔拍到，鬧上媒體版面。

當時為了避免成為媒體追逐的焦點，他決定速戰速決，付出一大筆錢離婚。

從那時候起，他就刻意避開小葳，因為不願聯想到那個放浪形骸又貪財的女人。

直到剛剛他才突然醒悟，他的冷淡和疏離不但傷害到小葳脆弱的心靈，同時也切斷了他們父子間的感情。

他錯了！

「現在還來得及呀！」她露出開懷又釋然的笑容。「只要你願意放一點心思在小葳身上，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你為什麼這麼關心小葳？」楚軍天納悶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后，終於問出心裡的疑惑。

她的關懷完全出自真心，這正是他無法理解的地方。她只不過是他花錢聘請來的保母，根本不需要這麼盡心儘力，除非……她有其他企圖？

樂樂看了他一眼，理所當然地回道：「因為你放在小葳身上的關注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