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傍晚六點,堂司剛結束一場業務會議回到辦公室,他的秘書便緊接著提醒他七點鐘和「千鼎重工」的二千金有約。
堂司皺起眉,置若罔聞。
「董事長?」秘書怔在原地,硬著頭皮確定他接收到訊息,才能離開。
「不是幾天前才見過?」堂司的語氣欠佳,質疑她是否把日期記錯。
「那已經是十天前的事了。」秘書小心翼翼地提醒。
堂司的眉頭攏得更緊。好一會,他才敷衍道:「我知道了。」
得到應許后,秘書終於暗暗鬆了一口氣,退出令人覺得冷颼颼、背脊發涼的辦公室。
等堂司處理完手邊的公事,已經是晚間八點半左右。
他想忘記「約會」這回事,但同時又懷疑為何這段時間內,沒有任何催促電話響起。
通常,女人習慣讓男人等,以突顯自己的價值;相反地,讓女人多等一分鐘的男人,評價就會被評為劣等。
他並不習慣等人,也不讓人等,向來力求準時。
像這樣刻意逾時,印象中是頭一遭。
他等人的極限是五分鐘,而那個言行越來越「大膽」的小女人,等待的限度又是多久?
堂司爽約的念頭強烈。
霍地,他的手機響起,劃破寂靜的空間。
他想,終於她還是耐不住性子了。
沒有多看一眼來電顯示,堂司接起電話,出乎意料的,傳來的聲音和他猜想的並非同一人,卻是他曾經熟悉的——
「Ruby?」他喚出對方的英文名。
「阿司,你還記得我。」致電者發出嬌笑聲,心裡是篤定的。
堂司俊美的臉孔沒有表情起伏,似乎不怎麼訝異。「怎麼突然想打電話給我?你也回台灣了?」
「你的聲音聽起來好冷淡。」名為Ruby的女人嬌嗔道:「跟以前對我的態度不太一樣。」她故意舊事重提,語氣中透著曖昧。
堂司逸出笑聲,很輕很淡,稍縱即逝。
「我想見你。」Ruby的語調慵懶且性感。「現在。」
堂司眯起棕眸,沉默不語。
「阿司,你聽見了嗎?我現在想見你。」Ruby柔軟的腔調中有著不容拒絕的強勢意味。
「嗯哼。」堂司虛應一聲。
「我在倫斯酒吧等你,不見不散。」Ruby徑自幫他做了決定。「你會來的,對不對?」
他未置一詞。
「有個人,阿司你應該有興趣見上一面才是。」她話鋒忽然一轉,存心挑起他的興趣。「美國Wilson集團現任執行長和他的特助秘密訪台,我正在跟他們品酒、聊天呢!」
堂司銳眸微微眯起,欣然允諾。「我會過去。」
「待會見啰!」末了,Ruby送了一記飛吻當作結束。
美國Wilson集團是個歷史悠久且信譽良好的大財團,近來積極開發亞洲市場,若能談成生意,將為「風光堂集團」帶來十分可觀的利益。
他的內心充滿矛盾。
他明明痛恨身為堂家人,又同時深愛著「風光堂集團」,深愛著工作。
別說沒人懂他,有時候,他也不懂自己。
堂司收拾好滿桌卷宗,驅車前往東區的倫斯酒吧,把一周一次的固定約會拋諸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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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著淺薄的印象,堂司花了一點時間找到倫斯酒吧!
酒吧采會員制,入內之前得辦理會員手續,侍者告知此事後,堂司皺起眉頭,低啐。「麻煩!」
他出示身分證明、並以信用卡支付了會費一百五十萬,侍者才帶領他至其中一間高級包廂。
「阿司!」席間一名嬌艷的女性見著他,熱切地起身迎向他,並且熟稔地挽著他的臂膀,態度親昵大方。
堂司低頭睇住她姣美的臉龐,接受她的親近。「好久不見。」他對偎在懷裡的女人說道,然後不經意想起,幾星期前在京都的料理亭,也對她的妹妹這樣問候。
她其實有個詩情畫意的中文名字——李晨露,但本人總覺得太柔弱、太缺乏個性,彷佛太陽一出來,她就會蒸發似的,好不吉利!
於是,她要大家喊她Ruby,珍貴又惹火的紅寶石,一如她的寫照,和她的妹妹李夜泠是兩種不同的典型。
「這麼久不見,想過我嗎?」Ruby問得毫不拐彎抹角,標準洋派作風。
堂司冷著俊顏,沉聲回答。「何必問這麼無謂的問題?」
「無謂?會嗎?」Ruby眨眨長睫,風情萬種。
他嗤笑,不想爭辯。
當初她的背叛,給了他不小的打擊。
她曾是他動過結婚念頭的女友,但,在知曉她腳踏兩條船之後,他毅然和她分手。
「阿司,你好冷淡!」Ruby輕斥,但笑靨如花。
「你知道,我不是來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堂司盡量維持心平氣和的口氣,不讓真實的情感示人。
「好嘛!我來介紹。」Ruby說著流利英文,讓堂司及Wilson集團執行長正式見面、交談。
交際間,堂司察覺年約五十歲的Wilson集團執行長,對長相艷麗的李晨露抱有相當濃厚的興趣。
隨著年紀增長,她更懂得善用自身的魅力,讓男人折服,並且為她瘋狂。
這恐怕會是她一生樂此不疲的手段與遊戲,而他曾經也是她的獵物之一。
不同的是,驕傲如女神般的她,把女人最寶貴的第一次給了他。
於是,在他內心深處,仍保留著她羞澀美好的一面,也確實為她動心,迷戀著她的熱情與清純。
因為真心愛過,所以她的用情不專對他造成莫大的傷害與衝擊,如今想來,他仍舊憤怒不平。
Wilson集團執行長的心思全部被她吸走,根本無心談論公事。
李晨露把他找來的用意,是要讓他見識她不凡的勾引伎倆?還是體會當電燈泡的滋味?
一陣簡短交談后,堂司借故離去。
Wilson集團很了不起沒錯,但還不至於讓他低聲下氣、懇求對方給他們一筆生意。況且,他不在,Wilson集團執行長會更高興才是。
他步出包廂,李晨露立即尾隨其後。
「阿司,你生氣了?」她攬住他的手臂,試探道。
「生氣?」他撇唇,推開她。「為了什麼?」
「不是生氣的話,就是吃醋啰!」李晨露忽視他眸中的冷光,充滿自信。
她知道他和妹妹李夜泠被指定婚事的消息,居然激起她「橫刀奪愛」的慾望!
她天生喜歡掠奪別人的東西,那會使她血液沸騰,興奮不已。
尤其今晚見過他,他變得更加俊美有型,擁有高大修長的衣架子體魄,工作上的表現無比亮眼,說他是當今最有價值的單身漢也不為過。
「吃醋?!」堂司對她咄咄逼人的口吻,感到怏怏不樂。「李晨露,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他直呼不受主人喜愛的名字,給她寡情的答案。
李晨露的俏臉垮了下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飽受困窘。
對於無情的女人,他應當以無情回擊!
「包廂里的男人,才是你要費心討好的對象。」堂司嘲諷道:「若是鬧得對方為你而離婚,你的知名度會更高。」
他的表情與眼神,已尋不著以前他熱愛她時的溫度,只剩一片冰漠。
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李晨露心中的火燒得更熾。
他恨她,表示他對她還有感覺。
恨的背後,往往是火熱的愛……
「好像很有挑戰性嘛!」她喃喃自語,有著期待。
她的專長,就是魅惑男人,讓他們成為裙下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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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一般人討厭下雨天,李夜泠卻喜歡這種寧靜、不喧嘩的雨夜。
李夜泠望著凝聚雨珠的落地窗,安靜地看著水珠的凝成與墜落,不去細想時間已悄悄地流逝。
「李小姐,本店準備打烊,無法再提供服務,萬分抱歉。」高級法式料理餐廳的店經理親自致歉。
李夜泠收回視線,嬌柔的面容噙著怡人的笑容。「十一點鐘了?」她恍然大悟地低語。
離去前,她深深望了空蕩一夜的對座,並不感到生氣,只是有一股失落感縈繞在心頭。
「李小姐,需不需給你一把傘?」店經理追上她的腳步,好意地詢問。
「不必了,謝謝。」李夜泠客套地婉拒。
店經理往門外一瞧,看見一名男子剛從賓士車走出來。「啊!原來是有人來接你。」
李夜泠不明所以地循著他的視線,赫然驚見她以為今晚不會出現的男人,心湖不覺漾起漣漪。
男人冒雨走進店裡,睨著她。「這麼晚,你還在這裡幹什麼?!」
李夜泠笑著反問:「現在很晚了嗎?」帶一點揶揄的味道。
「別老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堂司攏起眉,口氣不太好。「等不到我,你應該放棄。」他一語雙關的暗示。
「你不是來了嗎?」李夜泠瞬也不瞬地凝視他,臉上帶著輕笑。
他不懂,等了四個多鐘頭,她為什麼沒有一丁點怒意,還能笑得出來?堂司的眉頭鎖得更緊。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趕在餐廳打烊前特地繞過來一探究竟,恰好遇見正要離開餐廳的她。
「忙到現在嗎?吃過晚餐沒?」李夜泠沒有質問他遲來的原因,而是關心他過度投入工作而忘記進食,怕會弄壞了身體。
堂司瞪住她,若有所思。
她沒有壓迫感的溫柔眼神及體貼語調,如水一般和緩,澆滅他在酒吧時,被她姐姐李晨露挑起的火氣與不耐。
李夜泠沒有迴避他近乎審視的眼光,只要他願意看著她,她都樂意接受。
「為什麼沒有打過任何電話?」他不解,沉聲地問。
「我想你一定是有要事耽擱了,反正我也沒其它事,可以等。」她輕聲細語。
堂司深吸一口氣。「我不來,你就一直傻傻地等下去?」
「當然不是。」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該放棄的時候,我不會再枯等。」
「跟你說話,像在打啞謎。」堂司批評。
「你明明了解,只是不想正視,不想回答我的問題。」李夜泠點破。
「我不了解。」他否認,故作迷糊。「我應該了解什麼?」
跟她對話,像在參透禪機,也像在腦力激蕩,更像在走迷宮。
李家兩姐妹,姐姐晨露性格如一團烈火,說話直來直往、毫不掩飾;妹妹李夜泠則宛若一汪清水,大多時候,看起來透明澄凈,偶爾又顯得多變難以捉摸。
談論的話題似不著邊際,實則句句都在導向問題核心。
「不了解也沒關係。」李夜泠淡然置之。「我們離開吧!餐廳打烊了。」她越過他,走進濛濛細雨中。
堂司黯下棕瞳,瞪著她纖細的倩影。
「李小姐等了您一晚,都沒吃東西。」餐廳經理陳述道:「等待的這段期間,她一直面帶微笑,想必一定很期待你的到來,然後一起享用晚餐。」
「王經理,我沒打算聽這些。」堂司神情凜冽。
這家法式料理餐廳是一位商場前輩經營的,而王經理是資深經理人,把餐廳管理得有聲有色,是值得尊敬的長輩。
王經理鞠躬致歉,但又緊接著建議。「堂先生若想和李小姐好好吃頓遲來的晚餐,店裡每位員工都很樂意服務。」
「沒必要!」堂司斷然回絕。
他出了餐廳,發現李夜泠仍佇足在蒙蒙斜雨里,出塵清靈的模樣猛然撼動他的心,莫名地令他焦躁煩悶。
「我有一樣東西要送你。」李夜泠從手提包內取出一隻精緻的打火機,交到他手中。「前天去香港時買的,覺得很適合你,所以買下來了。」
堂司瞥了禮品一眼,沒有收下。
去香港?血拚購物?他在心裡懷疑,沒問出口。
她似乎比他想象中忙碌,而不是凡事依賴心重的千金小姐。
「不過,煙還是少抽一點。」她柔聲叮嚀。隨後,又補上一句。「免得心肝更黑。」
聽出她意有所指的貶損,堂司沉眸覷住她,沒好氣地輕斥。「你好像越來越沒規矩了?」他不太高興她的牙尖嘴利。
「阿司。」她直喚他的名。「你還把我當『學妹』看待,但,我已經不是你的學妹了。」她輕描淡寫道。
「哼!什麼論調?學妹永遠都是學妹。」他綳著臉駁斥。「你變得很愛強辯,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李夜泠,那個乖巧柔順的學妹。」他刻意強調兩人的關係。
「你了解過我?」她假裝一臉驚訝。
他瞪住她,半晌,決定結束談話,沒興緻跟她繼續言不及義的兜圈子。「我送你回家。」語畢,他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
終究,他還是收下她贈與的禮物,等於收下了她的心意,李夜泠心頭暖暖的。她思忖片刻,傾身敲了敲他的車窗。
堂司猶豫了一下,降下窗戶,不自覺皺起眉頭。「難道要我為你開門,伺候你上車?」他調侃。
「有件事我要再清楚地跟你說一遍。」她的語氣不疾不徐。「最後一遍!」
他沒開口,靜待下文,雖然對她想說的話,約略有了個譜。
「我想跟你結婚。」她字字清晰地表明心意,神色堅定。「絕對不會主動解除婚約。」
「李夜泠!」堂司咬牙低吼,被她的固執與堅持挑起了脾氣。
「開車小心,晚安。」她沒被他嚇著,柔緩輕盈的嗓音,飽含濃切的關懷與愛意。
女人想嫁給男人,理由可以很複雜、也可以很簡單。
堂司竟開始困惑於,她是屬於心思複雜、另有所圖的類型,抑或是……單純的愛情主義信奉者?
他以為相識多年已夠了解她,現在看來,並非那麼一回事,過去對她的認知,現在全然派不上用場。
不管他是何種表情、何種態度,她都執著而冷靜,比她姐姐李晨露還難應付。
「你上車!」堂司命令。
李夜泠搖搖頭,然後退開兩步。「我可以自己回家。」
她等了他幾個鐘頭,目的就只是為了跟他說,她想跟他結婚?卻連讓他送她回家也不肯?
堂司不明白她古怪的邏輯。
原來,他是真的不懂她……
僵持了一會,堂司不再理會她,踩下油門揚長而去,將她遠遠地拋在身後。
沿途,他不斷思考著應對的方法,怎麼做,才能讓她打退堂鼓、撤銷婚事呢?
不知不覺中,堂司整晚的思緒全繞著她打轉。
沒察覺自己已經在無意間,把她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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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雨里目送堂司的車子隱沒在夜色中,李夜泠沒有立刻搭車回家,而是徒步在冷清的台北街頭,讓雨水沖走奪眶而出的憂傷。
在心愛的男人面前,她表現得堅強且篤定,因為她明白,他對哭哭啼啼的女人向來冷漠絕情,從不給予安慰。
倘若他知道,當初傳出堂老爺子為兩位孫子尋覓合適的妻子人選,是她「毛遂自薦」,請求堂老爺子將她列入他的新娘候選名單,他又會作何感想?
她清楚表明立場的作法,違背了他的意願,勢必惹他不快,如果因而造成反效果,加快他不屑一顧的離開,從此不再回頭……
「不再回頭——」李夜泠逸出苦笑。
她能夠承受這樣的後果嗎?
經歷許多辛苦與折騰之後,是否就能走上通往幸福的路?
李夜泠覺得自己並不夢幻,只是願意抱持夢想,並且努力實踐。
在事情還沒完全絕望之前,她都不想輕言放棄。
愛上一個不懂愛情的男人,等待,不但是一種過程、也是一種付出。
「阿司。」李夜泠低喚著多年來,心裡唯一惦念的名字,淚水隨著打在臉上的雨珠一起滾落。
又走了一段路,李夜泠隨手攔了輛計程車。
「小姐,去哪裡?」司機小哥按下計費表,客氣地問。
瞬間,李夜泠呆愣住,腦中一片空白,想不起任何事。
「小姐?!」
「噢,去天母。」她回神,歉然道。幸好獃愣狀況只維持了一下子,所有思緒又很快地回籠。
有了目的地,司機駕車穩定地前進。
李夜泠望著窗外,沒把剛才的異狀當一回事,頂多感到些許疲憊,沒有多想。